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的手指温热,拇指指腹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模样是很不错。”随即就松开手,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这一番操作给萧乙整迷糊了,他嘴唇半张开,想问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不多问、不多听,是作为暗卫的基本准则。 “我要你做的那两件事。”七爷继续倒了一杯酒,却没喝,拿在手指间轻轻摇晃,“第一件,是杀了吏部尚书杨绍真的次女杨萤昭。” 为何要杀,要杀之人是何相貌,与七爷又有何恩怨,他不说,萧乙也不会多问,只点头答应。 “这第二件事,”沈铎寒喝完那杯酒之后,手掌发力,瞬间将酒杯碾成粉末,自掌缝间流散,随着风雪飘到远方。 萧乙看见七爷眼神里划过一抹狠厉,又逐渐恢复平静。萧乙心中虽不知是何事,但已然暗自下定决心,这件事就算拼死他也要替七爷达成。 “萧乙,”沈铎寒接着说,语气淡然,“我要你在宴席间为皇帝献上一个特别节目,舞剑。” 舞剑……? 这对萧乙而言不是难事,他早前跟萧甲后面学过剑术,后来在无湮阁呆的那五年里什么都学、什么都练过,五花八门的剑术更是胡乱学了一通。 还没接得上话,就听七爷接着说,“我会专门找人教你这套剑术,你必须在这两日内学会,两日后我亲自验收成果。” “验收成果”这四个字仿佛让萧乙一瞬间又回到六年前,七爷对萧甲说,要“看到效果”。 七爷下的命令,就是死令,只有完成和死这两种选择。 “是,七爷。”萧乙头深深埋下,声音含混在风雪当中。虽有满肚子疑惑,却全都吞入腹中,一字未问。 七爷临离开前,停顿了一下,回过身来。萧乙抬起头,看到风微微吹起他两侧须发,雪染双鬓。 那一刻的七爷,眼神中既无冷酷,也无狠厉,全然一副温润翩翩公子的模样,甚至唇角还挂着浅笑。 他说:“萧乙,晚宴当晚,你先舞剑,再寻机会杀了杨萤昭,别忘了。” 萧乙望着七爷的笑颜,微微一顿,然后垂下眼帘:“是的,七爷。” * 七爷找人来教的那套剑法很是简单,但极为花哨,若是外行人看了,会觉得天花乱坠、炫目无比、有如天神降临,可实际上只是外表看着绚丽夺目,真要比起武来,两三下就能被人干趴下。 萧乙自以为大概明白了七爷的用意,毕竟是开元节晚宴,宴席上还有女眷,若是上真功夫剑气伤了人可不好。 还是这套花里胡哨的剑法来得有观赏性。 他学得极快,一刻钟便已然可以自由挥洒而出。到了七爷验收成果那日,萧乙更是用尽全力,恨不得将每一道寸劲都施展出来。 一套剑法舞完后,萧乙回过身去,等着七爷的夸赞,却不见人影,只闻风中传来人声:“舞得不错,但是劲道太大,还需要再柔一点。再来一次。” 萧乙定定一瞧,原来沈铎寒正单足立在林间树梢之上,距离他有十来米远,将他这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一次萧乙又舞了一次。 沈铎寒说:“还是不够柔,再柔一些。” 直到萧乙舞出如同舞蹈般的剑法时,沈铎寒这才叫停:“明晚宴席上,服饰会有人给你备好,你便这般舞剑就好。” “是,七爷。” 萧乙没想到的是,到了晚间,沈铎寒再次让他去自己的寝殿。 这两日才刚稍稍休息好些,已经能够用得上内力了,寒症偶发时尚且用内力压一压,不至于那般痛苦不堪。 明晚便是宫内晚宴,若是今夜做了引毒之事,舞剑摆摆花架子倒也就算了,要如何寻得时机刺杀吏部尚书之女? 可这是七爷的命令,萧乙不是不敢不从,而是不会不从。 一如寻常几次那般,他穿过王府弯弯折折的回廊,来到七爷的寝殿前。 想来从二人第一次在山洞内引毒那日,再到今日,也已过去有近一个月了。 也是时候让七爷彻底摆脱这寒毒之苦了。 他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再随手关上。殿内只有四角亮着昏黄的烛灯,如同往常一样,下人们都遣退出去了。 没有听到水流声,七爷不在浴池,大殿内无人,萧乙绕到寝室,看到层层叠叠的帘帐围着的巨型床榻上,七爷正微眯着眼侧倚着身子躺在上面。 他的衣襟大开着,里面竟是一件衣服都没穿,精悍的胸腹肌肉线条分明,再往下,茂密森林中,沉睡的猛兽光是看一眼就令人心惊。 室内燃了几个暖炉,热意蒸腾,光是呆了一小会儿,萧乙的后背都被汗液浸湿了,脸颊通红,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过来。”似是知道他进来了,沈铎寒沉声开口。 萧乙将宫灯放到殿外,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却一把被沈铎寒拉着坐到腿上。 两人之间亲密无间,萧乙能明显感觉到,那头沉睡的猛兽有觉醒的迹象。 “春、春缪酒呢?”萧乙顿时脸红到耳朵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铎寒呼吸声越发沉重,手掌从他的衣摆探进去,抚上少年特有的劲瘦又略带纤细感的腰身,有些不耐烦道,“今日是最后一次了,不用喝春缪。” 不多会儿,床幔被震得一层一层滑落,将大好春光遮盖得严严实实。 时不时传出几声隐忍又压抑的低喘,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无声地换着一个又一个动作。 快到尽头时,沈铎寒凑近少年耳边,嗓音低哑地说:“记住我教你的这些,到时候别忘了用上。” 这次没了春缪酒的作用,萧乙比以往都疼得多。