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一笑:“你之后喝的心头热血是检校司空的了。”我点头:“在所有种‘共生’的人之中,我喝的怕是最金贵的。”沈曜眨眨眼:“我还要在不同的地方请你喝。”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我喝了他四碗心头热血。在檀州城、顺州陵夷城、袁州城和.....秋季的玉潭城。 第66章 标题:年复一年 概要:冷清的雾气送来湟水上船只敲舷的脆声,刺破这寂静的永夜。 永熙四年六月十二,檀州城外,暮蝉声尽落斜阳。沈曜的牙兵来我帐中说:“沈司空叫李大夫过去。”我去他大帐内,他面前放着龙泉和小碗鲜血,我端起一饮而尽。他归龙泉入琉璃剑匣问:“滋味如何?”我说:“喝起来咸咸腥腥。”他说:“晚间我去拜谒谢政忠,给你带二两檀州白露回来吃。”我说:“但凡找谢余容拿,只怕她一整斤都要给你。”他笑了一下,有些勉强:“有些日子没见她了。要取檀州,今晚…或许要住谢政忠那里。”美人在怀,为什么他还郁郁寡欢? “沈司空,下儒州时你下令不准将士们入城。大家随你出生入死却没有奖赏,军心涣散啊。檀州是谢余容的家乡,也就罢了。现下人人都盼着攻破顺州后能入城三日啊。”于行成进来禀报。 “不行。”二十二岁的沈曜斩钉截铁,“我从前见过百姓疾苦,一旦放将士们进去会扰民滋事,掳掠妇人,一定不能放。奖赏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另外顺州的韩茂才,义兄对他了解多少?” 于行成说:“顺州韩茂才是贩夫出身,极其贪财。他甚至在湟水边上设了关卡,檀州、儒州的货船每次从顺州过,他都要揩银子。” 沈曜说:“他倒没有卡过我们利州的货船。”于行成说:“那时他畏惧先帝威名,才不敢卡的。”沈曜点点头:“檀州好地方,休整时你进城逛逛吧。”于行成说:“好,我先回去整兵。”掀帘出去了。 我问:“于行成归降了?”沈曜摸着琉璃剑匣说:“儒州郭福通封王后,一万两银子也不肯拿出来赎他。他可不就归降了?脾气再硬的人,熬上一年也服软了。” 我问:“军中奖赏是要利州、檀州出么?”沈曜说:“嗯,三姐沈苁蓉在利州动员百姓开垦种田了,谢余容也应当会帮我。另外宝通钱庄遍布全朝,卫瑾可还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呐。” 我提醒他:“找卫瑾要军饷行得通,可他是天一教中财神,给你支了银两,天一教发现了怎么了得?” “天一教……哼。先解燃眉之急,”他换红色长衫时,递给我一两银元宝,“发现了再说。李平,你既喝了我心头热血,自己的血也该少呕些出来了。这银子不要都拿去吃酒。” “我自己调理,”我接过答应,“呕血毛病没成痼疾,好治的。” 这一晚他都没回帐。之后谢余容再来营中探他,眼中情意更为绵长。 而我去檀州城中医馆买了大蓟、生地,托医馆伙计捣各半盏汁,二汁和匀,加少许生姜汁、蜂蜜。冷服时,医馆门口有贩夫经过,酒香飘溢:“新酿谷帘嘞!一壶六十文,两壶一百文咧!”我到底叫住贩夫,摸出医馆找的散铜板:“来两壶谷帘酒。” 沈曜给的一两银,我只花了一百文,不算都拿来吃酒了吧。 永熙五年八月二十一日,顺州陵夷城外大营,我给律依洗完头发,她扎起头发去倒水。秋高碧云天,老树寒鸦栖,一点飞鸿影落黄叶地。营中众人却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四处都挂上了白灯笼。杨文裕跑来给我一根白发带,我甩甩手上的水,边将白发带系上边不解:“怎么了?” 杨文裕说:“陛下驾崩了啊!”我说:“啊?怎么回事?”他拉我进帐内小声说:“马上风。我去验的。陛下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驾崩了。”我静默后问:“连翘呢?” “连翘畏罪,在中军帐内自缢气绝。我进去时可吓坏了。”杨文裕反问,“陛下侍姬有六人,虽然连翘最得宠,但也不会天天是她。我还没说,李平你怎么就晓得中军帐的侍姬是连翘?”因为连翘是沈曜送给沈裴的。我说:“噢,乱蒙的。”杨文裕摇头:“连翘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唉,一天连死两位大人物。” 我想想问:“顺州的韩茂才也死了?” “嗯,”杨文裕说,“去年沈曜陛下因并檀州升成枢密副使之后,就四处敛金。前十日差人献了韩茂才千两金。献之前,专门命我验过上面淬的毒。我以为陛下先找你验过。” “你改口陛下倒快得很。”沈曜没找我验。我说,“我忙着救治兵卒,没来得去验。” 杨文裕出去还在摇头:“唉,到处人仰马翻的。” 我到帐外看律依倒完水回来没有,着白色孝服的沈曜正悲戚地抱着龙泉站大帐门口。他对我招手:“李平,进来一下。” 我随他入大帐,他将小碗鲜血递给我,戚容尽收。我边喝,他边说:“我晓得你是医者,只救人不杀人,所以献给韩茂才的毒金没有让你验。不是不信任你。” “噢。”今日死的另一个人沈裴,是挟亲逼连翘房中杀的吧。我放下碗问:“连翘那样娇媚却那样果断……她妹妹还在儒州吗?” “她妹妹,我做主许了好人家。”