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都穿戴整齐,乌宇恬风照着镜子,忍不住道:“……真好看。” 凌冽也很满意,镜中他坐着、乌宇恬风站着,两人身上都穿着蜀锦,暗银线绣的花草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小蛮子墨色的交叠的领口上,是他那张俊俏的脸,而金色的长发披散在靛青色上,显得大气而简约。 今日凌冽约了孙太医和众影卫,让他们一道儿来包饺子。 用过早饭,远远就听见了影卫们的声音,他们搬桌子、带板凳,手中拎着铜锅、面盆,打水的打水、和面的和面——很快就在树屋下铺开了长桌、拉开了架势。 远远看见凌冽和乌宇恬风下来,影十一、影五和影六几个都前后同他们打招呼。 看见了凌冽和乌宇恬风身上成套的新衣服,不知是哪一个胆大的吹了声口哨,然后起哄道:“王爷,我们这儿干活呢!您二位可别靠过来、弄脏了衣服!” 其实他们身上也穿着凌冽给他们购置的新衣服,只是影卫们多半实际,挑选的都是耐脏又容易清洗的布料,即便沾染上了面灰,也不大妨事。 乌宇恬风看着他们面前白面的灰烟横飞,下意识往后蹭了半步。 而凌冽只是好笑地看他们一眼,然后转头冲元宵伸出手——大锦北宁王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即便是他最不熟悉的庖厨一道,他也知道灶房里面的伙夫、膳长身上会系襜衣*,用来遮蔽油渍。 元宵仰起头,骄傲地看了那群起哄的影卫一眼,然后变戏法般取出两件粗麻布的襜衣奉到凌冽手上。 襜衣的四角有长系带,在后勃颈和腰上打结后,就能完美地盖住前身,凌冽笑着帮乌宇恬风穿好后,自己也套上了同样的,他冲几个影卫小小,然后牵起小蛮王的手:“走,哥哥教你包饺子。” 影卫当中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这般温柔好说话的王爷,一时呆住了。 倒是影十一和影五、影六对视一眼,都笑着摇摇头、继续去揉面。 半晌后,孙太医姗姗来迟,老人家专门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衫,早早卷高了袖子,看上去就想过来大干一场。而他身后,还远远缀着个毒医。 “他非要跟来的。”孙太医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就在长桌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擀面皮。 当着凌冽的面,毒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冲凌冽一拜道:“……听闻您要包饺子,我还从未见过,就……忍不住,想要过来凑个热闹。” 凌冽看着他,笑了,“您要不嫌灰面弄脏衣裳,坐下一起试试?”
第76章 一个月后冬去春来, 暖风徐徐, 吹开了鹤拓城无数的山樱。 凌冽在南境,度过了他两世以来最闲适的一个冬季:不是同乌宇恬风一道儿窝在树屋里晒太阳,撸小雪豹软乎乎的毛;就是被乌宇恬风抱着、背着、推着,带到鹤拓城附近的各个地方、品尝新鲜的果子和河鱼。 午后, 凌冽枕在被阳光烤得暖烘烘的狐裘上, 案几上温着一盏殿阁嬷嬷送来的鲜果泡奶,手中则拿着一根卷在木棍上的烤乳扇——这东西是南境独有, 也只有蘸着南境的玫瑰糖,才别样好吃。 乌宇恬风蹲在门口, 同殿阁嬷嬷一道在晒玫瑰花瓣。 两人说说笑笑,聊的都是家长里短, 凌冽听着听着,便也放下了手中半晌都没翻过去一页的棋谱, 忍不住地揉了揉小腹——他再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下去, 只怕人真的要发福。 这时, 树屋外的陶土长廊上, 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 凌冽听见殿阁嬷嬷先起身,急急行了大礼、唤“大巫”, 然后凌冽就看见大巫带着孙太医、毒医两个走进了屋。他们都笑着, 可略谨慎严肃的神情, 还是让凌冽第一时间就猜出了他们的来意—— “是可以动刀了么?” “大巫算了,这几日的天气好,再往后恐怕就要下雨了, ”毒医解释,“而且一应药材我们都准备好了,看王爷您的意思, 我们随时都可施行。” 凌冽看看他们,又垂眸看看自己掩盖在白色绒毯下的双腿,也展颜一笑道:“我自是希望,越快越好。” 如此,众人便商议着将将时间定在明日辰时。 孙太医提前过来给凌冽服下汤饮,然后由毒医动手、划开凌冽双膝上的肌肤,种下腐尸虫。凌冽平躺在床上,中间隔着布帘看不见,但乌宇恬风却陪在一旁,一直捉着他手,担心地看着那灰白色的小虫子钻入血肉中。 两位大夫还要继续施为,乌宇恬风也不敢出声,只能一手抚摸凌冽鬓边的碎发、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因服了药的缘故,此刻的凌冽感觉不到什么,他看着小蛮王那闪烁的翠瞳,反而笑起来,轻声逗弄乌宇恬风:“……怎么,这是要哭了么?” 乌宇恬风的精神本就紧绷,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声音都沙哑了:“哥哥还有心同我说笑!” 凌冽看不见,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灰白色的小虫子是如何在血肉中蠕动、如何撕扯着凌冽的经络,明明是去腐生肌、逆生白骨,却看得乌宇恬风心惊肉跳,直觉得是他自己被剜了髌骨。 毒医和孙太医两个忙碌,中途还给凌冽又奉上了一碗汤饮,直到午时三刻,才终于缝合了伤口。毒医在凌冽的双腿后绑上了硬硬夹板,而孙太医则在他的双膝上敷上了厚厚的药。 