我回客栈中时,有更多带刀佩剑的人吵着伙计曜住店。进入大堂,“舅舅,在这里。”律依冲我挥手。我落座,夹起一块豆腐。旁边桌的江湖人说:“这一路去利州的人也太多了。”另一人说:“上次天一教教主石向天与人对战,还是盛临八年与大侠的南咖巴瓦峰之战。有几个人能上乌斯藏的?”前一人说:“哪有几人?根本没人得见。输赢也是天一教放出来的消息。我都不信大侠会输,毕竟石向天可没有挑过西南十二寨。”后一人说:“是啊,这次有机会观石向天的利州之战,可不是人人争前恐后一睹为快么?”前一人说:“嗯,连海上龙王都跟着石向天从东边岛上出来观战了。” 律依问:“豆腐汤怎么没有葱?”我笑:“沈曜不爱吃葱,当然能不放就不放。”律依撇撇嘴接着吃。饭后我回她房间中给她佩上香囊,然后回我与沈曜的房间歇息。 律依的水土不服症好之后,我们骑马赶路又快了些。永熙二年五月五日,我们到利州城外。因为抵达时刚入夜,我们只得在城外投宿。投宿的客栈院子中有株香榧树,足有六丈高,枝叶间挂满香榧果。律依问:“这像扇子一样插在土里的大树是什么?”我说:“是香榧树。我也是头一回见到。果子止咳、润肺、消痔。”院中伙计接过我与沈曜手中的缰绳说:“咱家这株香榧有三百五十多年了。”律依指着果子问:“果子可以给我尝尝吗?”伙计说:“哎,不是不给你尝,是香榧树虽然每年五月开花,次年结果,但到第三年秋,果子才能吃。要等待三年之久。”律依吐吐舌头:“算啦,我不吃了。进去住店吧。”沈曜逗她:“只要能吃到,其实等待三年,也不算很久。”我们三人进去住店。 晚间,我在房中一阵莫名的心悸。我摸黑起来,下楼去客栈的院子中。香榧树繁密的枝叶间漏下一点星光。利州城内遥遥有重瓣红莲炸开,内四瓣外五瓣,绚丽绝伦。 红莲消逝后,星空中玄机曾教我认过的紫微星旁,有颗隐星忽然由黯淡爆至明亮,可与主星争辉。 “李平,你怎么起来了?”沈曜在我旁边问。“你身负武功,我起来总也瞒不过你。”我边说边同他回客栈,“有些睡不着罢了。”他问:“担忧第三场赌局?” 我步上楼梯承认:“嗯,赌局一场比一场凶险,按谭青所说,第三场赌局不容易全身而退的。” 沈曜跟在后面说:“至少第二场卫彦应该赌完了。” “应该吧。今日是卫彦的生辰。”我试想最坏的情况,推开房门,“也许他在第二场中受了伤,甚至…甚至残疾。但我不在乎。这次回利州,我要同他一起迎接第三场,然后带他回草市镇。” 沈曜关门问:“你铁了心不再管我么?” “你早就不需要我了。”我坐上自己床铺脱鞋,“鹰击长空,龙戏深海,你有你的壮阔人生离奇际遇。往后我能做的,只是去四神庙上香时替你祈祈福。”我躺倒。 “不用去四神庙上香,我不信天一教。”沈曜在旁边铺上说,“明日入城你去哪里?” 我拉上薄被:“去天一教分坛问问卫彦在哪里。谭青领我去过,我找得到路。” 他说:“那我送你去了再回营中。” “嗯,多谢你啦。”我说,“无论第二场如何,只要能再见到他就好。” 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备注:过渡章居然这么长....... 第62章 标题:一夜白头 概要:酒醉之后,万物焚烧殆尽。连同我一起。我很喜欢。 永熙二年五月六日中午入利州城时,黄梅时节家家落雨。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我们徒步至天一教分坛时放晴。律依说:“啊,这是天一教利州分坛吗?”她蹿进去。 一陌生的青年文士在门口静静站着。他撑一把黑油纸伞,而发梢零星沾着雨滴,着一袭灰长衫,束白布腰带,脚踩木屐。只可能是…“谭青?” 谭青对我一笑:“卫彦在等你。”单手向身后,做引路姿势。我与谭青并肩入一楼,沈曜在斜后与我一道进来。 时隔两月,我向身旁人探听:“第二场是挑西南十二寨吧? 谭青简单说:“对。” 我问:“卫彦什么时候出发的?” 谭青拾级而上:“他在长安城中说书的时候。” 那西城门的七瓣掌心雷是他放的了。我紧张问:“那…第二场的结果呢” “结果很好。他拼着一口气,九天之内连挑八寨,另四寨不战而降。西南十二寨归入我天一教。煞星名振江湖,重回利州。”谭青的话语里毫无欣喜,“李大夫,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把一个武学上的天赋奇才弄得三迷五道,不惜为你代赌?” 我尴尬:“各人喜好不同,没奈何的。”谭青的木屐踩得二楼地面嘎吱作响,并溅起片片水花。我问:“哪儿来这么多雨水?这儿为什么不是天一赌坊了?”靠窗有蒙布大桌。 “不是雨水,是海水。”谭青只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动身挑西南十二寨的那天上午,他出发前和我说向你领过赏了。按影卫的规矩,办好事该当领赏。”他道别那晚说过他来领赏。谭青停在原处,“你还没猜出来第三场。他第三场要赌回自己的命,而不是你的,自然不能再跟你请赏。我认识他许多年,他太好猜了。他那一根筋的心思不外乎想回你身边。” “我猜过。你说唐柏利用四神信物的漏洞,为第三局想了个对赌神来讲包赢不输的法子。”