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之垂头看着自己布满尘灰的鞋,问道:“很急么?若是不急,我想先回去洗漱。” “不急,你好了再来。”元也笑嘻嘻地摆摆手,转身进屋,待他关上门时,才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今天与王翊之相处时,元也总觉得有些奇怪,可真要说起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上来。回到房里后,元也百无聊赖地躺了会儿,左等右等不见王翊之来,他察觉到睡意渐渐涌来,连忙起身去往桌边,这才发现方才倒的茶水已经凉透,看来是过了好一会儿了,元也便不再干等着,而是出去敲响了王翊之的房门。 来开门的人却是阮归趣。 元也有些惊讶,越过阮归趣的肩头,见王翊之坐在桌边,只留给自己一个侧脸。 许是感觉到元也责备的目光,王翊之转过脸来,温和一笑,道:“师兄,进来坐罢。” “我当然要进来坐!”元也推开拦门的阮归趣,大刀阔斧地坐到桌边,审慎地来回看面前的两个人。 王翊之好整以暇地倒了杯水,推到元也面前,道:“师兄想说的话,师父已经与我说过了,我无异议,都按师兄的意思办。” 元也眯起眼睛,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点:“你今日怎么这么尊敬我了?以前不是叫我阿也么?” 王翊之温声道:“先前与师兄说过了,长大了,该懂得礼数不能忘。” 元也瞪了王翊之片刻,无奈后者不是看烛火便是看茶杯,很显然在躲避自己,他一向爱护王翊之,无法凶这个师弟,想来想去,还是看向阮归趣。 阮归趣眼皮一跳,知道此时的元也没那么好糊弄,只是想到破庙那晚的试探,他还是定了定心,道:“你看翊之都懂礼,谁像你,一天到晚对着为师大呼小叫!” 元也被抢白,刚要回怼,转而想到这样岂不是刚好被阮归趣说中,顿时十分憋屈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王翊之忍不住帮元也道:“师兄是师父看着长大的,视师为父,因此亲昵,并不是不尊重师父。” 阮归趣嘴角抽了抽,他一摆手,道:“行了,你们师兄弟感情深慢慢聊罢,老头子我去睡大觉了!” 王翊之站起身,道:“我送师父。” “呃?那我也送师父!”元也跟着起身。 两人送到门口,阮归趣离开后,元也便没再进去,而是认真问道:“翊之,你没事罢?” 王翊之笑着摇了摇头,道:“师兄,这几天好好休息罢,后面还有好长的路呢。” 元也叹了口气,道:“好罢,有事记得与我说。” “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回到房间后,王翊之魂不守舍地呆坐在床边,忽然灯芯一闪,爆出火星,他醒过神,目光落在对面的墙壁上,若是房间布置相同的话,那面墙边应当正睡着元也罢!王翊之眼中不自主浮现出悲哀的神色——这个在他迷茫低沉时破窗而入的少年,不知在何时悄悄占据了他的心,若不是那晚师父的话让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接受元也成亲的事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心思!天与地,日与月,寒与暑,种种阴阳对立而又协调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男与女……亦是如此! 王翊之扶住额头,自语道:“还……还来得及,只要从现在开始远离……哪怕……哪怕我已无药可救,起码他是正常的……” 元也贴着墙壁听了半天,就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何意,便重新贴上去听,只是那边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元也盘腿坐了片刻,还是没有头绪,便一掀被子躺下,暗道:总归后面还有一路同行的机会,不怕问不出原因来。这么一想,元也登时心安不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余下的几日,元也一直为贺兰雪解毒,闲暇时,几人与杜家人同行,去昌南镇逛了几圈,元也趁机准备伪装成阮归趣的衣物,如此七日倏忽而过,终于到了众人分别的时候。 元也裹着厚厚的斗篷登上马车,临行了,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头,喊道:“杜三哥!” 杜浮筠将缰绳递给侍从,走到马车边,问道:“怎么了?” 元也看了一眼装扮成杜家侍从的阮归趣,向杜浮筠道:“我能麻烦你照看长安那个人么?” 杜浮筠了然,点了点头,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的。” 元也抱拳:“多谢。” 杜家车队浩浩荡荡往东南方行去,而另一辆只有一匹马护送的马车,则迎着朝阳往东方而去。 鉴于阮归趣单独在王翊之面前时,都是颇为端庄的模样,元也为了伪装好,除了偶尔下马车为王翊之指点功夫,其余时候都在马车里打盹,连掀开帘子去聊天都难,更别提按先前计划那样去套话,因此这一路走得沉默而又无聊,六天之后才终于到了钱塘城门前。 “我们到了。”王翊之勒住马,抬头看着高耸的城门。 “总算到了!”元也恶狠狠地说道,从包袱里掏出阮归趣的过所,正待要递出去,王翊之心有灵犀一般,同时伸出手来,两个人隔着帘子碰到一起,王翊之手一抖,元也被吓了一跳,过所应声落地。