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他一头扑向身旁一名皇军的刀尖上,利刃刺穿胸膛,垂垂老矣的两朝重臣就此殒命。 庞世忠的尸身很快就被皇军拖走,大殿之上的血迹也很快被打扫干净,登基大典继续进行。 殿外,萧乙拼命攥紧拳头,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入殿中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庞太傅的尸身从面前拖走,心痛如刀割,却什么都做不了。 登基大典结束后,就是封后大典。 那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缓缓从外步入殿中,她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明媚而婀娜,好似天下所有期盼嫁予夫君的女子一般。然而那抹笑意却不及眼底,无人能看出,那双盈盈双眸中泛着点点红丝。 待到了殿中央,沈铎寒牵起她的手,将她交到新皇手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 “天舒七年四月二十八日,西辽新皇登基,封北浔怀思公主为后,改年号为天瑞。当日,太傅庞世忠于典礼上谋反被俘,自戕而亡。” “三日后太傅府被查封,太傅嫡系皆流放至边疆。然而就在昨日,流放队伍刚出千叶就遭遇拦截。据说拦截之人武功极为高强,一人力压众皇军,将那太傅嫡系几人尽数救走,是以今日千叶周边几座城镇都严查进出之人!” 临近千叶的小镇襄城一处茶馆内,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言说天下事。 茶馆对面的客栈里,缓缓走出一位沧桑老妇,而她身旁,一位模样格外俊秀的少年搀扶着她,上了一辆马车。 待老妇坐稳后,那少年便一跃而上,驱车赶马。马蹄错落,车轮滚滚,载着这二人驶离街区。 到了城门口,眼见前方出城排起长队,萧乙停下马车,询问前面的人缘由,再探头望去。只见那些个官兵人手持有一张画纸,正对照着出城之人一一检查。 车内,庞老夫人听闻此事,心中担忧,便放轻声音对萧乙说:“穆儿,你我分开走吧,万一我被查出来,也免得连累了你。” 萧乙却掀开车帘,半探进身安慰庞夫人道:“没事的,萧乙必定会将夫人平安送去荔城与令郎他们会合。” 等了一阵子,轮到萧乙二人的马车。一个官兵围了上来,毫不客气说:“马车上坐的什么人,还不赶快下来!” 车厢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萧乙商量着回他:“这位爷,马车内坐的是我外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不好吹不得风,还请您体谅一下。”说着,他悄悄往那官兵手中塞了一淀银子。 然而那官兵却立即眉眼一横,将银子扔了回去,拔出腰间佩刀喝道:“现在就下来接受检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萧乙微微眯起双眸,正欲出手之时,只听旁侧传来一声“慢着”。 扭头望去,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由远及近,手中朝那官兵展示一块令牌,便见那人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埋头跪在地上。 “贵人有令,此事不可声张。” “是!属下遵命!” 收起令牌,黑衣男子看向萧乙道:“公子,我家贵人有请。” 驾着马车来到一处茶馆外,萧乙搀扶老夫人来到二楼,却被黑衣男子拦下,“太后只说见公子一人,她在三楼雅间等候。”听闻太后二字,萧乙心中惊诧,再回首看向老夫人。 见老夫人朝他点点头,他这才放心将她交给黑衣男子保护,独自一人上了三楼。 整座茶馆空无一人,一上三楼,便看见唯一门外有人看守的那间。走了过去,轻轻敲门,室内传来女子话音:“进来吧。”声音听起来格外婉转悦耳,分毫没有太后的威仪感。 萧乙倒是略有耳闻,这位新太后实则是上任皇帝的一个宠妃,早前只是得宠,膝下却无一子女,位份也不高。新皇生母早亡,一直都是这位宠妃抚养长大,如今新皇继位,她便被推上了太后之位。 推门而入,落座于窗边的妇人侧颜姣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也能看出保养得体。 听到关门声,妇人回过头来,定定望着萧乙,神色哀哀,似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不那么像,却又很像。”她开口道。 见这少年面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妇人回过神来,轻轻抬手点了点眼尾,拭去零星泪渍。 “坐吧。”她又道。 虽是茶馆,桌上却放着一壶酒。萧乙只走到茶桌旁,温声道:“见过太后。” 这位太后看起来与他想象中略有不同,年轻许多,容貌清丽秀美,眉眼间似是笼罩着淡淡的清冷与凄哀,不似传言中“宠妃”的形象。 “哀家在那次晚宴上见过你。”见萧乙不欲落座,李太后也不强求,淡声道,“从那日开始哀家便派人调查你,跟踪你。” 见萧乙眸色惊讶,她淡然一笑,“不必惊慌,你是屿白的儿子,哀家不会对你怎么样。” 宋屿白,正是先太子的名讳。既是父亲旧人,萧乙也不再犹豫,坐到对面的席位上,问道:“太后认识先太子?” 李太后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望向窗外,话语间尽是无限回忆:“是啊,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同屿白哥哥自幼青梅竹马,我知他一直将我当妹妹,但我还是无法控制地一点点爱上他。然而那年家道中落,父亲遭人陷害,深陷牢狱之灾,是屿白哥哥保下我全族。” “后来我向屿白表明心中爱意,然而他却婉转地告诉我,他只把我当成妹妹。