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非想跟着去,但昨晚要了许多次,到现在腰还软着,强行跟着侯爷进宫,也只会添麻烦,所以干脆躺回了床上,蒙起脑袋继续睡了过去。 一觉睡过了半个上午,宁知非被饿醒,穿戴好衣袍边去后厨找了些点心,拿回院子,刚吃了两口,便看见一道黑影直接栽进了院里,“咚”地一声,发出好大声响。 宁知非立刻循声过去,发现那黑影竟是个人,埋头倒在院后的花坛上。 宁知非凑过去,扶着肚子小心蹲下,将这人的脑袋从花坛的泥土里翻出来。 没见过的面孔,很陌生。 这人眼睛闭着,脸色已经惨白,嘴唇的血色也变得很淡。 宁知非把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试探,发觉还有气息,只是昏了过去而已。他貌似受了挺重的伤,背后的袍子上全是粘黏的血,暴露在空气里久了,有些发黑。 宁知非拽了拽,没办法把人弄起来,于是起身走出院子,叫了个正在洒扫的仆役进来,让他帮忙把人抬进空置的厢房里。 这边厢房没人居住,空荡荡的,里间床上也没有被褥,只有一个落灰的床板。 “宁大人,这人谁啊?”仆役将人放到厢房的床板上,因为这人后背上被砍了很深的伤口,没办法躺下,仆役只能把人翻过来,让他趴在床上。 “不知道,自己摔进来的。”宁知非说,“你去找贺总管,让他派人出去找个大夫来,别让人死在侯府。” 仆役应声离开,宁知非则仔仔细细端详起这人。 光天化日,成安侯府也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这人身中刀伤,昏迷在自己院子里,怎么想都不正常,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人应该是专门过来的。 可这张脸,确实没见过,跟侯府、跟自己,都没任何交集。 会是谁? 顾信泞?宁知非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三个字。 顾信泞常年易容,经常改变容貌去做不同的任务,而且这几个月他都暂住在这个院子,如果出了什么事,被人追杀,路过侯府往院里躲,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可怎么确定他是顾信泞? 宁知非扪心自问,自己可认不出来。 这人换张易容就是换了个脸,平日里连声音和身形都是刻意改换过的,真正的千变万化。 想了想,宁知非决定解开他的袍子,搜一下身。 一来确定他背后的刀伤情况,二来看看能不能找到能证明这人身份的物件。 于是宁知非将人翻了起来,让他侧躺着,去解了他的衣带。 把外袍脱下来以后,还是一无所获,只能看见这人后背被刀砍得皮肉开裂,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外冒。 宁知非去拿帕子,想按住伤口试试能不能先把血止住,血如果这么流下去,人可能坚持不到大夫过来。 宁知非想把他的里衣也解开,手划过衣领的时候,发觉对方脖颈上露出了一段红绳。 似乎在墨京的时候,顾信泞的脖子上,也挂着这么根绳子。 宁知非几乎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顾信泞了。 他伸手拍了拍顾信泞的脸,只见他睫毛似乎是动了动,也似乎只是错觉,人终归是没有醒。 “顾大人,你这是闯了什么龙潭虎穴吗,把自己搞成这样。”宁知非说着,顺手将顾信泞脖子上戴的红绳给拽了出来。 很普通的一根绳子,因为常年贴身戴着,红色已经略微褪色,而且现在貌似沾了点血,有一段凝结成了黑色。 但绳子下面,并不是之前罗岱猜测的玉佛,而是突兀地坠了一颗珠子。 这珠子材质像是玉石,整体呈焦褐色,随着珠身的转动,表面呈现出不同的色泽,看起来流光溢彩。 “恒王说,萧公子家有颗祖传的珠子,应该在他的儿女其中一人的身上。” 燕淮在上京时说过的话,再次在宁知非耳边响起。 “那顾队你真名叫什么呀,今年多大了?” 这是宁知非初见顾信泞时,问他的话。 顾信泞当时说,知道的人都死了。 宁知非看向顾信泞惨白的脸,心想,自己或许知道他是谁了。 “找到你了……萧宁过……表弟。”
第56章 56过往 三十年前,墨京。 萧宁嘉步履匆匆地跑到东宫。 隔着宫墙能远远看到天际燃起的烽火,像是江南三月朦胧的烟雨。 但宁知非从未见过江南,那是中原汉人的天地。 宁知非站在廊下,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愁容。 “阿姊,他们说齐军要打进来了。”山雨欲来,东宫鸟兽作散,偌大的宫室一夜间荒凉了起来。 萧宁嘉点头,之前南平内部的动乱早已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如今齐军黑云压城,早没了反抗的力气。 “阿姊,我怕。”宁知非伸出手,悄悄拽住了萧宁嘉的衣袖。 从出生起他就被反反复复告知,他是这个国家的储君,他要与这个国家共存亡,任何时候都不能是害怕的。 可他真的怕。 他才四岁,担不起一个国家的兴亡。 “不要怕。”萧宁嘉弯身,替宁知非擦去脸上不知道何时流下的泪水,“丞相让我带殿下去启祥殿,丞相一定会护住殿下的安全。” 其实萧宁嘉也不知道丞相会怎样做,可是到了这种时候,除了丞相,还能信得过谁? 陛下吗?陛下就是一个笑话。 如果皇后还活着……萧宁嘉想,如果姑姑还在,他们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但已入绝境,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萧宁嘉听从丞相的吩咐,给宁知非换了宫外孩子会穿的衣裳,抱着他匆匆赶去了启祥殿。 