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经李观镜允许而被入画等人放入书房的人,除了李璟,就只有柴昕了,也只有柴昕会在每年七夕送过来一对摩合罗。 柴昕是习武之人,从李观镜进门时便已经察觉,此时听李观镜站着不动,便回过头来,扬眉一笑,尽显舒朗。 李观镜注意到她脸色有些苍白,原本带着的笑意不由淡下去几分,他上前问道:“不舒服?” “没有,或是这几日练的狠了,觉得有些腰酸罢了。”柴昕离开窗台,随李观镜在桌边坐下,道,“我从阿耶那里套出林姑姑的事了,要听么?” 李观镜点头。 柴昕这一说,便要从李观镜出生那一年说起。 二十多年前,在那场让李未央名扬长安城的探花宴上助他夺取头筹的牡丹花,其实来自李未央的未婚妻林忱忆,李未央和林忱忆本该成为人人艳羡的少年夫妻,怎料探花宴不久,宫廷一朝变天,太子意图谋害秦王,被秦王亲卫反杀,尔后先帝传位秦王,也就是当今圣人后,便退居大安宫。圣人登极之后,李未央因下属擅自密谋造反而被牵连入狱,独孤彦因反杀太子有功,向圣人求了恩,且造反一事并无李未央授意,因此放出了李未央。 李观镜了然道:“因此赵王投桃报李,迎娶了原赵王妃?” 柴昕摇了摇手指,道:“非也非也。” 李观镜作洗耳恭听状。 柴昕道:“当年独孤将军为赵王求情,确实是受原赵王妃所托,只是赵王心中只有林姑姑,因此没有答应独孤将军的提亲。” 李观镜想到独孤静的话,不由皱起眉头,问道:“原赵王妃对林姑姑做了什么?” 柴昕有些惊讶,道:“原来你知道此事?” 李观镜催道:“不算知晓,你快说。” 柴昕面色纠结地开了口:“她找人挟持了林姑姑父母,逼着林姑姑退了亲,直到赵王入宫求下这门亲事,才放了人。” 李观镜惊愕不已,转而气道:“这还有没有王法?林姑姑家也是诗礼世家,圣人就不管么?” “哎呀,那时候朝局刚稳,独孤家势力非常大,谁敢将此事传入圣人耳中?即便真的有人去说了……”柴昕给了李观镜一个眼神,道,“你明白的。” 李观镜确实明白,那时候的赵王自保都难,又怎能不妥协呢?林忱忆和李未央这一次错过,便整整分离了二十年。 柴昕见李观镜怔神,轻叹一声,继续道:“后来的事你或许知道一点,林姑姑不愿再连累家人,也无颜留在长安,本要离开的,但是赵王实在不放心她独自一人走远,便托你母亲照拂她,因此林姑姑在郡王府留了十五年。” 李观镜沉默许久,方才哑声道:“是我误会赵王了。” 柴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在他们苦尽甘来,终成眷属了。” 李观镜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缓了片刻,才将自己对李未央的愧疚中拉扯出来,他深知柴昕从军营出来一趟不容易,也不愿柴昕对着自己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搓了搓脸,道:“我知晓了,此事多谢你。” 柴昕笑道:“几日不见,竟还客气起来了。” 李观镜亦是一笑,问道:“太尉近日可好?” 柴昕抱怨道:“赋闲在家,有什么好不好的,净捡些鸡毛蒜皮的事管,比我阿娘还烦。” 李观镜扬了扬眉:“不会是管你的婚事罢?” 柴昕抬眼看李观镜,点了点头。 李观镜皱了皱眉,思及云落的存在,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你还小呢,太尉未免太急了,果然人不能太闲,该去找点事做才对。我阿娘最近也一样追着我说这些——你看出我今日有什么变化了么?” 柴昕瞟过来一眼,转而眼神便飘忽出去,淡声道:“你这个不行,长安现下不兴这个,我给你换一套,保管你今晚成为云韶府最受关注的小郎君。” “诶别。”李观镜摆手拒绝,“这样最好,我只想去看翩翩舞剑,可不想众人来看我。” 两人笑语片刻,李观镜借口今日是七夕,让入画带云落出去梳妆,待确认人离开后,才认真问道:“为何要离开亲府?” 柴昕的父亲曾担左卫大将军,后来受伤了,才退了下来,如今是当朝太尉,虽无实权,却是实打实一品大员,因此柴昕十二岁的时候便入了左卫,如今是正六品上武散官,实领左卫录事参军一职,虽实权品级不高,却胜在环境熟悉,差事安全,如今这当口换衙门,李观镜觉得实在是有些危险,便又接了一句:“你不能去羽林军。” “是我阿爹的主意,他想让我进禁军,可能是圣人那边对禁军有什么打算罢,总之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安排好了。”柴昕无所谓地一笑,“他一贯这样,进左卫是他的主意,进北衙禁军也是他的主意,对了,他现在还想让我成亲,估计很快也会定下了。” 李观镜忧心忡忡地看着柴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柴昕笑着推李观镜,道:“怕什么,大不了午门见呗。” “胡说八道什么?”李观镜连忙打断柴昕,“成亲的事,你先自己扛住,总之绝不可妥协,至于北衙禁军,既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的调令,就还有转机,且交给我罢。” 柴昕偏头打量李观镜,李观镜感觉瘆得慌,抖了抖肩膀,道:“干嘛这么看我?你矜持点!” 柴昕垂眸淡笑,过了片刻,轻声道:“你呀,别对谁都掏心掏肺的。” 李观镜一怔,转而笑道:“放心,我又不是仙人佛祖。” 