元也连忙掀开帘子,见王翊之略显狼狈地跳下马,正俯身捡过所,问道,“看到什么了么?” “不是,有些走神了。”王翊之直起身,掸去过所上的灰尘,神情自若地上前去交给守门兵士。 除去这一个小插曲,进城的路十分顺利,两人很快便在方家医馆附近找了客栈住下。这天距离元也离开会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江南总算摆脱了年后最后一点冬寒,进入了初春时节,向来繁华的钱塘,现在自然更是人来人往,这家客栈坐落在繁华地带,已经订不到相邻的房间,元也与王翊之只能在最后两间相隔甚远的房间住下,这样交流起来有困难,但是却有一个好处:所有的客房已经住满,最起码今晚,那个跟踪而来的人无法住进来。 如今已经到了钱塘,但是王翊之对于元也摆脱追踪的计划却不甚明了,而且他觉得现在人多的时候其实是个甩脱的好时机,于是放好行李后,便敲响了元也的门:“师兄,是我。” “门没栓。” 王翊之推门而入,待见到镜前的元也,登时呼吸一窒——元也正在将头发往上盘,而身上则穿着淡青高腰襦裙,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件大红的帔子,俨然要将自己装扮女子的架势。 元也回头看向王翊之,两只手一松,长发便落到了腰间,他冲王翊之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女子盘发我是真的不会,快来帮帮我。” “你……”王翊之惊愕地盯着元也,片刻之后,明白元也的目的,但他还是觉得甚是荒谬,站在门口没有挪步,皱眉道,“易容有很多法子,你非得这样么?” “我要是会缩骨,那就不单是这样,还要变成孩子呢!好在现在身体没有完全长开,扮成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也没有太大问题,这样一来,谁能想到我与进门的大汉是一个人呢?” 王翊之默默看着镜子前端坐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地叹了口气,走到元也身边,没好气地问道:“这身衣服呢?我怎么不记得你带了这一身衣服?” “那天去昌南镇买瓷器时,路过一家成衣店看到这一身,因着码数大没人买,店家半价出售,我想着后面或许用得着,便顺手买下了。” 王翊之正在将头发梳通,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送人便送人,师兄何必编造如此拙劣的谎言?” 元也想看王翊之的神情,无奈铜镜太过模糊,他无法如愿,但话题既然到了这里,他便顺势道:“你这几日对我颇为冷淡,我也不知什么在礼法允许范围之内,什么又不为礼教所允许,你知道的嘛,我只是个山野村夫,无法分辨出这些,所以就只好瞒着了。” 王翊之手顿住,半晌没有回音。 元也微微一笑,追问道:“翊之,能告诉我是怎么了么?” 王翊之依旧沉默。 这次元也没有追问,只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发,道:“赶时间呢,别停。” 王翊之直接用木簪将元也的头发固定在头顶,道:“我也不会,反正要戴帷帽,就这样罢。” 元也对着镜子整理片刻,道:“也行。” 王翊之想起元也方才的话,问道:“你要赶去哪里?” “按礼法,师弟似乎不应该问师兄的行踪。”元也头也不回地说道。 “师兄要独自去?” “那是自然。” 王翊之听出元也的赌气,微微一笑,道:“可是师兄,你这一身并非平民女子装扮,若是独自出门,身边既无家人亦无奴仆,会被当做逃奴抓起来呢。” 元也震惊地回头:“你必然是在骗我!” “按礼法,师弟不会骗师兄。” 元也:“……” 第82章 一对身高相仿的年轻夫妇出现在钱塘街头,男子身形欣长,气质高雅,只是转到他正面去看时,难免会有些失望——他的容貌实在普通,有些配不上这通身的气派。同行的娘子上半张脸藏在帷帽之中,下半张脸被面纱挡住,路人只知道她瘦瘦高高,走两步便要咳一声,似有痼疾缠身。夫妇二人如大多数从客栈走出的病人一般,往方家药铺行去,只是还没到目的地,先进入视线的,是一条从街口排过来的长队。 “不会罢……”虽然来之前,元也就已经听客栈好几个人说要找那名叫做方欢的神医看病,但是真的看到了这般场景,元也还是感到忍不住惊叹,“人也忒多了些!” 王翊之上前去找老妪确认,老妪答道:“确实是排队看病啦!方神医一年就来一次,就是排到宵禁也一定要排的啦!” 元也拂起帷布,发现根本看不到队伍的源头,便小声道:“你去看看药铺四周是什么样,我先在这里排着。” 王翊之点头答应,去了片刻后,便又回到了元也身边:“县衙的人守着整个院子,不让人靠近。” 元也猜到会是这样,否则总会有人想跳出秩序走捷径,进而惹起混乱,也就不会出现当下如此平静的场景了,只是猜到归猜到,真到了只能排队的时候,元也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两人跟在老妪身后,热心老妪回头看了元也几眼,本想和小年轻搭搭讪,不料帷帽后时不时传来一声咳嗽,老妪只得憋了回去。 王翊之注意到老妪的动作,眼里泛起笑意,他看向元也,后者刚好又掀开了帷布,冲他勾了勾手指,王翊之抿了抿唇,将耳朵凑上去,只听元也道:“车夫安排好了?” 王翊之点了点头,在出门之前,他们已经将钱财都随身带好了,等明日一早,车夫就会代替他们去退房,尔后便可以赶着马车回浮梁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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