他死命咬着嘴唇,沈铎寒直接掰开他的嘴,让他咬上自己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这一次的战况比以往都要激烈。只不过七爷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萧乙早就神志不清了,压根没听清楚。 结束之后,他大脑昏昏沉沉,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像被浸泡在寒冰深潭里,不动都难受,动一下更难受。 “七爷,毒都引完了吗?”即便如此,萧乙还顾念着七爷身上的寒毒。 沈铎寒没说话,往他嘴里塞上一颗回元丹,然后唤来殿外候着的老神医。 老神医一进寝室,闻到那股强烈的腥膻气味,就知道这次沈七爷又把人折腾得不轻。 床上的床幔全都被放下了,里面的人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他给沈铎寒把完脉,说:“恭喜王爷,已经成功将所有寒毒引出体内。” “嗯。”沈铎寒听了这话,表情冷冷淡淡,看不出情绪。他指了一下床上的人,对老神医说,“阁老,辛苦你尽量把他医好吧。明天晚上,他还有用。” 第10章 萧乙醒来时刚到卯时。他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硬生生冻醒的。 偏房内置了暖炉,就连棉被都多盖了两条。老神医半夜里给他开了药方喝过,也扎了几针安神针,好让他睡得舒坦些。可那寒毒属实太过厉害,再年轻硬朗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浑身都像被冰冻住一样,好不容易能动弹几下,心口处又传来一阵又一阵剐心般的疼痛。难受得厉害,萧乙侧过头来,吐出几口寒血。 寒毒刚引过来,正是身体排斥得最厉害的时候,内力几近于全无。萧乙想着,就他现在这副模样,别说是去暗杀吏部尚书之女,就连舞那花架子剑他都可能提不起胳膊。 偏生这还是七爷第一次给他下达任务,可该如何是好。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个头矮小、花白头发胡须的年长者。萧乙没见过这人,但面见老者,躺着总归不合适,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刚一动身,心头一阵剧痛,又咳出一口血来。 “莫急!”老者连声阻止他,“年轻人,莫要着急,你这寒毒就是如此。初期越是心急气躁、发力运功,它便越是得劲。等到你心平气和、怡然自得的时候,也就能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同它相处了。” 萧乙将老者的话听在心里,虽用不得内力,却也自行调理呼吸,不让寒症继续恶劣下去。 “好,好啊,果然是七爷看中的人。”老者见这孩子一点就通,老实规矩,又生得俊朗非凡,自是心里喜欢。他面带微笑走近床边,慈眉善目的,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递给萧乙。 “这是七爷让我给你的,里面有三粒凝火丸。虽不能让你正常使用内力,却能最大程度缓解你体内的寒症之痛。只不过,一粒仅能维持一个时辰效果。” 萧乙小心翼翼接过琉璃瓶,放入怀中,向老者连声道谢。 “不必谢,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原本不该由你承受这些痛苦。” 老者话中有话,萧乙听了,既不多想,也不多问,只恭敬回道:“多谢前辈好意。前辈若是指我替七爷引毒一事,那是晚辈自愿为之。若不是七爷,早在六年前的冬天我就已经死了。七爷救了我的命,给了我名字。如今我以自己的命救他,于我看来,便是理所应当。” “好啊,好一个理所应当。”老者微微眯起眼,捋了一把胡须,神色不明。 须臾,他复而又从锦囊中取出一粒暗红色药丸,递给萧乙:“我与你这孩子有缘,就多赠你一物吧。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涅槃丹,将死之人吃了它,无论多大的疾病痛苦都能活下来。” “哦,当然了,”老者顿了顿,嘴角笑笑,“脑袋掉地那种可救不回来。” 萧乙原本神情紧绷地听着老者说话,听到这最后一句,他也会心一笑,忍不住心口又一阵闷痛,只能憋住,想笑不能笑,一时间倒显得有些滑稽。 “那前辈,这枚涅槃丹我能现在吃吗?”他感觉自己现在离死的状态也差不太远了。 然而老者却摇摇头:“涅槃丹,涅槃丹,就是要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吃下去,才能涅槃重生。你现在虽说身有寒毒,却还没到将死之时。只是,你需谨记两点。” 老者半坐在床边,凑近萧乙耳边:“你一定会有用到此丹的时候,而且此丹药绝不能为他人所知。” 萧乙听得懵懵懂懂,稍稍点头间,只见老神医挥一挥衣袖,一阵迷迭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好了,孩子,你再睡会儿吧。” 他昏昏沉沉,再次进入梦乡。 * 开元节酉时开席,从申时起,便陆陆续续有大臣协同家眷进入席间。 晚宴露天而设,北朝烈阳大殿。桌椅酒席就摆放在平日里大臣上朝入殿前所踏的台阶平台上,东西相对,官职越高,入座的席位就越高。 天寒地冻,每个坐席旁都放置了暖炉,各位大臣及家眷手中也捧着暖炉。趁着时辰还早,那些相熟的贵族要臣们年少的子女便开始左右闲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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