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由来笑了一下,引得乌宇恬风巴巴多看了季鸿两眼。 季鸿此人谈吐不俗,身量纤细却不瘦弱,个子比旁边的虞书高一个头,行动坐卧间都自有一股风流。知礼又不愿因小事而失节,能开玩笑说俏皮话,却也懂得尊卑和分寸。 小蛮王骑在马上撇撇嘴,难道这就是哥哥欣赏的模样? 眼看季鸿同凌冽在军政大事上聊得投缘,两人还细谈的样子,乌宇恬风的脸就更垮了,恨不得用眼神将季鸿的背影烧出两个大洞来。 结果才瞪了一会儿,就听见凌冽冲季鸿说了什么,然后两人齐齐转过头来,灼灼目光正好同小蛮子凶巴巴的眼神对上—— 凌冽:“……” 季鸿:“……?” 被瞪了的鲁郡太守、新科状元郎挠了挠头,转向凌冽小声道:“王爷,怎么……他好像有点讨厌我?” 季鸿看不懂,但凌冽哪里不知道自家小蛮子在想什么,他只好大大方方走上前,当众牵起乌宇恬风的手,将人带到了季鸿面前,他给乌宇恬风介绍这是鲁郡太守。 乌宇恬风纡尊降贵地冲季鸿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臭。 “这位——”凌冽看着小蛮王那张冰冷的俏脸,故意拖长了声音,而后弯下眉眼,小声用只得他们三个听见的声音道:“是我家小娇妻。” 季鸿一噎。 而乌宇恬风则扁了扁嘴,小声嘟哝道:“哥哥欺负我。” 他给凌冽留了面子,用的是苗语。 而凌冽却笑盈盈地踮起脚尖,当着季鸿的面儿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然后才握紧他的手,目光淡然地看向季鸿道:“这便是我给大人的答案,就连对着定国公,我也是这般说。” 季鸿苦了脸,此时此刻才算彻底明白了—— 他是同北宁王说高兴了,被蛮国大王嫉恨上,当成了假想敌。 季鸿连连摆手,他在鲁郡还有事儿,之后就火烧屁股般从凌冽和乌宇恬风两人身边离开,而目睹了一切的几位老将军都是摇摇头,只有定国公策马走过来时,停下马瞪小蛮王一眼。 那眼神,当真跟元宵当年戒备看他时:一模一样。 等大军都安顿下来以后,乌宇恬风看着凌冽站在镜前宽衣,终于自己盘腿坐在床上闷闷笑起来: 他确定了,他确确实实从中原拐走一个神仙哥哥。 中原人,上到白胡子老爷爷,下到吱呀学话的小毛孩子,都好嫉妒、好嫉妒他。 凌冽披散下墨发,慢慢地走到床前,他把头上簪冠搁到一边,笑刮乌宇恬风鼻梁一下,“恬恬又在傻乐什么?” 乌宇恬风摇摇头,笑着用脑袋蹭他。 凌冽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将小家伙攘进去里面一点,自己也爬上床掀开被子窝着,“季鸿是真正才华横溢之人,将来百废待兴,也尽是用人之处,定国公在武、季鸿在文,两人都不是京中高门,不会有外戚之忧。” 想了想,凌冽又道:“而且,定国公和季鸿都是刚正之辈,就算有心人从中挑拨,也不会走歪门邪道。” 乌宇恬风贴着他,将脑袋枕在凌冽肩膀上,“哥哥……” “唔?” “战还没开始打呢,哥哥就想到这么老远啦?” 凌冽看小蛮子一眼,笑道:“未雨绸缪,万一呢?” 《黄袍加身》的故事他不是没有给乌宇恬风讲过,若不早早谋划好这一切,定国公和季鸿他能说服,若是有人当众做成一局,他也不能每次都能想到办法脱身,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乌宇恬风偏偏头,圈住凌冽的腰,细细承诺道:“那哥哥尽管筹谋,恬恬保证,打架不会让哥哥输。” 凌冽转过身去啄吻他一口,笑了:“好。” 两人相拥而卧、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最终决战。 王亮的投诚并非全无好处,这位禁军指挥使在京多年,对京中各处的构造都十分熟悉,从护城河下的水道到京城各处的街巷、暗哨,都能清晰地在地图上给众人一一标明。 北宁王府的密探也早早将戎狄的动向给探查清楚,戎狄在几条水道中都埋了许多炸|药,还在山上藏了投石车和弓|弩|车,他们将大部分的兵力都布置在了京畿城郊,却对北方疏于防备。 凌冽一早放了游隼,让翰墨轻装简行,带领东北大营的军队趁夜色奇袭,与他们的军队一道儿,包围整个京城,将戎狄整个夹击在京城之内。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京畿大地上,牛角号被吹响,埋伏在两山上的蛮国勇士们骑着战象冲杀在前,而后面是数以十万记的中原精兵,定国公、杨将军、舒明义都冲在前面,凌冽和乌宇恬风在中军,两人都策马跟着士兵们往前。 戎狄武士们同样驱赶着他们的牛群而出,但是与此同时,翰墨的士兵们也从京城北郊杀出来,冲天的喊杀声终于惊动了在金座前惬意喝着美酒的伊稚查—— “怎么北面无人防守?!” “是大王您……”勇士委委屈屈地解释道:“您说过的,您说北面不能设置太多的障碍,万一将来还要回到漠北草原,何况云州已经被我们占……啊!”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伊稚查狠狠一脚踹在了胸口。 毫无防备的小勇士被踹飞出去老远,呕出一口血,才磕在了门框上停住。 “你放屁!”伊稚查眯起眼睛,忽然瞪向旁边好整以暇喝茶的人,“是你?” 简先生似笑非笑,只是看着他道:“他说得没错,您确确实实曾说过这样的话。” 伊稚查涨红了脸,却还咬牙不认,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大笑一声,“别说那些虚的!姓简的,你从来心思深沉、智计无双,会想不到中原人这两面包夹的阵势么?