柴昕在兰柯院磋磨了一下午,到傍晚时分,两人一同出了屋,李观镜给院子侍女都安排了去处后,便告别了郡王妃,与柴昕一起往外走去,在这期间,李观镜注意到柴昕走路不似平日,到正门时,还停了下来,扶着腰靠在门柱上,李观镜便走近问道:“受伤了?” 柴昕摇头:“还是腰酸,这几日总这样,也不知是不是要长个子了。” 李观镜笑道:“我长个子可没觉得腰酸背痛。” 柴昕咕咙道:“许是你还没长完罢。” 李观镜见柴昕没精打采,一时心有所感,只是不等他想明白,那道灵感便一闪而逝,他只得放眼眼前,道:“我们坐马车去罢。” “女子才坐马车,别人若看见,会笑话我的。”柴昕说罢,狠狠吸了口气,率先往马厩走去,李观镜无法,只得跟上。 今日没有宵禁,即便天快黑了,路上仍旧是人来人往,此番景象到他们进了平康坊后变得更加明显,坊内简直是寸步难行,李观镜等人只能下马步行,好容易才进了云韶府。云韶府今年有翩翩娘子作剑器舞,因此座位早已被世家大族给包了,闲人难进,因此进屋后反而觉得清净了不少。 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昔有公孙大娘名动四方,今有叶翩翩一座难求,好在秦子裕早就为他们几个人张罗好了。 李观镜进大堂时,台上丑角正用头顶着油灯,那丑角行走、仰卧、钻桌、上梁,头上油灯不掉不洒亦不灭,算是给今晚的盛宴开了个好头。几人一路伴随着秦腔,被人迎上了二楼雅间,凭栏便可见圆台舞者,退后又有珠帘遮面,屋内也摆好了冰块避暑,也不必到街上人挤人,此地当真是今晚最好的去处了。 只是若让郡王妃知道李观镜出门不是放灯而是逛平康坊,恐怕要揭他一层皮才算完事。 李观镜和柴昕进雅间时,只听秦子裕连声道:“赏他!赏他!” 秦烈接了钱袋,转身见到二人,忙道:“二郎,李公子和柴校尉来了!” 秦子裕回过头来,看到柴昕时,喜道:“阿昕!我都几个月没见你了!快来看,这次的丑角有点本事。” 柴昕没理秦子裕,而是向一旁静坐的朗思源点了点头。 他们四人从小玩在一处,如今因为差事不常见面,感情却还如以前一样。朗思源见秦子裕咋咋呼呼,打趣道:“子裕这小子,对他再好也不抵阿昕的一句话。” 秦子裕一边向柴昕夸那舞台,一边不耽误呛声:“士为知己者死,阿昕就是我的知己,你们懂什么?” 朗思源笑了笑,道:“看你这模样,若阿昕是女子,你是不是就非她不娶了?” 秦子裕立刻道:“这是自然!” 柴昕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僵,看向李观镜,李观镜若无其事地拍了秦子裕一巴掌,笑骂:“有没有出息?前几日送你马鞍,你还说自己若是女子,定要嫁给我呢。” 秦子裕轻咳一声,闷声道:“我和阿昕好久没见,多说些好话怎么了?就你偏要拆穿!” ---- 作者有话要说: 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小笔记戒断也太难了,主要是没有后续了实在意难平,感觉要一直躺在坑底了o(╥﹏╥)o 给铁三角黑花疯狂打call!(呸,老实写文去吧 第9章 几人笑闹之间,丑角走回幕后,台上拉起布帘,准备换到下一场戏。 李观镜平日里不常看戏,听不懂台上在唱什么,只注意到第一幕戏里,一开始是个衰派老生倚着拐杖坐在门边唉声叹气,帘子隔断之外有一位褶子青衣看着皇榜,咿咿呀呀唱了一段,然后打起帘子,照顾老生一番,又是一段独白后,双双下场。 第二幕,原先的褶子青衣换了装扮,俨然成了一个武旦。 李观镜不由眯起眼睛。 秦子裕看李观镜难得认真听起戏来,便在一旁解说道:“这故事是据前朝北魏的真事改编来的,那女子名柳尚兰,是一个军户家的女儿,时至多战年月,柳家要出一个军士,可是柳尚兰的父亲久病缠身,弟弟们又很年幼……” 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李观镜握紧双手,控制住面上神情,暗自思忖这幕戏此时出现的时机是否太过巧合。 秦子裕将故事梗概说完,见柴昕脸色发白,忙将戏台子撇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李观镜回神看去,只见柴昕面带痛色地捂着小腹,有些惊恐地看着他,此时李观镜终于意识到出门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了,他一时懊恼不已,怪自己不够细心,如今情势紧急,他当即起身,道:“我都说街边的东西吃了会坏肚子罢,走,我扶你出去。” 秦子裕跟着站起来,道:“我也去!” 李观镜一把推回他,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刚好我对看戏也没什么兴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便回来。” 秦子裕原来还想争取争取,不期然看见李观镜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警告,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相信李观镜,坐了回去。在李观镜和柴昕出去后,秦子裕见朗思源似乎想起身,便伸手拉住他,与他讨论起戏曲内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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