二十三岁沈曜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连翘是个重诺女子,我不会失信于她。” 我说:“恭贺陛下。”他摇头:“你我两人时,你不用叫我陛下。现下我只是在盛军地盘称帝罢了。” 我说:“恭喜你。”他笑了一下。 至此,沈家男丁全殁。沈曜称帝。而独处时,我不用叫他陛下。 永熙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夜晚的袁州城内,律依自己逛去了,我等在”一口香”馄饨摊前。五十来岁的摊主正往下放馄饨。我后方的木桌有女子说:“袁州城守军居然不战而降,直接开门迎盛军。”对面女子说:“袁州其他郡战是战了,除了多拖几天又有什么用?”摊主端两碗馄饨到她两面前。前一名女子说:“也是。不管顶上的皇帝换不换,只要咱们还能出来吃馄饨,就没什么干系。” 摊主捞锅中馄饨。“多来一碗,不放葱。”我对面落座一人,眼前搁一小碗,碗中鲜血晃荡。 我捧起血碗:”你怎么找到的” 沈曜说:”律依来找我要银子使,跟我说你在‘一口香’吃馄饨。”他着半旧大红猩猩毡雪褂子,唇角一点血迹比衣色还艳。”她轻功总来去自如。”我灌完血后,提醒沈曜:“你唇边有血迹。” 我肩上越过一张锦帕落桌上。“多谢姑娘。”二十四岁的沈曜冲我身后说,捡起锦帕擦掉血迹,“落日时分在袁州义社中与五人结义,歃血为盟,微饮了些牛血。” “衣不如新,你这件旧褂子可以换掉了。”我舀馄饨问,“关涛、于行成都已经与你结过义了,还有三人?” “人不如旧。旧褂子能穿就穿吧,不必铺张。袁州城外的农家,好多连棉袄都没得穿。播种冬麦时总该穿得暖些。”沈曜小声答:“顺州汤均用,袁州李子兴,望州彭德崖。” 摊主往他面前放了一碗,他舀起一个,我说:“望州将领也与你结义了,那你取望州更容易了。” “不一定。卫瑾前日传书与我,他挪用银两给我作军饷一事事发了。”他蹙眉担忧,“天一教新任教主石慕因此下了乌斯藏,竟从西边重镇湟中起兵。恐怕会在玉潭城遇着天一军。江湖传闻那石慕练成了天一心法才下来的。” “那是一百三十年来,首次有人练成了。”卫彦都只练到第八层。我问,“石慕和石向天一个姓。是石向天什么人吗” 沈曜又往口中送入一个馄饨:”我不清楚,放出去的探子没有打听到。” 我问昔日病患:”那卫瑾会不会难逃一劫?” “不会要他命的。财神手下事项繁杂,还要他处理。”沈曜说,“卫瑾信中只说教中派了大阎罗和二阎罗来协助他,所以不能再给我支银两了。幸好取下袁州了。” ”嗯。”我说,不慎手颤动,洒了些汤水出来。 ”你手抖。李平,你还在酗酒。”沈耀淡淡地指出。 ”起码我调理好呕血了,没有性命之虞。”我舀起最后一个,”这家馄饨名不虚传。” 再无话,我与他埋头吃馄饨。 唯有冷清的雾气送来湟水上船只敲舷的脆声,刺破这寂静的永夜。 第67章 标题:相见不识 概要:那双眼睛平淡无波,眼瞳漆黑,深沉如九幽之水 沈曜说中了,取望州不容易。永熙七年十月八日下午,袁州城大营空地中,我与杨文裕分头为兵卒敷药。十五岁的律依手捧白玉夹纸膏跟着我。金桂嫩蕊商量着细细开,花香中夹杂着血腥气,年轻的兵卒们呻吟声不绝。敷到中间,我碰到杨文裕时都叹气:“这个月盛军与天一军在一水之隔的望州鏖战。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啊。”律依纠正我:“舅舅,这些兵卒的血是红的,不是玄黄。”我说:“嗯。”杨文裕说:“你这外甥女书读少了。”律依说:“我练功多才读书少的。我要闯荡江湖,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血红不红,黄不黄的不打紧。我膝上淤青是货真价实的青啊!”去年那个小队长跑来,“李大夫,快给我敷点白玉夹纸膏。”他一屁股坐地上,撩起裤腿。我边给他敷白玉夹纸膏边问:“小队长,你怎么淤青的?” “我升从马直了。”他说,“唉,战场上没受伤,回来换明光铠太急,倒跌了一跤。”律依噗嗤笑出声,杨文裕也笑:“自己还能摔跤。”从马直问:“是啊,同袍都笑到了。李大夫,你怎么不笑?”杨文裕说:“我认识李平这些年,从没见他笑过。” 我说:“药敷好了,这两日少动。昨日你们又没取下玉潭城么?” “没有,玉潭城难打得很。”从马直打开话匣子,“天一教从湟中起兵后,至今人数都远不及咱们。然而教中人个个以一敌百。百姓敬畏那教主石慕的程度,比四神犹有过之。去年没开战就暗潮涌动,势成水火了,更不要说现下开了战。” 杨文裕说:“其他兵卒说昨日战场上,石教主在城门下首次现身。你见着没有?” 从马直点头:“见着了。石慕一身玄衣,阴沉更胜鬼魅。” 杨文裕说:“他一现身,天一教教名实为‘一统天下’之意就传遍了。” “这话只怕是天一教自己放出来的。”从马直说,“对咱们陛下不利。不过昨日陛下将天一教中的八阎罗抓回袁州大营,算小胜一筹。” 他们讨论战势令我疲惫,我说:“我先回帐了,律依走吧。” 我带律依回帐,沈曜的牙兵都站在中军帐外。我们帐前站了一人,头载斗笠身穿草衣作渔夫打扮。那人对律依说:“绿衣服这位姑娘,是孙律依么?”律依迟疑:“我是孙律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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