你难道就不是故意的?!” “那大王您这可就是冤枉我了,”简先生耸耸肩,十分无辜,“故意安排错漏,我又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伊稚查眼皮狂跳,指着简先生浑身颤抖,但也说不出一二三。 相反,简先生自己先站起来,“无论如何,您的首要目标,该是去统兵、打退敌军。” 伊稚查一顿,瞪他一眼后,终于披甲持刀,从金殿上走出来,他在同简先生错身的时候,抬起手来狠狠地拍了他肩膀两下,如鹰的眼眸中闪过的是阴鸷的光芒—— “先生若无二心,待事情平定后,你我或许能分治天下。” 简先生挑挑眉,笑而不语。 伊稚查见他不说话,呿了一声将人推开,拿起弯刀,急匆匆披上战甲离开。 而简先生负手站在明光殿正中的红门下,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漫天红霞,听着耳畔冲天的喊杀,嘴角绽放一抹舒心的笑容后,他转身,绕过金殿上的九龙椅,缓缓走向冷宫方向。 这次,那个被他吓尿的小士兵稳稳地站在冷宫门口,“您、您来了。” 简先生扬扬下巴,“开门,我要进去。” 小士兵连忙打开了冷宫上挂着的铜锁,咔嚓一声,红色的木门向两边打开,夏日的暑热似乎没有一点儿照进这座宫殿,里面阴气森森的,所有的东西上都因常年无人打扫的缘故而布满了厚厚的积灰和尘土。 简先生让小士兵站在门口,他自己迈步径直走向了正殿。 正殿前的一个嬷嬷正在浆洗衣服,见着有人进来,还戒备地拿起了捣衣杵,待看清进来的是个中原人后,她又狐疑地看看冷宫门口,“你……?” 简先生看她一眼,没理她,而是直冲门里喊,“都到今日了,皇后娘娘还要在里面躲多久?” 嬷嬷一惊,想要上前护着她主子最后的尊严。 结果,她才堪堪走了两步,大殿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就从里打开,舒氏太皇太后慢慢从殿内走出。她看上去苍老清减不少,容色气质也不好,身上的衣衫虽然干净,却也是粗布长裙,没有了一点儿属于皇室的贵气。 她不过五十余岁,在外也不能称得上是老太婆。 可累遭变迁,又被幽居在此数日,骤然的落差让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挽在脑后的发髻也变成了花白。她垂眸看着站在眼前的青年,这实际上是他们近来的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这个年轻人在戎狄大军前提出,要留她的性命。 舒氏当时很感谢他,后来眼睁睁看着身边宫人都被戎狄所杀,耳畔听着宫女被肆意玩弄奸|杀的惨呼,她又觉得惶然,后来,门口的小士兵一次次给她递进来消息,每一个都更令她绝望—— 大哥和小弟反叛,被北宁王和蛮国大军诛杀。 小皇帝在江南被身边人背叛,头颅被斩下。 舒家在蜀中利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造反谋逆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 舒氏抿了抿嘴,审视着站在枯萎荷塘中的年轻人,犹豫地拧起眉,“你……刚才叫我皇后?” 简先生点点头,瞥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嬷嬷,继续道:“是啊,皇后娘娘,从您身边这位夏嬷嬷还叫‘知夏’时,我就唤您‘皇后’了。” 这次,那老嬷嬷变了脸,捣衣杵“呯”地一声应声而落。 知夏,是舒氏入宫时,身边带着的四个侍女,也是后来皇后寝宫的四大宫女之一。 后来其他三人死的死、嫁人的家人,只剩下她一个留在宫中伺候,算是舒氏的贴心人,也对舒家和后宫中不少事儿知根知底。 累经三朝变迁,宫中新晋的宫人,都唤她“夏嬷嬷”,就连小皇帝都这么叫,会直接叫她“知夏”、叫舒氏“皇后”的,只有元徽朝的宫里人。 想通这些,老嬷嬷看简先生的眼神更戒备。 而舒氏却在审视了他一番后,反而上前一步,“你……今年多大了?” 简先生笑盈盈道:“虚岁廿七,元徽年六月生人。” 元徽年六月? 听见这个,舒氏那永远俾睨天下、尊贵如凤凰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瞪圆了眼睛细细看简先生眉眼、身段,眼中的惊讶也渐渐变得复杂,“北郡王府大火,你果然未死。” 见舒氏认出自己身份,简先生哈哈大笑,“多年未见,皇后依旧聪慧过人。” 舒氏眯起眼睛,当年,北郡王府意外起火,她和陛下心中都存了疑影,只觉事情不会如此巧合。她也央了宫外的兄弟们派人去查,却都没能够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后来皇帝叹了一句稚子无辜,便将这件事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舒氏撇撇嘴,最终勉强认可了这个结果,但心中多少存着疑影——这么些年来,即便已经登上了太皇太后的尊位,将后宫权柄牢牢握在手里,她也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在大火中失踪的“皇子”。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舒氏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旁人的儿子,总能这般出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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