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欺负过我!”旁边的小男孩胆子更大些,语言表达却没有小女孩利索,只好边比划边说:“他不好好吃饭喝水,大人们忙,大姐是三小姐的丫鬟,每次都是我和二弟喂他吃饭喝水。” “他可过分了,每次都把水打翻;饭菜稍微差点,他就直接掀碗。” “看我衣服,袖子上还有水呢,冬天衣服干的慢,我和二弟的衣服袖子,就没彻底干过!” 年纪稍小的小男孩跟着补充,“他不吃的饭,我们可馋呢,因为他没了爹爹,体格子小;娘亲婶婶总是把最稠的米粥留给他喝。” “奶奶还会每天给他蒸鸡蛋羹,还滴香油呢!” “家里有肉也是他吃得最多,可是只要一顿没肉,他就不吃饭,一口不吃,他还会把饭摔了喂鸡。” 祁峟:…… 这小孩还知道绝食,厉害。 祁峟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第四个小孩,特意开口问她,“哥哥姐姐说的,可是实话?” 最年幼的小女孩紧张地拽着衣角,“我……,我不知道。” “可是小弟弟是好人,他,他会带糖果给我吃。” “还会求奶奶给我煎鸡蛋饼。” “我娘都不舍得给我吃鸡蛋的。” 小女孩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蝇,“小弟弟不是坏人。” 祁峟语气难得的温和,“所有他对你很好很好,从来不欺负你,对吗?” 小女孩点头,又摇头,清澈的眼里写满懵懂。 陛下是好温柔好漂亮的大哥哥啊,他看上去就是个大好人。 小女孩不好意思对温柔哥哥撒谎,忙补充道:“不是的,他对我好,但他也喜欢跟我闹着玩,他把死掉的刺猬放在我要洗的衣服里,我没注意,抓了一手血……” “他还喜欢把我的饭藏在雪地里,说是请我吃冰雪大餐,可凉冰冰的饭不好吃……” “奶奶给我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我特意挑了晴天穿出去,他还是从背后泼了我一身脏水……” 女孩子的语言功底非常好,说话的条理思绪非常清楚,围观群众很快就开始指责小男孩不是东西。 “这真是人面兽心的畜生。” “这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活该他亲娘厌恶他。” “这要是我儿子,我,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祁峟听完小孩子们的讲述,随口夸了句“好孩子。” 得到了陛下的夸奖,小孩们的心情十分雀跃。他们虽是奴隶的孩子,但还没养成屈从臣服的奴性,孩童天真无邪、争强斗胜的心理尚还存在。 “那我们都是好孩子吗?” “你们都是。”祁峟的声音带着笃定。 “那小弟弟也是好孩子吗?” “他不是。”祁峟毫不犹豫。 祁峟看了眼平心静气的孩子外婆,又看了眼哭红眼睛的孩子他奶,心里也存了几份叹息。 普通家庭生出这样的祸害孩子,一个不慎就会给家族招致满门灭顶的灾祸。但因为血缘亲情的羁绊,长辈们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纵容小孩…… 还好这样的小孩只是奴隶之子,他也就只有机会欺负欺负自己的家人;他若生在皇族王室,那不知道多少平民百姓会成为他的掌下亡魂;毕竟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只是会说话的、开了灵智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玩物。 祁峟悲悯地瞧了眼小男孩,他正紧紧趴在他娘亲肩膀上哭泣,泪水哭花了小脸,打湿了年轻女人的衣襟。 他瞧了眼京兆尹王晔,示意王晔结案。 王晔却没接收到他的暗示,只同情无比地瞧着两位上了岁数的老妪。 祁峟:…… 废物点心。 王晔沉浸在吃瓜看戏听八卦的第一线,浑然忘了自己肩上的职责,他眼睁睁看着两家老太太停止了拌嘴嘲讽,心里茫然,“你们都讲完话了?” “是的。” “开心了?” 两位老太太违心地点头。 祁峟不忍直视,他连忙开口,对着小男孩的母亲道:“你名下的土地你自由支配,想传给谁就传给谁,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一点,不许卖给旁人。” “若是真混到卖田求生的地步,记得去京兆府或户部巷,将土地卖给朕!” 年轻母亲点头应是。 祁峟心里满意,他微微一笑,看向寂静的人群,“不光是她,大家伙都一样;你们手中的土地若是需要转卖,只能通过官府转卖给朕。” 众人自是附和,但也有胆子大的提出质疑,“那我们死了,土地传递给儿孙,需要均分吗?” 祁峟微笑,“那就是你们的家务事了。” “那儿子生孙子,孙子生曾孙,家里人数越来越多,土地的分量却一成不变,那我们该如何养家糊口呢?” 祁峟沉默,他还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每隔五年十年,重新统计人口、登记户籍,清丈土地是历朝历代的普遍做法,可……,这种跟利益密切关联的活动,豪强地主是百分之一万会和地方官府勾结的。 届时,不说把农民缺少的土地补足; 不把农民的地划分给乡绅都算是好的。 这种频繁性、短周期的活动,效果好与不好,全看地方官的良心,其中可供操作的空间太多太泛了。 除非建立一支遍布基层的、只效忠于皇帝的监察队伍--逡巡全国,威慑百官。 但祁峟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只效忠于皇帝?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能信这个?