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不站队、不挑边儿,遇事只论理。 今日怼了高门外戚,明日可能又上书弹劾阉党擅权。总之他一出现,就将一池静水的朝堂搅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七年后的宫宴上,他一醉晚归,溺毙在了荷花塘,时年还不足三十岁。 而史书工笔,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墙头草”的恶名。 凌冽捏了捏眉心,实想不起这位探花郎的名字,只依稀记得他有个自己取的闲号,叫“无耻闲人”。说来怪难听的,但探花郎总是能解释得头头是道,说什么他不过考了一场试、说了点大道理,就拿那么多俸禄还当官,可不就是“无耻闲人”。 一个闲号,却将天下大多数安心食俸的官吏骂了个狗血淋头。 所以他被从荷花塘中捞起来的时候,整个尸体都已经被泡得发胀。他是孤儿,也没成亲,皇寺的高僧在建元五年圆寂,文榜发出去大半年,那尸身都在草席上发臭溃烂了,也无人来领。 最终,还是两个城门守卫被上封骂到厌烦了,自认倒霉地买了薄棺、将人草草送到了城外乱葬岗。 不过直臣,何至于此。 凌冽惋惜于此人的生不逢时,若遇明君圣主,这样的人必定能成其贤名。可惜他那侄子,满心都是荒唐算计,而阉党外戚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把天下和百姓放在眼里。 他想着之后回去给羽书写一封信,让他在八月后有机会尽量护着这探花郎。 若将来,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百姓总是需要愿意说真话、做实事的官吏。 想了这么多,凌冽身上也隐隐泡出了一点汗,温泉虽好、泡太久同样伤身,凌冽蹭了蹭鼻尖上的水珠,缓缓坐起身来,冲那边盯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的乌宇恬风说,“我泡好了,先起了。” “诶?”乌宇恬风一惊,似乎也想起身。 结果他才一动,就“唔”了一声,又神色怪异地蹲下去,让整个水面没过腰腹,他红着脸,动作姿态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凌冽挑了挑眉,没有深想,只道:“我还要擦干长发,不着急,你再泡泡,我等你,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乌宇恬风便如蒙大赦的卸了力。 凌冽用沐巾擦干净身上的水,他双腿虽残,但人没有废,这些琐事不用人伺候、自己也做得。原本擦身这点时光、这些动作,于乌宇恬风而言是春|光无限,是窥视偷香的好时机,但他现在根本不敢再看一眼,怕自己待会儿走不出水面。 换好了衣衫,凌冽挪动轮椅往洞外走了走,洞内的水汽蒸腾,长发不易干。 见他出去,乌宇恬风长舒了一口气,天人交战片刻后,便背过身去,对着温泉最里侧的墙壁,将手慢慢地伸到了冒着滚滚白雾的水面下—— 夏夜的风暖,凌冽半湿的长发慢慢干透。 左不过待会儿就要睡,他也没挽高髻,只随便拿发带扎了点发尾,半散着那么披发。他出来一会儿,洞里的小蛮王却半天没动静。想着泡久了人要发虚,他转回去,好心地想提醒一句。 结果,才转着轮椅回到甬道中,他就远远听见了一声、被那密闭的山洞放大过的压抑低吼。 不是受伤的痛呼,也不是恼怒。 凌冽只愣了一瞬,而后就被山洞中又一遍遍放大的声音,给整个臊红了耳廓。他想转身离开,可甬道狭窄,轮椅在其中根本转不过弯,他手指发颤,没本事倒转轮子退出,更不可能在明白了发生什么时,还能转着轮椅往下。 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凌冽没了办法,只能那样僵硬在一片黑暗中,听着水声潺潺、听着小蛮王这样近又仿佛很远的声音,像是他拥着他、呼吸都洒落在他耳畔,又好像远在天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乌宇恬风那东西,他不是没看过。 只是凌冽从没认真往这方向去细想,可如今,他被迫听了许久,却还不见这段黏腻暧昧的时光过去。他垂下睫帘,忍不住地掰了掰手指。 难道其伟如泰山,就当真需要一天一夜来攀登么? 就,至于需要那么久么?! 这些问题,于他来说太难,像极了一道怎么也解不开的九连环,又好像是怎么也射不准的箭靶心。他有些烦闷,憋在那通道中,呼吸都急促起来—— 怎么就,这么有趣? 他怎么从来不觉得这件事情需要这么久,需要这样喘? 抿了抿嘴,凌冽漂亮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动了动手,想干脆将轮椅滑下去,直接闯进去叫这该死的蛮子住手罢了,尴尬也就一瞬,也好过在这黑黢黢的洞中,听这潮湿又充满罪恶的声音好太多。 然而轮椅的轱辘才一动,刚才还只是低吼闷哼的小蛮王,却忽然开口说话。 凌冽一开始没仔细听,可小蛮王却不断在重复同样的音节,那些音节对凌冽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是他的字,陌生的是、从没人会这样带着汹涌的情意喊他,缱绻温柔又黏腻。 不是“霜庭哥哥”,而是“霜庭”。 霜庭,霜庭。 他出生在秋日里,那日整个宫闱中结满了白霜。父皇喜得麟儿,便则了“秋风冽冽、白露朝霜”、“有冽氿泉、无浸获薪”两重含义,大约因为宠溺,父皇算破天荒地在他及冠前,就替他取了字号。 他从不知,这个听上去就冷冰冰的字,能被叫得这样暖,这样灼人。 凌冽指尖微颤,浑身腾起了一股一股陌生的战栗,像是着凉的寒颤,又好像是中了软筋散的酥痒。威名赫赫的北宁王,在他前后两辈子数十年的时光中,第一次全然失控。 凌冽坐在轮椅上,僵硬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反应,无措而茫然。 