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颇觉茫然。 落日橘黄的光影打在身上,孤独感突兀而起,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冬日、夕阳、禁闭室…… 寒冷、饥饿、无边的孤独…… 祁峟无端感慨,还没从忧伤中回过神来,小柚子就慌张闯进来,“陛下,大事不好,峁公子闹绝食了!” “绝食?” 祁峟轻轻呢喃。 “是呀,昨日送进去的饭,峁公子一口没吃,水也一滴没沾。” 祁峟听着似曾相识的举措,心里无端动容。 他小时候被关禁闭室的时候,也妄图用绝食来激起哀帝的父爱…… 没什么用就是了。 祁峟不想搭理祁峁峁,但又觉得这孩子也没做错什么,他一个人进宫,形单影只的,也是可怜。 祁峟想了想,还是踱步到禁闭室门口。 雍和殿的禁闭室是专为皇太子打造的。 它长、宽、高各一米,是个规规矩矩的正方体,只在背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巴掌大的、圆形的、透气递食的窗。 那里面黑黢黢的,没有灯,空气也不流通,只有一个寸把宽的档板。 祁峁峁身量不算高,勉强一米出头,待在里面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但这还在忍耐范围之内。 主要他特别胖,那个档板对他来说又窄又小,别说躺在上面睡觉了,坐都坐不成。 禁闭室又黑又闷,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祁峁峁也不敢太嚣张,他心里着实惧怕祁峟,只好拿捏着力道去捶打墙壁,试图引起祁峟的注意。 但这禁闭室在雍和殿的角落,他的小小心机别说是引起祁峟注意了,引起宫人的注意都难。 祁峟站在禁闭室门口,声音清淡,“你可知错?” 祁峁峁听见祁峟的声音格外激动,他下意识地跳起身,脑袋磕在天花板上了也不喊疼,泪眼往往地开口,“皇兄,峁峁知错。” “峁峁再也不发疯摔东西了。” 祁峟声音冷淡,继续追问,“还绝食吗?” “不了不了,绝对不了。” 祁峟闻言笑了,示意小柚子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金黄的夕阳洒在祁峁峁脸上,久违的新鲜空气萦绕在他身畔,活生生的一堆人站在眼前。 祁峁峁心里感动,他也不害怕忌惮了,抱住祁峟的大腿就开始哭,“哥,哥,我想你了。” “两天没见哥哥,我好害怕。” 胖胖的乐观小孩祁峁峁突然多愁善感起来,变得跟祁岘一样爱哭爱撒娇,祁峟心里不适应,但也没推开小表弟的亲近。 只压着声音道:“我小时候被关禁闭,跟你一样闹绝食,生生把自己饿晕了,先帝也没放我出来。” “甚至没来看我一眼。” “哥哥好可怜。” 祁峁峁仰头看祁峟,“还是皇兄疼爱我。” 祁峟失笑,扒拉开鼹鼠一样挂在身上的胖小孩,“你去洗漱吃饭吧。” “邖儿等着你呢。” “邖姐姐也疼爱我!” 祁峁峁一蹦一跳地跑远了,甚至不小心歪了脚。 宫人们祖宗祖宗地叫着,祁峁峁也没有半天慢下来的意思。 祁峟摇头,真是个心大的小孩。 祁峟没跟弟弟妹妹们用膳,习惯性地一个人吃饭,他近日食欲不好,饭量也格外小,只一碗米饭一碗汤搭配三样小菜就充作一顿饭。 祁峟一个人吃饭,无所谓孤单不孤单的。 他饭吃到中途,祁岘从夏妍处回来了,“皇兄你看,母后送了我好多礼物。” 祁岘献宝似地捧着金灿灿的凤凰芙蓉簪、金丝东珠手球、金丝耳铛,脚尖垫得高高的,恨不得把手戳在祁峟眼球上。 生怕祁峟看不清他手中的东西。 祁峟心里好笑,语言不自觉沾染了笑意,“小十八怎么带了一堆女孩子喜欢的首饰回来。” “太后没送你宝剑匕首吗?” 祁岘点头又摇头,光洁的脸上写满认真,“母后把库房打开,让我随便挑礼物,我选了这些!” “宝剑匕首我不喜欢,我喜欢木棍!” “我是孙悟空的亲传弟子,以后要用金箍棒的,宝剑匕首都诱惑不了我。” 祁岘说话的时候不无自豪,祁峟哂笑,“你昨日还喜欢弓箭来着。” 小光头想了想,“邖姐姐送我的礼物吗?金色的,好看,我喜欢;弓箭,不好玩,不厉害,我讨厌。” 祁峟看着小孩一本正经的样子,眼里带了笑。 他弯腰将小孩抱进怀里,“小十八要是一直这样可爱,皇兄便一直喜欢你。” 祁岘没懂他的意思。 祁峟心里却带着冷,小十八跟他住了好些天,都改不了口癖,一口一个大兄哥哥。 这才跟着夏妍混了半天,回来就把宫廷用词“皇兄”、“母后”叫顺口了。 有趣。 祁峟对夏妍的防备心渐重。 送太后出嫁的决心也愈强。 夜深人静,祁峟急诏锦衣卫千户赵晓曦入宫,赵晓曦带着她的亲亲徒弟红玉姑娘姗姗来迟。 祁峟也不责怪她们的不准时。