那时他已经迎娶你母亲为太子妃,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母亲吗,她拥有全天下最温柔的男子全部的爱。” “为了断了对他的念想,我那时便答应了翊王的求亲。在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也抱过你。再往后的事,也许你都有所听闻。太子府一夜被灭全族,呵呵呵呵,我都不知道那段时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说完这番哀婉的话,一滴泪悄然从她面颊流下。 她抬手掩去泪珠,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立转,“从那之后,我便想着,有招一日要杀了翊王,替屿白报仇。可翊王此人阴狠且狡诈多疑,我便用慢性毒一点一点、一日一日地毒害他的身体,就算没有晚宴那日的意外,他也断然活不了多少时日。” 一席话说完,酒也见了底。 萧乙全程没有打断李太后,静静听着她将话说完,而后看到她再斟上一杯酒,举起酒杯,倚靠在窗边。她目光中的爱恨纠葛,最后都化为一杯酒,饮入腹中。 “太后今日找到萧乙,就是为了说这些吗?”萧乙问道。 李太后将酒杯轻轻扣下,眉眼间再度笼上一层淡淡的清冷与疏离感。“有一件事我一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无人能提及,也无力处理。我想这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是何事?” “当年翊王能够对付太子府,是因为得到了外界势力的帮助。这些年里我一直想方设法从翊王口中套出信息,终于被我打听到了其中一方势力。” 萧乙心头一紧:“其中一方?” “没错,皇位更迭,牵扯多方利益。”李太后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恨意,“我不知那狗贼是为何能请到无湮阁出手相助,但这个地方我只听说过,丝毫无法查出其位置,也不知阁主是何人。” 无湮阁…… 这三字从李太后口中道出时,萧乙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他曾在七爷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 关于宋清琢的情报,七爷是从无湮阁获取的。他与无湮阁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眼见萧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太后拧眉问道:“你可是知道这个地方?” 萧乙摇摇头,心却越揪越紧。他不知道无湮阁,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太后可确认,翊王当年是借助了无湮阁的势力?”他依旧挣扎着多问了一句,却得到对方更加肯定的回答,“这是我亲耳所闻。” …… 离开茶馆,在李太后的帮助下,萧乙带着庞老夫人顺利离开襄城,前往荔城。 一路上,庞老夫人明显感受出来,自从那日茶馆与太后相碰后,萧乙整个人就变了。 原本少年心中背负着事,话很少,成天绷着一张脸。然而这几日萧乙却像是放松许多,也时不时跟她开开玩笑,逗她开心。 老夫人活了一辈子,看出少年的异常,然而几次询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抵达荔城,将老夫人平安送去与家人团聚后,萧乙才告诉她,他要离开。 “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原先不是说好会放下一切是是非非,跟我们一起生活?”临走前,老夫人拉住他不解地问。 那时已经到五月中旬,萧乙估摸着,沈铎寒应该已经到了北郡城。 他怎能真正放下这一切是非,每逢想起无湮阁和太子府灭门有关,他便心如刀割,彻夜难眠。他定是要找沈铎寒问个究竟的。 “庞夫人,萧乙有一件事不得不去做,做成之后,萧乙自会回来找你。”留下这句话,他翻身上马,日夜兼程赶往北浔。 * “北浔八十七年五月二十日,宫廷惊现巫蛊之术。经查实,此巫蛊之术十分歹毒,竟是意图谋害皇嗣,且实行巫蛊之术的嫔妃指证,自己受肃亲王示意为此。” “五月二十一日,皇帝勒令肃亲王暂停一切职务,由锦卫司押解待审。五月二十二日,镇北将军林慕远试图替肃亲王求情被驳回。” “五月二十三日,肃亲王被人从牢中劫走,不见踪影。五月二十五日,肃亲王手持先皇遗昭,在北郡城郊安营扎寨,镇北将军携十万大军压阵,此二人是为谋反。” 北郡街头,一男子站在人群中央,手中拿着邸报大声宣读。而他身旁,一位头上戴着斗笠遮面的高挑男子一手将邸报夺来,将上面的文字看了又看。 日以继夜赶回北郡,萧乙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北郡城昔日的繁华热闹不复,十万大军压境,城内人人自危。可仔细一想,这件事究竟是谁挑起的开端,尚未可知。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人在哪儿,至于他的性命…… 萧乙将邸报重新塞回男子手中,手掩斗笠离开喧闹的人群。 天色渐晚,城门酉时关闭,任何人无法进出北郡。萧乙混入出城的人群中,赶在酉时前驾马而出。 今日进城前那条路,那个方向,没有看到兵马的痕迹。这次,萧乙便往另一个方向赶去。 夜幕落下,一路疾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看到前方出现稀微火光,萧乙小心靠近,发现那处确实是沈铎寒的兵营。 外围有最强悍的精兵守卫,营帐安扎在中心位置,想必沈铎寒就在那处。 下了马,萧乙拿出匕首,在夜色中悄然靠近。 然而越走近看,令他惊奇的是,出了身穿兵甲的士兵外,还有另一拨人身穿黑色劲装,与士兵一同守夜,看身手极为利落,想必武艺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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