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匆匆迎上来,问道:“公子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观镜神色恹恹,道:“很差么?” 陈珂点头,有些慌神,急道:“公子可是哪里不适?” “哪来那么多不适?”李观镜长吁一口气,道,“只是日头忒毒了些,我们回去罢。” 李观镜走了两步,见云落亦步亦趋,思及方才泥涅师的话,便停下脚步,道:“难为你等我这么久,热到了罢?” 云落愣了一瞬,摇了摇头,道:“不热,陈珂带我站在树荫下。” 李观镜又问陈珂:“可给云落买了凉饮?” 陈珂挠了挠头,道:“我……我掰着指头等公子呢,哪有心思想其它,公子若是再不出来,我都要托她进去寻了。” 也就是说,方才云落没有可能跟进去偷听,李观镜暗自点头,嘴上却道:“寻什么?公子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拐了不成?” 陈珂憨厚地笑道:“那我现在去买!” “不买了,回家吃。”李观镜心情好了些许,一展折扇,潇洒地带着两人往郡王府去。 申时过后,暑气略散,李观镜至前院遣陈珂去左骁卫将朗詹府上送拜帖,交代完正事后,正要回屋看书,阍者又报秦子裕来访,他只得整好衣衫,摇着扇子去见。还未等他走到前厅,便见那熟客匆匆赶来,在十步之外便扬声问道:“阿镜,明日能否匀些空闲给我?” 李观镜奇道:“大暑天的,你不会还要去马场罢?” 秦子裕在李观镜面前站定,闻得此言,登时开怀:“知我者,阿镜也!秦王赠了一匹大宛来的贡马给我,我定要去瞧瞧这宝骏的神威!” 秦王李璜是丽妃之子,而丽妃是秦子裕亲姑姑,表兄弟之间历来亲近,众人皆知秦子裕爱马如痴,亦知那东郊马场里率属于秦子裕的马匹中,有八成都是来自秦王。 不过李观镜对马匹没有太大兴趣,因此果断回绝:“我不去。” 秦子裕收住笑,双目无神地看着李观镜,凄然道:“连你也不陪我了么?” 李观镜对秦子裕的缠人功夫早已免疫,只引着他往厅里走,任凭秦子裕絮絮叨叨,皆不为之所动,秦子裕无法,只得祭出杀手锏,道:“我大哥说林姑姑明日便会到长安,你我去东郊马场,或许能见到她。” 李观镜摇扇的手只顿了一瞬,便又神色如常地笑道:“姑姑回来后一定会来我家,我倒也不必巴巴地跑去郊外候着。” 秦子裕气道:“好你个不尊恩师的李观镜,我要……” “我这里有一副徐夫子的马鞍可以送你。”李观镜温声道,“这几日加了药,确实不好太过跳脱。” 听到徐夫子时,秦子裕眼睛一亮,待听到药字,什么骏马什么宝鞍便都被撇到了脑后,他急道:“怎么又要加药?莫非……莫非……郡王派人去药王谷了么?” 李观镜安抚地拍了拍他,道:“若叫我阿娘知道,定然要闹得鸡飞狗跳,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前段时日心绪有些起伏,旧疾似有复发的迹象,我自己照着师神医留下的方子吃了几天,已经好许多了。” “果真不要紧么?”秦子裕犹自忧心不已,“你平日里就药不断的,如今又给自己加了药,会不会相冲?” 李观镜道:“齐王去问过太医令,说这么吃不要紧。” “太医令既这么说,问题或许不大。”秦子裕想了想,又道,“就担心药王谷和太医署走的不是一条路子,看不出其中端倪来。” 李观镜笑着拍了拍秦子裕,道:“这话可别传到太医署里,否则回头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们定然记仇给你多扎几针。” 秦子裕见李观镜身体看着没什么问题,说话也十分有中气,心里放下心来,思及这几日的安排,暗道李观镜不知多少地方去不得,便问道:“既如此,七夕那晚还能去云韶府么?” 李观镜心道郡王妃早指望他此番七夕出去给她带个准儿媳回来,他定然是要出去的,便点了点头:“这是早早与你们约好的,自然要去,反正只是坐着看戏,不碍事。” 秦子裕笑道:“那就好,不然我还担心后面不能和你们一起玩耍了。” 李观镜见他神情不似旧时那般无忧,便问了一句缘由,秦子裕叹道:“你也知道,我大哥一直想让我走他的路,今年太学统计推选春试名额时,我只能依他的意思去报了名,眼见着只剩半年时间准备,往后他定然要紧盯着我读书,我恐怕出门都难,又何谈与你们相聚?唉——可是你知道我的,我不想就这样在长安呆一辈子。” 秦子裕的理想是寻到一匹绝世好马,然后带着它纵情山水,不理世俗。 “若你果真走了,那就看不到翩翩娘子的剑舞了。”李观镜打趣道。 秦子裕摇头:“非也非也,我倒觉得是这长安城的条条框框限制住了翩翩,否则她该跳得更好的。” “你既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个人与你志同道合。”李观镜试探地开口。 秦子裕一摆手:“一个人走江湖才叫自在,我不需他人相陪。” 李观镜垂眸笑了笑,道:“那好罢。” 秦子裕歪头打量了李观镜片刻,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是何人?我认识么?” “你既要做独行侠,还问来做什么?”李观镜今日本来也不打算将那人的名字说出,因此神秘一笑,道,“等你哪日改了主意,再来问我罢。” 秦子裕奇道:“我便是改了主意,你又要如何?” 李观镜一收折扇,往秦子裕胸前一敲,半开玩笑道:“我要你带她远走高飞。” 秦子裕一时难辨李观镜此话是真是假,李观镜自然也不想让他在这时候知道真相,便借着宵禁将至的由头,将秦子裕赶出了门,自回兰柯院看书去了。 