丞相站在殿外,翠景公主也已经到了。 “齐军很快就会攻城,儿郎们死守墨京城门,但不会坚持太久。”看到宁知非到了,丞相才开口,“我已经安排好的人护送两位殿下出城,介时两位殿下一道离京,之后找机会分开,以防被齐军盯上。” 死士会把两人一起带出墨京,找到时机后,萧宁嘉会扮成南心雪和宁知非一道前往齐国投奔萧远望,另一个年幼的死士扮作宁知非同南心雪一起去往辽国南安洛身边,如果有一方被齐军捉住,好歹能保住另外一方。 “两位殿下,进去给你们的父皇告别吧。”丞相说。 南心雪拉着宁知非,迈过高大的门槛,进入正殿。 顺帝躺在椅子上,双颊泛红,显然喝了许多酒,殿内乐师还弹着琴,舞姬跳着舞,一派盛世景象。 可哪还有什么盛世。 乐师不断弹错着谱,混在乐章里,像是刀剑的悲鸣,舞姬凌乱的步伐,如同南平已然破碎的山河。 南心雪领着宁知非进来时,歌舞戛然而止,顺帝在宫人的围绕间起身,摇摇晃晃从座位起身,走下殿来。 “你们,照顾好自己。能复国最好,不能的话,好好活着吧。”顺帝醉眼朦胧,他甘心醉死在盛世的蜃景中,但最后的那点父爱,让他同意丞相的计划,将孩子们送出墨京。 丞相想让这两个孩子逃离故土,让顺帝把之前埋着国库的地点写成密信给他们,有朝一日可以凭此复国。 顺帝却觉得没有意思。 古往今来,有几人复国成功?前人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指望后人? 他守护不了的国家,凭什么指望儿孙? “这是丞相让我写给你们的密信,有人逼你们复国,或者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拿出来看吧。”顺帝弯身,把密信放到了宁知非手里。 宁知非攥紧密信,他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地明白接踵而来的变故,到底意味着什么。 顺帝忽然把信又从宁知非手里夺了出来:“算了!阿雨,你还太小,给你姐姐吧。” 南心雪把密信收好,朝顺帝说:“父亲,我不会看的。” “好,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看。”顺帝抚摸着南心雪的头,把两个孩子抱进怀里。 宁知非对父亲最后的记忆,便是他散着酒气的胸膛。父亲似乎哭了,也似乎没有,宁知非记不真切,因为再次响起的舞乐声掩盖了所有声音。 亡国的太子与公主,在众人的护送下,从城墙的一角出了城。 离开墨京城,一行人不敢走官道,沿着小路进入了大漠深处。 宁知非回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池,似乎有滚滚浓烟从宫殿的方向冒出。 他那时还不知道,丞相用一把火,将百年宫阙付之一炬。 南心雪也看到了浓烟,她伸手,捂住了弟弟的眼睛。 “不要看了……阿雨,我们能做到的,只剩下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南心雪低声呢喃道。 一夜间,他们没了来处,也没了归途。 世上再也没有南平,没有太子,也没有公主。 南心雪和南心雨,成了烙在他们身上的印记,必须要死死捂住,永远也见不得光。 南心雪一行人与宁知非在大漠深处藏了一个月,而后分道扬镳。 临走前南心雪握住宁知非的手,跟他说:“阿雨,从今以后,事事要靠自己,不要闹小孩子脾气,遇到拿不准的事情,多和宁嘉姐姐商量。如果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即便认出了我,我们也装作不认识,千万千万保护好自己……” “长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宁知非眼泪汪汪,他从小和南心雪一起长大,南心雪身为姐姐,在母亲离世后也开始笨拙地扮演起母亲的角色。 跟乍然跟南心雪分离,让他本就焦虑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南心雪摇头,跟宁知非说了保重。 弟弟总要长大的,未来路上的所有事,都要独自面对。 “若此生仍有再见之时,长姐会给你泡一壶故乡的茶。”随后南心雪上了马车,掀起窗帘朝着宁知非看了又看,终于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再往后的日子便充满了艰苦,宁知非一行人不敢走官道,在大漠里藏了数日,几次与齐军擦身而过,之后几人在齐、平、辽的边界处,扮作辽国来的农户,混入了齐国。 一行人过于扎眼,进入齐国后,宁知非身边只留了萧宁嘉和一个死士,三人一起去投奔了萧公子萧远望。 萧宁嘉是萧公子的长女,南平先皇后萧远沁的亲侄女。 因萧家仇家潜伏齐国多年,一直追杀他们,萧公子为了女儿,想办法把她送到了先皇后身边。 萧宁嘉因此在墨京长大。 萧宁嘉按照儿时的记忆,很快找到了从前的家,也见到了萧公子。 只是没有想到,萧公子的处境并没有比他们好上多少。 萧远沁病故,南平灭国,萧家的仇家再没了顾虑,派出的杀手开始对萧公子一家人穷追不舍。 宁知非他们见到萧公子时,萧公子夫妇刚刚把幼子萧宁过交给在齐国的旧友,夫妻两人则是回来收拾细软,准备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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