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我怔了怔,纳闷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侍卫愣了愣,半晌才道:“你形迹可疑,许是有人去禀了。” 我脸上讪讪的,忙说:“我是来送薄荷草的。” 侍卫点点头,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殿下在外书房等您。” 我连忙跟着他过去,从正门穿过庭院,进到上次去过的那间房。 我恍惚了一下,想起那日太子就是在这里罚我板子,我心里发虚,暗暗发誓今日绝不再叫他动气了。 我进入房间,刚走几步,突然见他笑面走来,他今日似是心情极好,唇角勾着笑,穿一件石青色的衣裳,眼眸仿佛璀着星辰般绚烂。 我一时看花了眼,站在原地目光盈盈望着他。 “你今日怎得如此乖巧,还知道来看我。”他从我手里接过薄荷草,笑说,“拿薄荷草来作甚?过来坐。” 我回过神,跟着他往里走,慢慢说道:“本是想送给北辰的,原先一盆弄丢了,只剩这一盆,我还是想送来给你。” 太子将薄荷草摆在桌上,抿着唇笑了笑,引着我在里间的四方桌前坐下,笑问道:“你饿不饿?” 我迟疑了半晌,摇摇头说:“还是不吃了吧,我来看看你,就走了。” “来都来了,着什么急?你既然来看我,我自然该好好招待你。”他突然顿了顿,捏住我的下巴沉下脸问,“脸怎么伤了?” 我瑟缩道:“我摔了一下。” 太子盯着我看了一晌,似是不悦,闷声道:“今后小心些。” 我见他有些动气,心里着急,只今日我不想与他龃龉,我想高高兴兴与他告别。我站起身靠近他些,紧张说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太子幽幽看我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吩咐侍女传点心上来,又问我:“怎么突然把官职辞了?” 我干巴巴笑了笑,把方才我与徐月辉的说辞,又与他说了一遍。 他含笑道:“辞了也好,本也做不长久。” 我苦闷道:“为什么?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太子垂眸浅笑道:“自然好,只是这般辛苦作甚,这世上还有许多你能做的事情,我日后在太子府为你谋份差事。” 我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他今日笑得好看,临走还能见他这般模样,我心中宽慰,只盼此生都牢记这一刻,牢记他眼眸含笑的模样。 侍女将茶水和糕点都捧上来,糕点摆置在精美的彩花高足盘中,糕点形态各异令人眼花缭乱,又有侍女捧着水盆进来,屈腰呈至我面前。 我看看太子,太子含笑道:“净手。” 我回过神来,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放进去,原是这样净手的,怪不得那日我提着木桶给赵北辰洗手,他嘀嘀咕咕地抱怨。 我洗干净提起手,又有侍女捧来巾帕,我刚接过,却被太子抢去,他握住我的手,亲自拿巾帕替我擦干。 我情不自禁道:“殿下,你对我真好。” 太子微有些面红,垂着眼轻笑道:“你若是日日来哄我,我日日都对你这般好。” 我忍不住轻问道:“你也这般为我二哥擦手吗?” 太子脸上笑容倏然消散,微沉下脸道:“你总提他作甚?再提他,我割了你舌头!” 我连忙闭上嘴摇了摇头。 两厢沉默着又不吱声,我今日不想他动气,脑袋犯糊涂,脱口而出问道:“你与太尉妹妹相处好吗?” 太子面上显出一丝错愕,随即缓缓笑了起来,拿起一块荷花酥喂到我嘴边,笑骂道:“你这小气鬼,我后院又不止她一人,我每日忙得晕头转向,与她们相处作甚。” 我不明所以,见他喂我吃食,红着脸咬了一口。 他将余下半块荷花酥放回盘子里,笑说:“我心只有一颗,必不会给她们,她们自然也心知肚明,世家联姻各取所需罢了。” 他的心给了我二哥,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也不必与我说这些。只是官场之人多肤浅,太子殿下打了我四十大板,他们避我如蛇蝎,太子殿下为断情少见我二哥,他们又以为殿下冷落他。 我不想听他再说,也不知道回他什么才好,便自己拿着糕点来吃。忽听他骂道:“你这闷葫芦,我与你说话,你装什么哑巴?” 我见他似是要恼,连忙说道:“我尝尝糕点,你也吃嘛。” 太子微叹了声道:“罢了,与你说了也是白说,哪种好吃,拿给我尝尝。” 我每种掰了一点来吃,细细尝了尝说:“每种都好吃。” 太子笑道:“你若是喜欢吃,我每日叫膳房给你换花样。” 我笑笑不说话,掰了一块塞进他嘴里:“你尝这个,好吃吗?” 太子笑吟吟点头,半晌道:“你这小窝囊今日肯来看我,我心里属实高兴,你如今辞了官,左右也无事,不如今夜宿下吧,一会儿我叫太医替你看看脸上的伤。”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我怯怯道,“我还是回去吧,你这里太好了,我住不习惯。” 太子掩着嘴轻轻笑了笑,眼波盈盈道:“你有空多来陪我,慢慢就习惯了。” 我苦涩笑了笑,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天色渐黑,实在是太晚了,我站起身道:“殿下,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我不叨扰你了。” 太子颔首道:“也好,我叫人送你。” 