第二碗汤饮中有安神的成分,凌冽喝下没多一会儿就撑不住睡着,他被众人用担架抬回了树屋,再醒来,已是这一日的深夜子时。 凌冽是被生生疼醒的,一早失去知觉的双腿传来了像是被鱼鳞刮*过,而膝盖附近更是惨痛难忍,如有千万枚钢针扎过,然后还被抹上了盐水、辣椒水。 即便是他,也根本没忍住,第一时间就闷哼出口。 他挣扎着想要用手去碰,结果才动了一下,就被乌宇恬风摁住,小蛮子满眼忧心,趴在他床头、扎手扎脚地缠住了他的手,“哥哥不可以,他们说不能动、不能碰。” 凌冽的后颈子上都是疼出来的冷汗,之前孙太医和毒医同他说过——药效过去后,还是会很痛,让他千万要忍一忍。两人都说那惨痛难熬,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要痛得忍不过去就伤害自己。 之前,凌冽还不以为意,如今才知:大夫所言非虚。 他虚虚捉着乌宇恬风的手,痛得根本连一丝力也使不出,额头上、两颊上都是擦不完的冷汗,只能靠盯着乌宇恬风那张让他心动的脸,来缓解这一阵阵的疼痛。 小蛮王看他这样,着急得眼眶中都有泪水在转。 凌冽看着他,在疼痛的意识模糊间,只觉得有些好笑:他都还没哭,恬恬怎么就哭了? “哥哥不疼,很快就不疼了,”乌宇恬风吸了吸鼻子,小声凑到凌冽耳畔哄道:“我问了毒医了,他说也就这一夜,有三四个时辰比较难熬,熬过去就都好了——” 凌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不过三四个时辰、三四个时辰……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到脸颊上微微一凉。 睁开眼睛,却看见趴在他身边拥着他的小蛮子,翡翠色的大眼睛在啪嗒啪嗒地掉金豆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下来,从他这个角度看,真像是天空中止不住下落的雨珠。 凌冽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他痛得浑身虚软、说话都费劲儿,但还是轻声道:“恬恬不许哭了,哥哥已经很痛很痛了,你若再哭,我还……要分神来哄你……” 这时的乌宇恬风哪听得了这个,他抖抖嘴“呜”了一声。 实际上,他心疼凌冽,凌冽又哪忍心看他哭。 疼得眼前一阵阵发虚的北宁王,还是蓄起力量回握了乌宇恬风,他放软了声音,“阿恬别哭了……你亲亲抱抱哥哥,哥哥就不疼了……” 乌宇恬风也知道凌冽在哄他,但他还是虚虚搂着凌冽,顺着他的额心、脸颊、鼻尖洒落下一连串的轻吻。他一边亲着凌冽,一边按中在心里发誓——他会让害哥哥那个人,百倍奉还! ○○○ 中原,京城南大门。 春来,往京中行走的商贩还不多,城门附近草色衰黄、尚未复青。稀稀拉拉的行人中,有一辆马车停在刚冒出新芽的柳树旁,车前,是两个身穿长袍的年轻男子在送行。 其中一人神采飞扬,身上穿着的是简单的一袭墨绿长衫,他笑着冲另一个穿着灰袍的年轻人拱手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虞兄就送到这儿吧。” “鲁郡危险,季兄还要多保重。” 灰袍的,正是京中的起居注虞书,而他对面的,则是去年上的新科状元郎季鸿。 季鸿在秋闱夺魁后,朝堂一直没给他补出缺,后来秋末磨勘,小皇帝终于在鲁郡寻着一个太守的空,命他在京中过完了年就去赴任。 还在皇寺时,季鸿就同这位起居注论过佛经,他对这位精通经文的起居郎十分有好感,相处下来也觉对方脾气秉性不错,之后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至交好友。 令季鸿奇怪的是,这位起居郎似乎有通天之能,总在一些事上未卜先知、提醒他避过灾厄。 如这一次赴任鲁郡,虞书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说鲁郡有良田无数,若是有虫灾,会酿大祸,让他无论如何小心防患,并且适时提前准备一些物资钱粮,以备不测。 季鸿都要登车了,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虞书道:“虞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预料到了什么?鲁郡今岁上难道会有蝗灾不成?” 虞书只是笑了笑,“季兄多虑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季鸿不傻,他见虞书不说,也不再追问,只是拱了拱手——他总觉得他这位朋友并不简单,比如,同他告别后,虞书就佝偻下身子、脸容色都变的有些猥琐,远远看上去竟与方才判若两人。 然而私下里,季鸿却深知:虞书饱读诗书、颇有才学,天文地理无一不通,能讲佛经,能论兵书。 这样一个人,却心甘情愿做一任起居注。 季鸿隐隐觉得,他身后还有高人相助。 ○○○ 几日后,撑过了那阵疼痛,凌冽渐渐能拄着拐下地行走。 坐在轮椅上的时间久了,现在能重新感受到髌骨和小腿,总让凌冽有种不是自己腿的错觉。每一次换药,乌宇恬风都陪着他,扶着他从树屋的这头、缓缓地走到树屋的那头。 毒医和孙太医小心看顾,加上有大巫,凌冽双腿的骨骼和经络都很好地接上了。 虽然走路、跑跳需要长时间慢慢去恢复,但至少,现在的凌冽能站起来,能从软榻上、自己慢慢走到树屋门口,短短十余步路,他也是在不断摔倒中慢慢站稳走过。 乌宇恬风后来渐渐不哭了,他看着凌冽身上摔出来的淤青,跟着孙太医学了人身上的经络和穴位,周身十四经、三百六十一处穴位,他终于一个不差地准确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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