钱和权,名与利,才子美人,佳肴美食……,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比他祁峟这个皇帝诱人? 军队的士兵忠诚他是因为他祁峟会按时按点的发放军饷,士兵战死了会第一时间发放体恤金,打了胜仗从不拖欠奖赏,前线断了粮草医药他也不会装死,掘了老皇帝的坟都要凑齐物资…… 等他们老了回乡,还会赏银赏地…… 那群在前线卖命的将士们知道,这样把兵士当人的皇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至于地方官员、监察官员,人家读了那么多书,吃了那么多苦,历经千辛万苦成了站在帝国顶端的人上人,让他们只忠诚于皇帝?让他们虔诚地服务人民?让他们不贪不抢做个清官好官? 属实搞笑。 给他们赏钱升官? 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那俩歪瓜裂枣。 清廉正直、忧国忧民的好官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多,属实是出一个就能名垂青史的程度。 祁峟含糊了这个问题,只回答道:“若是村子里有荒芜的田,家里又有充足的力丁,那么这些土地可以被开垦出来,私人占有。” “土地被私人占有的前提,一是无主,二是保证自家人种。” “至于其他的事情,按照原先的规矩来。” 众人也没什么异议。 政策的颁发不是一开始就趋向百分百完美的,胖子也不是一口气就能吃成的。 他们选择相信朝廷、相信皇帝。 祁峟强调完分土地的事,注意力转移到先前的小男孩身上,他漆黑的眸孔里闪着深邃的光,看向小孩的眼睛无端带着慈悲。 小男孩被他瞧怕了,忙从他母亲身下跳下来。 祁峟眼尖的察觉到这位年轻的母亲在孩子落地的一瞬轻松地换了口气,他嗤笑一声,“三岁看老,祖先诚不欺我。” 小男孩被他笑的胆颤,下意识往他奶奶怀里钻。 祁峟却不如他愿,命令暗一上去抓住他,声音悲悯,道:“你这孩子,也算因祸得福。” “这心性歪了的孩子,应该去学堂接受圣人智慧的熏陶,朕好人做到底,就送你去学《孝经》和《道德经》吧,两本书各自默写五十遍,错一个字、涂一个墨团,打一下手板心。” 小男孩不知道《孝经》和《到底经》是何物,只在听到打手板心时吓得浑身颤抖。 他不要挨打,他最怕挨打了,挨打可疼了。 祁峟看着小孩的不服气,看着周遭百姓不解的神情,悠悠道:“南越国那几位良心烂了的前任王子,也受得这样类似的惩罚。” “区别在于他们还需要去砖窑里烧砖,而你不需要。” 祁峟声音蛊惑,“你只需要背书、默写、顺带去煤窑帮工即可。” “你还小,嫩胳膊嫩腿的,去厨房里帮厨,挑水生火摘菜洗碗……,一天劳作三个时辰即可。” “等你十二岁了,就可以下煤窑挖矿采煤了……,一天劳作六个时辰,就刚刚好。” “瞧瞧朕对你多好,朕还体谅你年岁小,亲自为你安排了清闲活计,还不快谢朕。” 祁峟声色散漫而凉薄。 孩子他奶忙拽着孩子跪下,“谢陛下不杀之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男孩再怎么顽劣调皮,也不敢在祁峟面前撒野,只不情不愿地跪下了,被奶奶摁着磕头。 祁峟慢腾腾受了祖孙二人的礼,从容淡定地摸了摸金丝衣服上栩栩如生的刺绣,心道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好人:砖窑向来不是人待的地方,冬日里还好,蒸腾的热气还算得上是驱散寒冷的利器;可这夏日一到,那炙热的高温闭塞的环境,活生生人间炼狱的存在。 他怜惜这坏小子岁数小,又是实实在在的大祁子民,就没舍得让他去做那些外乡战俘的活计。 他可真是个好人。 只是可怜南越那些个养尊处优的王子,马上就要经受非人的炎热酷暑喽。 祁峟处理完闹剧,京兆尹王晔终于从游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看了眼孩子的母亲,又看了眼孩子的奶奶,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陛下,这就结束了?” 祁峟声色冷淡,“嗯。” “没后续了?” 祁峟:…… “不确定。” 祁峟不太想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讲话,处理完案子也没多呆,迅速召集了商熙王晚成入宫议事。 商皎姑娘听着哥哥要进宫,忙求了太后带自己去雍和殿凑热闹。 夏妍也对商熙王晚成的突然入宫感到好奇,脑海中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决定带着商皎去一趟雍和殿,会会陛下。 商熙两人一进宫,祁峟就把农人抛给他的问题讲出来,“我们按人头给奴隶分了土地,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这些农家的人口越来越多,而土地数量却相对固定,他们又该如何养家糊口呢?” 王晚成立马开口,“稚子成年,将他名下的土地在旧有规模的基础上扩大;新生子足岁,为他分割土地。” “个人名下的土地,死后注销,归还朝堂。” “土地不得在一家一姓中传播。” 祁峟面沉如水,“这确实是个法子,只是这样做,县衙的官吏怕不是会忙死。” 旁听的夏妍跟着点头,“划分土地是项大工程,这样足岁一次、成年一次、死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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