我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你今日已经对我够好了,我认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太子哭笑不得道:“你这小傻瓜,已经快子时了,你走路慢吞吞,何时才能到家?” 我忍不住眼眶湿润,他亲自送我至门口,临上马车,我转头看他一眼,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惬意的笑,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望着我,我鼻子一酸,从轿凳上下来,不管不顾一般朝他冲去,用力扑进他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他被我扑得踉跄一步,站稳后又反手抱紧我,笑声迭迭道:“你若是不想走,宿下就是了。” 我缓缓松开他,讪讪道:“我冒失了,你不要生我气,我该回去了。” 我转身要走,他抬步跟了上来,揽着我的腰行至马车前,亲自扶我上去,又说:“我近日事忙,过阵子去找你。” 我笑了笑,钻进马车里,撩起车窗帘子,趴在窗边看着他。 太子含笑叫车夫动身,他站在原地望着我远去的身影,直到视线交错,我方叹着气收回脑袋端正坐好。 世人爱看他面色,对他或是阿谀奉承,或是谨小慎微,可他分明是平易近人温柔和善之辈,他笑也好,怒也罢,与平头百姓一样,只是片刻的情绪,他们察言观色,却将其无限放大,那四十大板痛在我身只是一时,却成了我一辈子的桎梏,可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身悬万千枷锁。 我身份卑微,无人对我虚情假意。他身份贵重,无人对他真情实意。 阿娘想得不对,这世上岂是女子与赤子辛苦,人活这一世,求而不得皆是苦。 ----
第30章 我缓和了心情,认清了这宿命,于次日清晨坐上了远行的马车。 我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远嫁,李管家携两位护院与两位嬷嬷陪着我一道去。 临别时,父亲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让我去了山海州自己置备嫁妆,我的籍契与给夏九州的书信尽在李管家手中保管。 这些可盘点的家生就是我此生的全部。 马车出城转水路,历经月余可到江南,我第一次坐船竟然是在这种境况中。 我孤身坐在船头,遥遥望着黎明中的大好山河,人生渺渺,这未必是我的末路,我本孑然一身,如今又何惧前路缥缈。 行至山海州已是腊月,经水路转陆路,一路崎岖坎坷,有惊无险到了江南,又四处问询多费了一般波折。 本以为我会痛苦不堪,却不想心情竟是无比平静。 我原放不下父亲,可我逐渐明白,我对他的孺慕于他只是一种负担,他未必心里无我,只是即便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点,撑不起我对他这份惦念,或许我成为赤子远嫁他方才能让他松下这一口气。 世人皆讲因果,结果自有因,可原因又自何处来。就像我至今都不明白,我为何会爱上那天上的月亮,他遥不可及,所有人都仰头望他,他忽明忽灭,高深难测。 我与他本无交集,他是众星拱月,是万众瞩目,而我却是那永远坐在最后一席,躲在暗处偷看他的傻瓜。 如今与从前也并无不同,我不过是回到了本来的位置上,逐渐走入我的命运。 夏九州如今是山海州下北渔县九品县令,只是他还兼着谋吏的官职,故此也不算贬职。我们去时他正在升堂,似是比原来精瘦了不少,神色却不显疲态,微微勾着唇一派运筹帷幄的模样。 我从后面往前挤,想仔细看他升堂办案的模样,却逢他退堂,百姓突然后退,人潮拥挤而来,我被推倒在地,李管家向来内敛少语,此刻却突然大吼一声道:“散开散开,别挤着我们县令夫人。” 我羞恼无比,夏九州闻声跑来将我扶起,他面色怔讷,十分费解,李管家并不与夏九州说话,却四处与百姓闲言碎语,满口县令夫人。 百姓哄闹,尽是看热闹的模样。 夏九州叫衙差将人群驱散,拉着我走进内堂。 待四下无人时,他捧着我的脸上下打量我,死死皱着眉道:“你怎么跑来了?” 我苦笑一声,徐徐道:“你不想我来吗?” 夏九州往门口瞟一眼,喃喃道:“老李头搞什么名堂。”他复又看我,沉着脸对我道:“你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我倏地一笑,摇头说:“我没有受人欺负。” 李管家姗姗而来,他脸上谄着笑,将父亲家书呈给夏九州。 夏九州接过书信,在椅子里坐下,皱着眉速读。 我背着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江南风景优美,此处古朴清俭,多是白墙黑瓦,露天门堂内有口井,另有两张吱吱嘎嘎的躺椅。 我吃力将椅子搬进来,懒洋洋躺在上面晃了晃。 夏九州看完信,目光沉沉望着我。 洪叔突然从外进来,见了我亦是一愣,急急冲过来问道:“小少爷,你怎么来了?” 我温温笑了笑。 李管家眉头一挑,笑吟吟说:“洪管事,恭喜恭喜,咱们夏家要办喜事了。” 夏九州把信递给洪叔,又对李管家道:“请容我们单独一叙。” 李管家忙不迭笑:“此等大喜事,不急于一时,今日已晚,等明日详谈也不迟。” 洪叔板着脸道:“少爷,我先带他们寻地方住下。” 夏九州遣走众人,逐步走到我面前,蹲在地上问道:“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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