第51章 公主病重 女千户赵晓曦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飒爽,她披着暗色的披风,腰间别着淬了毒的秀春刀,脖子上挂着一串指骨打磨而成的项链,腰侧坠着的锦衣卫令牌被狼牙犬齿包裹,整个造型煞气十足;分明是阴邪歹毒的装扮,却丝毫难掩她身上的明媚英气。 赵晓曦双手背后,傲慢自负地站着,既不屈膝下跪,也不弯腰低头。 只带着笑,微微拱手,向祁峟问好,“陛下圣躬金安。” 站在她身后的红玉姑娘则没有她的底气和傲气,郑重而谦卑地屈膝跪下,声音带着十足的敬畏,“陛下圣躬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玉姑娘请起。” 祁峟远远站在窗边,隔着透明的帷幔与两位下属攀谈,声色极其冷淡,神情异常平和,“深夜诏卿来此,孤有一事相求。” 赵晓曦笑意不减,“哦?陛下敬请吩咐。” 红玉不说话,只恭敬敛着眉目,眼光直直下垂,目不斜视地紧盯着自己石榴红色的裙摆。搭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颤栗,带着抖。 红玉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也不忘竖起耳朵,将陛下和师父的话一字不漏记在心中。 陛下的声音冷而冽,带着绝对的威严和不容置喙的底气,“孤未曾立后纳妃,却先行挑选了三位嗣子,朝廷内外非议众多。孤是皇帝,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孤诏你师徒二人前来,是想让你们制造出更荒谬更劲爆的话题,把孤的八卦绯闻,强压下去。” 祁峟说着说着就笑了,他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奇葩。 但奇葩归奇葩,有用就行。 毕竟,堵不如疏嘛。 红玉一阵无语。 她第一眼瞧见这偌大帝国的主人的时候,隔着层层帷幔,只能远远瞥见少年人挺拔的身姿和清瘦的身影、目空一切的气势……;权势、金钱、美貌……,尘世间美好的一切都堆叠在少年人身上,他简直就是天生的帝王、天生的人皇! 皇帝不愧是皇帝! 天子就该他当! 他是那样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一举一动都清峻优雅,带着仙气。俊美出尘,区别于凡人,让人发自内心地敬畏、害怕、恭敬、崇拜。 但这谪仙人一样的少年皇帝一开口,话里话外都带着嚣张、叛逆、幼稚……,带着滑稽、荒诞、无理取闹…… 威严、肃杀、高贵、冷淡,一时荡然无存。 只让人觉得皇帝也就那样,与凡夫俗子无异。 甚至不如没长大的、蛮不讲理的垂髫稚子。 红玉有一瞬间的破灭。 赵晓曦却接受良好。她跟随祁峟多年,很是熟悉自家皇帝幼稚叛逆、狡黠、天真的本面目。 只不解地问道:“陛下对流言蜚语不满意,直接杀了传递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不好吗?” “血腥和强权是镇压乱臣贼子的最好武器。” 赵晓曦天生嘴角上扬,柳叶眉弯弯,甚至眼角也轻微上钩,哪怕她现在讲着草菅人命的事,脸上也是温和带笑的。 红玉不着痕迹地点头,对她师父的话无比赞同。 长舌贱人嘛,杀了便是。 妄议天家,本就是杀头的罪过,又牵扯到立嗣议储的大事,死上那么三两批人,根本不足为奇。 没必要为了几个炮灰的性命弯弯绕绕兜圈子。 祁峟却皱着眉头,“有心人借机试探孤的心意,妄图寻找站队的契机,他们这样聪明有远见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置身险地。” “你们现在去查,查到的所谓始作俑者,不过是脑子简单、时间众多、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罢了。” “他们何罪之有?” 祁峟声音透过帷幔,远远飘到红玉赵晓曦耳畔,两人都心有不服,却也不多出声,只静默地站着。 就连站在一旁侍奉茶水的雍和殿小太监也不屑地瞥了瞥嘴:天子脚下,皇城重地,哪个人吃饱了撑的敢妄议天家大事,议论皇后、太后、贵妃、太妃已经是死罪;更别提皇帝、太子了。 这些人分明是收了好处、自愿做那替死鬼吧。 死了也就死了。 祁峟不知道底下人怎么想这件事,他只想和平顺遂地把这事翻篇。 他还真不觉得妄议天家是什么值得杀头的死罪、大事。只要这些言论没干涉到国家机器的运作、没干涉到政令的颁行,说了也就说了,几句闲话而已,远比不上人命重要。 更何况,他自小在深宫长大,见惯了杜后哀帝及一众妃母议论朝臣家事、八卦;他太明白大多人讲八卦、说闲话,单纯是为了打发时间、给枯燥单调乏味无聊的生活增添乐子罢了。 怎么,上议下无罪,下议上死罪? 这不合理。 祁峟知道世间之事大都缺乏公平、合理可言;但他身居高位,他是皇帝,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可以让这个世界尽量公平、合理一些。 尽管他知道,他依靠血缘,依靠嫡长子的身份,从哀帝那里继承而来的“皇帝”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的存在。 “既然闲暇时人们爱听八卦、爱找乐子,你们就制造些新鲜乐子,让人们好好乐呵乐呵吧。免得他们整天盯着孤的后宫,被人当枪使,死了都不知道。” 祁峟一意孤行,赵晓曦、红玉自然只能应是。 但她们也不好拿捏新八卦乐子的度,于是赵晓曦开口,徐徐道:“陛下可是有什么讨厌的人?” “亦或者是急需处置的人?” 在赵晓曦眼里,甭管祁峟给出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她都发自肺腑地觉着:这只是她们神经病陛下想出来的整人新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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