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也大口吃起了面,没注意到独孤言的观察,等吃完了一整碗,肚子才感觉到了七分饱,基于养生的习惯,他没有再要加面,而是放下了筷子。 独孤言虽然也饿了许久,但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在,他吃得并不快,此时见元也吃完了,便道:“你先随老马去歇息,我们明早出发。” 元也深知这些贵公子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能抽出空叮嘱一句已属不易,若要独孤言一边吃一边与他聊天,那定然不可能,何况前路漫漫,好歹要留些话题路上说,元也便道:“那你慢吃,我先去了。” 比起客栈,老马家的被褥可谓是又软又暖,元也能闻见其中有柴火的气味,想来白日里是烤过火的,他身上很快就变得十分暖和,在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之际,元也漫无边际地想道:也不知师父和翊之是不是安全出城了,他们今晚落脚的地方是不是也有这样暖和的床呢? 城东不远处的一座破庙里,火堆旁的少年似有所感,抬起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只是入眼处是水雾缭绕的黑夜,无人破雾而来,带给他惊喜。 “担心那小子呢?” 王翊之吃惊地回过头,发现靠在草堆上小憩的阮归趣不知何时醒了,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王翊之抿了抿唇,垂头去拨火,轻声问道:“是我吵到师父了么?” “你虽跟我走了,但一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还是看得清的。”阮归趣轻叹一声,坐起了身,看向王翊之的目光带着几许复杂——眼前的人虽是他的弟子,但或是因为王翊之太过有礼,亦或是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元也代他传功,这些年里,阮归趣和王翊之之间一直算不上亲近,他也无法像与元也那般与王翊之相处,因此斟酌了好一会儿,只能干巴巴地劝道,“阿也这孩子打小便有几分好运傍身,便是陷入绝境,也能死里逃生,何况那鹿岘庄也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你别担心了。” “我明白。”王翊之知道老天爷曾经眷顾过元也,可好运不会永远降临给同一个人,他不敢说出剩下的话,有些话似乎说出来就要应验,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师父先歇息罢。” “你也别一直看着火,差不多也歇息罢,等明天我们去找个好住处,不然到时候阿也定然要说我虐待你……”阮归趣想到元也上蹿下跳指责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这臭小子,从来都是目无尊长,也不知将来哪家小娘子能收伏他!” 王翊之微微蹙起的眉头在阮归趣的话语中渐渐放松了下来,面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却不由怔愣起来。 阮归趣默默地观察着王翊之的反应,心中暗叹一声,闭上眼睛睡去。 次日清晨,宵禁刚解除,老马便驾着马车,将独孤言和元也带出了城,城门边有几个蓝家人守着,或许是没想到元也竟然在城里有了熟人,他们多是注意骑马的人,对于来往的马车并未在意,元也就这般顺利地离开了浔阳城,等到了最近的驿站,独孤言手持鱼符去牵来了两匹马,两人告别老马,一路向着浮梁县疾驰而去。 第78章 昌南镇辖于浮梁县,因土壤适宜烧制瓷器,所以本地有不少瓷窑。元也与阮归趣他们相约的地点在陶窑附近,这陶窑在本朝初建立,其主人姓陶名玉,是昌南镇镇民,他少时游历四方,归来后取各方瓷器所长,烧制出一种白中透青、青中泛白的影青瓷,这影青瓷晶莹滋润,有“假玉器”之美称,陶玉便带着最精美的影青瓷前往关中,将其上贡给朝廷,从而连带着整个昌南镇闻名天下。 元也原本打算去昌南镇买几套影青瓷药瓶带回会稽,不过现下计划有变,独孤言的家人下榻在浮梁县驿馆,他得先跟着去看看病人才行。 考虑独孤一家子都是从长安而来,说不定曾经见过李观镜,元也便在进城那日重新换上了伪装。过了午后,元也与独孤言终于到达浮梁县驿站,两人刚勒住马,便见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位青年走出,那青年与独孤言相貌有七分相似,看着似有不足之症,面色很是苍白,走路也不快,不过气质倒很是沉稳,应当是独孤言的兄长。 元也这厢正在观察,独孤言已经跳下马,几步迎了上去,道:“二哥,情况如何?” “尚且稳得住,你此去……”独孤二郎目光落到独孤言身后的元也身上,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独孤言回头冲元也点了点头,然后介绍道:“这位是谢少侠,他来帮忙解毒。” 独孤二郎看元也年纪小,听了独孤言的话,显然是有些吃惊,不过他涵养甚好,也相信自己的弟弟,立即道:“可否劳烦少侠现在便去看看内子?” 原来中毒的人是独孤言的二嫂,元也忙道:“自然可以。” 独孤二郎领路往里走,几人一路行至驿站后院,在二楼一间向阳的房门前停住,独孤二郎先开门进去,过了片刻后,里面走出一个侍女,她行了一礼,道:“两位郎君请进。” 看见元也进来后,坐在床边的独孤二郎垂首,向躺着的病者柔声道:“小雪,很快就好了。” 病者轻轻“嗯”了一声。 元也道声“失礼”,替代独孤二郎坐到床边,见到了病人。虽说医者不论性别,但到底男女有别,他只扫了一眼,并未看清容貌,只确定蝶斑尚未侵至头部,便垂头去看病人的胳膊,一番诊断之后,确定此毒尚处在前期,直接服药便可,不需配合针灸药熏治疗,于是站起身,到桌边写下药方,略吹了吹后,递给独孤二郎,道:“按此方去抓药,共取七副,每副药煎两次,早晚服用,七日之后,毒性自解。” 