那边,小蛮王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他不知道凌冽听了全程,只在水中洗洗手,然后就翻身上岸。他哗啦啦的水声惊动了凌冽,让他终于蓄起了力量。 乌宇恬风只看见凌冽一阵风般闯进来,飞快地将地上那条已经有些湿的绒毯卷起来,而后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他的漂亮哥哥就仿佛操控着战车一般、消失在了甬道中。 他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凌冽的背影仿佛在仓皇逃窜。 乌宇恬风怕凌冽出事,随便擦了两下就追出去,才到通道,他就被凌冽厉喝住—— “不、不许过来!” “哥哥你怎么……” “……不许。”凌冽憋红了脸、声音发颤,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堪:他怎会这般孟浪,不过算听个墙根,就星火燎原地将自己烧起一大片,他才是寡廉鲜耻,他才是、才是…… 越想越气,越想越急。 乌宇恬风原本站在道口裹足不前,忽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呜咽,他慌忙上前,哪怕之后被凌冽打得鼻青脸肿。他迈开长腿两步上前,明明光线昏暗,他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凌冽艳红色的眼尾。 “哥哥你怎么哭了?!”乌宇恬风担忧极了,“是有哪里不舒……” 他问了一半,却忽然因靠近的缘故,直接而莽撞地,看清楚了那一块半湿的绒毯下,让凌冽羞耻又尴尬、险些急哭,却反过来让他心动、让他惊喜的:那一处藏不住的山峦跌宕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霜庭哥哥羞羞脸~! 今天我们的北宁王也在大社死。 恬恬:哥哥好坏,但我好喜欢! 凌冽:……到底是谁更坏! -
第36章 原来, 哥哥也是喜欢的。 乌宇恬风看着凌冽, 而凌冽只是羞愤地错开了视线,闷闷地反驳道:“……别胡说,谁哭了。” 中原人爱面子。 若在往日,乌宇恬风定会从善如流地顾着哥哥面子, 顺凌冽心意将所有荒唐旖旎都当成偶然巧合。 但今夜, 他难得恶劣,一点也不想放过凌冽。 乌宇恬风伸出手, 凌冽立刻往后缩了一下,可惜轮椅靠背, 他根本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蛮王将他怀中绒毯扯走, 双手箍住他的腰。 “哥哥。”小蛮王唤他 “你……别!”凌冽被小蛮王的动作骇得倏然瞪大眼睛,半声惊呼从他口中溢出, 再不见了清冷从容, 声线压抑撩人, “唔……” 他颤抖地抓住了小蛮王那还湿着的金色长发, 可惜,身体在此时此刻已不是自己的, 明明想推开, 虚软无力的手指又好像需要抓着一点什么来获得力量。 乌宇恬风微仰着头, 翡翠色的眼眸从下往上看他,在昏暗的环境中像极了终于俘获猎物的猛兽。 凌冽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蛮王,惊恐、畏惧、羞耻等不知名的情绪轮番涌动, 让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你放开……” 乌宇恬风依言松手。 可在安静的通道中,所有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不仅仅是那异于潺潺水声的响动,还有听在凌冽自己耳中都陌生得很的低咽——他怎么可以、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哥哥不哭,”乌宇恬风含含混混地说,“不痛了,一会儿就不痛了。” 混蛋,那是……痛的问题么? 凌冽在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放空间隙中,还是忍不住地骂了一句。 结果,下一瞬他就没办法再想这么多,被小蛮王直接绕进了一种全然陌生的境地。他虚着、无力着,却还有常识,在最终一刻,还是揪着乌宇恬风的长发想迫使他抬头,“……脏。” 回应他的,是咕咚一声。 乌宇恬风喉结滚动,而后他暧昧地当着凌冽的面儿,舔了舔手指,“不脏,甜的。” “……”凌冽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震撼,想骂又因浑身发虚骂不出口,只能抬起手臂,逃避般挡住眼睛,哑声骂道:“小混蛋。” 乌宇恬风好脾气地笑笑,贴心小意地将凌冽抱回温泉中。一番折腾,凌冽又出不少汗,更深露重、夜风寒凉,挂着汗出去该生病了,他便又脱了两人衣衫,细致地替清洗起来。 “哥哥。” “……做什么?” “哥哥讨厌吗?会因为这个,讨厌窝吗?” 凌冽没力气,虚软地靠在他胸膛上,听他这么问,沉默了半晌。 讨厌,够不上。 但这感觉太陌生,让他惊慌。 北宁王不屑撒谎,即便是此刻,他也选择坦然。乌宇恬风见凌冽轻轻地摇头,他嘴角笑意便扩大,一边将温泉水撩到凌冽肩头,一边又坏心眼地追问,“那哥哥喜欢吗?” 学了这么多日,他的中原官话已渐渐能咬对字音。 只要认真说,他那属于少年人干净的嗓音,能将中原官话说得撩人而动听。 “锅锅”听着让人啼笑皆非,“哥哥”却暧昧得让凌冽耳根发烫。 喜欢,不可能。 但凌冽的脑子里好像炖了一锅浆糊,一时间找不出介于“喜欢”和“讨厌”之间的第三种感情。所以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讷讷抓住小蛮王的手,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句,“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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