第5章 或许是这些时日念及林忱忆太多次,亦或许是听到秦子裕说明日便是林忱忆归期,李观镜今晚竟接连梦见初来这个时代的情景——那时他带着前世极大的挫折来到这个世界,自出生之后,浑噩度日,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状似痴傻,众人都道他有先天之疾,若不是因为李照影被太妃抱走,或许连郡王夫妇也不会如后来那般疼爱他。 直到有一天,李观镜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李观镜如此形容那时的林忱忆。 李观镜见到满脸愁绪的少女,涣散许久的目光不由凝结住,心下一软,便冲林忱忆笑了笑,就是这一笑,将林忱忆拉出了深渊,李观镜和林忱忆竟然就这样依偎着治愈了彼此。 李观镜从不去探查林忱忆当日为何心如死灰,他总觉得等到林忱忆自己打开心扉,主动道出那段过往的时候,自己才算是走进了她的心里。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五年,在李观镜十五岁那年,林忱忆辞别郡王府,独自外出游历,再传归期时,已是圣人为赵王李未央和林忱忆赐婚了。 那个自己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眼见着就要嫁人了。 李未央与林忱忆年纪相仿,是圣人唯一在世的亲弟弟,深得圣人青睐,除了有赵王这个封号,还是朝中从三品大员宗正卿。前些时日,工部尚书骑马跌断了腿,因李未央位列王爵第一等,便暂代了工部尚书一职,多在工部走动,初时李观镜还感谢他对自己照拂有加,待到敕旨下来,李观镜如遭当头棒喝,晕头转向地变作了缩头乌龟,不肯再去工部。 李观镜不喜欢李未央,且他可以腰板挺直地说出这样的不喜并非出自嫉妒,因为李未央一个月前刚刚和离,前赵王妃是已故幽州都督独孤彦胞妹,当年李未央被卷入传位斗争中时,独孤静不顾他身陷囹圄而下嫁,独孤彦因拥簇有功,才能求情救下了李未央,如今李未央与圣人嫌隙已消,独孤彦在前两年又身死阵前,李未央自是不需要独孤家了,说是与独孤静和离,可谁不知道是李未央抛弃了独孤静。 两人成婚近二十载,膝下无一儿女,且和离时的独孤静,已经病入膏肓。 想到此处,尚在梦中的李观镜犹自发狠地踹着薄被:“李未央你没种!” 入画在外间被吓了一跳,进来掀开蚊帐,发现李观镜是被魇住了,她忙抓住李观镜的手,一顿轻声安抚之下,李观镜才渐渐平静下来。 隐在黑暗中的云落垂首看着下方,抿了抿唇,也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倔强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将目光投向别处。 这一夜数人惊动,到早晨时却与往常别无二样,李观镜早将梦里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觉得心情不是很好,强打着精神与入画等人说话,照例喝了药去上值,刚到工部,还未来得及倒杯茶水,卫若风便又来到了他的座前。 李观镜起身见礼,问道:“卫郎中有何吩咐?” 卫若风笑道:“无关工事,你先坐下听我说。” 李观镜依言坐下,卫若风坐在他旁边,凑近了说道:“段尚书月中便回,也就是说,赵王很快就会离开工部,因此颜侍郎吩咐下来,打算为赵王摆个送别宴,赵王也应承我们了,届时你来不来?” 李观镜心中果断拒绝,口中却问道:“日期可定下了?” 卫若风点头:“就是七夕那晚。” 李观镜暗自松了口气,笑道:“七夕那晚我有私事,实在不能去了,还望郎中见谅。” “这可真是不巧,原还想着赵王对你青眼有加,让你们多叙叙话呢。”卫若风颇为遗憾地摇头叹息。 李观镜笑了笑,搬来桌边的卷宗和札记,卫若风见他勤勉,便不再多言,叮嘱他巳时记得去议事厅**商江南河开渠计划,尔后便自行离去了。 下值时,天被乌云遮蔽了一半,李观镜带着陈珂匆匆归家,刚进了前院,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两人将马交给马夫,正要奔去正门,李观镜蓦然瞥到马厩里一匹甚为眼熟的马,一时不由站住了。 “公子快走!”陈珂一把拉住李观镜,将他拖到了正门檐下,一边接过门房递来的油纸伞,一边骂道,“瞎了眼的死狗奴!看见公子淋雨也不出来接应!” 李观镜被陈珂的骂声惊回了神,他收回目光,看着门房神色惶恐,拍了拍陈珂的肩膀,陈珂明白了他的意思,沉着脸喝道:“再有下次,定不饶你!” 门房忙道:“不敢不敢。” 陈珂这才撑伞跟着进了门,将李观镜送到二门时,李观镜接过了伞,吩咐陈珂去歇息,自己则往主院行去,陈珂见他不是往兰柯院走,忙道:“公子先回去换身衣服罢!” 李观镜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才发现已被淋湿了,一时暗笑自己怎么就失了魂,一边顺从了陈珂的意思,转身回到了兰柯院,经历了预料中的人仰马翻之后,原先急忙要去看故人的心淡了不少,反倒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意思来。李观镜借着喝姜茶的功夫拖延了片刻,眼见着雨势渐大,再不出门,恐怕外面更不好走了,他便向入画道:“我去阿娘院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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