独孤二郎接过药方,一眼扫过,眉头一动,看向了独孤言。 元也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便道:“我与独孤兄是在蓝家遇见,蓝家家主认得我,托我来帮忙解毒。” 独孤二郎一愣,想要解释几句,但迟疑片刻,到底没有多说,只点了点,道:“好,我这便去遣人抓药。” 独孤二郎走后,独孤言示意元也跟他出去,两人来到旁边一间空房间里,独孤言这才道:“谢少侠,家嫂这会儿离不得人,恐怕要劳烦你时时看顾,先前听你说同伴在昌南镇等候,不如我去将他们接来罢?” 元也本来打算自己给完药就走,现在看独孤言的意思竟是要自己也留七天了,他虽不大乐意,但能够理解,毕竟自己是个陌生人,人家能信他的解药已属不容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元也自忖留下也无妨,前提还是要去昌南镇报个信,否则迟迟见不到他,阮归趣他们很可能会以为元也出了意外。想到此处,元也便道:“这样罢,我去见他们一面,将事情说清楚了,马上就回来,你看如何?” 独孤言负手转身,默默看着窗外,过了片刻,轻声道:“好,我让人给你换马。” 元也轻吐一口气,又回到了马厩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定天黑之前能赶回来,便抬抬手踢踢腿,勉强松了松筋骨,尔后顾不上休息,用布巾包好头,策马冲进寒风中。 独孤言在屋里呆了片刻,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他醒神看去,发现自己的二哥站在门口,便扯出一个笑,问道:“二哥怎么来了?” “我方才见那少年走了,所以来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独孤言没有回答,只问道:“二哥方才看我是何意?药方有问题么?” “你前几日差人送来在蓝家找到的解药,已经有医师分辨出大部分药材,几乎都在少年开出的药方里,只是用量不知有何区别,不过想来这少年总不至于伙同蓝家来骗我们,他的方子是对症下药,或许比那瓶解药更加合适,所以我已经让人去抓药了。我现在来找你,并不是说药方的事。”独孤二郎走到独孤言面前,道,“方才听他叫你独孤兄,你为何用了母亲的姓?既不信他,为何又放他离开?” “因为他所用的也是假名。至于放他走么……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放他走。”独孤言淡淡道,“马匹我已经做了安排,若是他逃走,我总归能知道他的去处,假使他图谋不轨,二嫂的药不喝也罢。呵,说来也还是要感谢他,我知道了方家在钱塘的药铺,马上遣人去请,想必是来得及的。” “何必舍近取远,谢少侠难道不会回来么?”独孤二郎说罢,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放缓了语气,道:“竹言,与我说说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罢。” 独孤言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说道:“我到蓝家之后,先去外门弟子屋中搜寻解药,阴差阳错之下,与谢亦进了同一间屋子,他在里面寻衣物隐蔽身份,以为我与他目的相同,便将衣服让给了我,还想帮我易容。” “那倒是个热心肠的孩子。” 独孤言垂下眼眸,过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我在元清的丹房找到了解药,准备离开蓝家时,却见谢少侠在竹林迷宫里打转,一时好奇,便带他走出了竹林。” 独孤二郎淡淡看了独孤言一眼,知道自家三弟并不是因为“好奇”,他出去必然有其他原因,只是这个原因不便对自己说明,独孤二郎便也不拆穿,点了点头,道:“他谢你恩情,愿意帮你便说得过去了。” 独孤言抿了抿唇,默认了这个说法,将后面共寻蓝田的事一并说了。 独孤二郎听罢,有些惊讶:“看来蓝家也是心思各异,这位家主听着倒不是坏人,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你为何还不相信谢少侠?” “过路人而已,何必轻易交付真心?” 独孤二郎忧虑地看着独孤言,叹道:“竹言,我本该赞你谨慎,可你为何非要装作一副恶人的模样呢?如你方才所说,你带谢少侠离开竹林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解毒,彼时你既然能信他,想必现在也不疑他,但你偏偏又要提他的同伴去试探一番,岂不知人心最经不得试探?” 独孤言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独孤二郎拍了拍独孤言的肩膀,温声道:“我赌谢少侠会回来,等他归来时,你会相诚以待罢?” 独孤言垂头,没有接话。 “这世上并不只有坏人,其实相反,真正坏的人并不多,答应我,看看外面的普通人,好不好?”独孤二郎说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阿耶阿娘若是看见你这副模样,该怪我和大哥没照顾好你了。” 独孤言微微动容,终于点了点头,道:“我听二哥的,若是他回来,我会将真实身份告知他。” 陶窑坐落在南山和南河中间,有大道直通官道和渡口,交通十分便利,元也策马他沿着大路一路前行,并不知道自己的离开其实是一种试探,半个时辰后,他便来到了陶窑附近,遥遥便看见王翊之站在路口,元也见状,心中欣喜不已,不等马停下,直接蹬离马鞍,在空中几个翻身,落到王翊之面前几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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