我也只得停住脚步,“你从前又说当四神以各自信物执行职责时,那即是神的旨意,连教主也要听令。所以第三场跟教主有关吧?” 沉默跟着的沈曜忽然开口:“我们来的路上,有很多江湖人士要看教主石向天的利州之战。” “沈曜,你知道了。”谭青说,“不错,唐柏很狡诈。第三场他利用赌神令请回在海上龙王岛上做客的教主,送卫彦同教主利州海边一战。消息传出去,武林中人为了观战,聚集利州一隅。” 沈曜说:“这法子对唐柏来讲,的确包赢不输。天一教以武功最高者为尊,即使卫彦赢了也会去做教主,不会夺他的赌神位。” “是昨晚开的第三场么?”我不知怎地冷汗涔涔,“昨晚天上的九瓣红花,绚丽似火。” 谭青“是的,昨晚开战。” 我颤声问:“那他……他输了么?” “他没有输。”谭青领我走向蒙布大桌。 我说:“天一教的教主败于六阎罗手下,那是不大光彩的。” “莫非你真以为卫彦无所不能?昔年能与教主石向天一战而还者,唯有齐进。”谭青的声音里有尊敬,“他若练完天一心法,对上石向天或许有一丝胜算。但他没有,他卡在了第八层。所以第三场赌局从开场那刻起,他就不可能赢。你未得见他与教主决战的盛况。所有人都想见证天一心法的威力,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死,只在于拖的时间长短。” “第三场,是平局。”他慢慢拉下桌上蒙着的布,“平局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卫彦,他硬生生地将教主拖到同归于尽,血沸而亡,坠入海中。连唐柏也在我旁边惊叹,他哪里来的求生执念,竟能撑到这种局面?唐柏跳入海中捞起他,然后天上有星大亮。该是四神都为他叹息。” 布下不是桌,是一具石柩。风雨自窗中飘落,湿我前衫。 “你没听懂?那我再说一遍,”谭青摸着石棺,有点怜悯,“卫彦已经死了。” ”你骗我。”我笑,“色神莫与凡夫俗子戏谑。快叫卫彦出来见我。” “我扶他的棺回到分坛。”谭青从棺前退开两步,“纵然我不能理解,但他昨日中午说,是死是活,他在原地,等你。” 我专心致志地以指起棺钉。沈曜抓住我的右手,指上鲜血立刻顺他腕滴地上,溅起点点血花。 我左手扼他脖颈,他不躲。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你是不是知道他会死?” “是,我知道…”他拨开我左手。他喉咙上指印宛然,表情一片空白。“我知道第三场赌局会要他的命。”沈曜手肘向后,推开沉重棺盖。 我撞开他。卫彦躺在里面,无声无息。他的左侧眼角至下巴多一道斜伤,深可见骨,脸上是破败的灰白。谭青说:“那是石向天最后一招‘指尖焚’留下的,愈合不了。破相了。” 我说:“破相而已。破相好养活。” 我笑着去握他的手:“卫彦,你待我最好,别再逗我。” 他的手冰凉,脉搏静止。他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我的声音开始发颤:“卫彦…你别吓我,快起来!” 眼前逐渐重影,我伏上石棺:“卫彦,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带你回草市镇的。”眼底血色弥漫,世界摇摇欲坠。 “我要带他回乌斯藏下葬。”谭青忽而惊呼,“李平你的头发…” 我挥手赶耳边的嗡嗡作响。沈曜说:“对不住了。”我颈上挨一个手刃。 仰面栽倒时,我执拗地大睁双眼瞪窗外。 雨丝绵绵,扎入眼里如刺如针。 永熙二年五月七日,我在沈令斌别院醒来。我直接撕开手指纱布,起身将脸埋进水盆,门外谭青声音:“时间…治…”与我不相干。 我回利州了。我理所当然地叫了一声:“卫彦。”他总这样没有存在感。等了一会儿,没人出来。 我神志恍惚地抬头,铜镜映出我的面容,扭曲又模糊。鸟衔花巾环下,鬓边白发正往下一点一点地滴水。 不对。 我猛地拉开衣襟,胸膛完好无损。 五指成爪,我想拽出胸腔里扔在砰砰跳动的东西…徒将胸膛抠出道道血痕。 不对!不对!那里明明被挖出来了,不该这么完整! 我一拳砸在铜镜上,铜镜四分五裂。掉入水盆中的每一个碎片都折射出人影,每一个人影都完完整整!分毫无损! 我抓起碎片,想要捏碎人影。碎片被击碎。 “爹爹要硬攻儒州。你跟我随军。”沈曜踩在门槛上冷冷地看着我,“别忘了你欠律依的。照顾她是你分内之事。”他离开。 “舅舅,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律依从门口怯生生地探出头。 我听而不闻,只觉得她太吵,于是耐心哄:“律依,你赶路不累吗?舅舅哄你睡觉。过来,你不是很喜欢我吗?我很感激。要不要我教你利州民谣?” 律依捂住耳朵尖叫着转身跑掉,一路碰倒沈令斌别院中不少东西。 我迷茫地追在她身后,追出沈令斌别院。 她是我的责任,不是吗?我欠她的,所以要好好照顾她。 我好言好语哄她,她为什么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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