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否决,那是朝中大员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就是个传信的。 他快速书写着圣谕,生怕一个恍惚,就漏下了陛下的旨意。 漏记圣旨可是大罪,要杀头的! 祁峟上下嘴皮子一翻,很快就做好了决策。 他轻轻提起酒壶,斟上一壶香甜清爽的樱桃果酒,动作轻柔地洒在地上。 月色清辉映衬着清凌凌的酒,馥郁清甜的香气随风扩散,小柚子搓了搓手,觉得阴森可怖。 暗夜却觉得那只是他家陛下在给身陷囹圄的稚子祭酒。 祁峟哪里会在乎他二人的想法,只轻轻披了外套,趴在花园里的石桌上睡了一觉。 他放弃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他睡不着。 潋滟波光在寂静无人的时分,依然静悄悄地涌流。 翌日早朝,小柚子在祁峟的示意下朗声宣读了旨意。 最开始宣读对人贩子及其同伙的处决时,众臣的反应还好。杀人贩子是好事、是正义的事,正义的事他们理应支持。 但读到后面他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亲属朋友买了低于官价的奴隶,九族一同缴纳二十年的地税?” “什么叫亲属朋友购买奴隶,九族跟着降爵降品?” 陛下想钱想疯了吧! 那可是数不尽的家族长达二十年的地税! 那可是数不尽的官僚机关算尽才升上来的品级、皇室宗亲世袭罔替的爵位! 陛下他什么意思? 很快就有王爷站出来,厉声指责祁峟的残暴、冷血,“我们都是跟着先帝、先先帝守天下、护苍生的人,你一个黄口小儿,怎么敢如此苛待我们?” 守天下?护苍生? 祁峟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心里默默将这个王爷列上重点调查的名单。 大祁律法允许人口买卖的存在,但只允许人牙子收购良民、转卖奴隶,人牙子收购良民、卖出奴隶的价格不由市场控制,由法律固定。 大祁律法规定良民的卖身钱是银十两,奴隶的收购钱是银三十两。 多一分少一分都是违法。 这个王爷嘴里说着如此漂亮、如此高尚的话,难道他不知道捡便宜买低价奴隶已经违法了吗? 祁峟不欲与他辩解。 年迈的老王爷见皇帝径直无视了他,心里又气又恼,他嘴里不停念叨着“暴君、昏君、亡国之君!” 甚至过分地指着祁峟的鼻子道:“竖子如此苛责功臣勋贵,国必亡于汝手。” “汝顽固不听良言,专断不察民情,狠毒不通人伦,枉顾天理纲常,大祁落于汝手,何其哀哉。” 祁峟耳朵麻了。 他想过大臣宗亲会反对他的决策。 但没想过大臣宗亲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当众骂他昏君、暴君…… 啧,这个王爷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祁峟心里生出莫名的快感,原来这个王爷也知道,他的命,远没有那二十年地税、世袭罔替的王爵值钱啊! 是个清醒的。 祁峟依然沉默。 夏妍也站在朝堂上,陛下今日的决策事起突然,她一时也慌了手脚。 她年少主持镇国公府的家事时,也曾想过贪便宜买那些更便宜、更低价的奴隶。 那些奴隶的精神状态大都麻木、身姿也瘦小,比人牙子手中的奴隶看上去可怜多了。 她想买下他们,一是为了省钱,三十两银买一个奴隶可算不上小数目,一个小姐身旁都要配备至少四个贴身大丫鬟、六个二等小丫鬟、三个青壮嬷嬷、一个教养嬷嬷。 细算下来,光是给一个小姐买奴隶,都需要四百二十两银子,好大的一笔开支。 而从小商小贩手中买奴隶,贵的也就二十两!运气好还能买到十两一个的劳动力! 夏妍心里害怕,她母亲、姑姑、嫂嫂都严厉斥责过她的行为,可她在少不经事的时候,确实有花过八十两买下了十个小女孩,十两一个,买八送二那种。 她心里难受,一想到将要拖累父兄,她就焦灼难安。 虽然说她不主动声张此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违法过,当年的卖家也恰巧死在杜家公子的马蹄之下…… 她跟小女孩们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头子被精壮的马蹄踩断了脖子,咽气时手中的银子甚至没来得及捂热。 只要她闭口不提此事,事后在传信母亲杀了那些个小丫鬟,她们夏家就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他父兄祖父用生命和鲜血拼来的爵位也能顺顺当当地传递下去…… 夏妍站在金銮殿的最前方,重重闭了眼。 陛下的沉默让她深刻意识到陛下如此行事的决心。 她又蒙受了自首的想法。 刚刚站出来的王爷见自己再次被忽略个彻底,他更不乐意了,他点了几个名字,让他们站出来,跟着他一齐声讨陛下。 他的世子最先站出来,“陛下,您该知道,勋贵官吏家动辄几百上千个奴隶,一个奴隶值三十两银子,实在是昂贵的不像话。大家的俸禄薪水都值不上几个钱,若是按照正常价,从牙婆手中买奴隶,那大家都把嘴扎上,不吃饭了。” 祁峟:…… 不是,你们奢侈浪费还有理了? 他是皇帝,住在皇宫,养着太后,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加起来,人数都没上千。 勋贵官吏家动辄几百上千个奴隶……,你什么意思? 先前站出来的王爷也意识到自家蠢儿子说错了话,他连忙使了个眼色,让他的幕僚站出来说话。 那个幕僚是个聪明的,他闭口不谈奴隶的价格、也不谈奴隶的数量,更不谈勋贵宗亲的功劳,他言辞恳切道:“陛下,连坐酷刑,是仁宗皇帝圣谕禁止的刑罚。陛下先前处理贪官杜氏、安氏、杨氏,恢复了连坐酷刑,臣等虽心怀不忍,但也没驳斥了陛下的旨意。” “因为他们实在可恨,他们躺在帝国的功劳簿上吸血,他们一步步蚕食着帝国的根基,他们罪不容诛。” “但是陛下,低价购买奴隶是人之常情,简朴、节省是传统美德,大家何错之有,要遭受降爵减等的惩罚?” 祁峟依然沉默,紧紧攥住的袖子出卖了他的不虞。 隐在龙椅后面的暗夜同样心里不屑,简朴节省是美德,省钱是人之常情。 呵。 那你们何苦购买奴隶伺候你们呢? 是因为自己做不了饭穿不了衣扫不了地吗? 省钱是人之常情,买个奴隶三十两舍不得。 花上三百两买个清伶回去倒是舍得了。 啧! 别以为他久居深宫,时刻陪在陛下身畔,他就不知道这些京中八卦了! 所有的皇家暗卫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所有的锦衣卫、羽林卫都听他诏令。 他可是陛下最看重、最亲近、最离不了的人! 当然,他知道的,陛下也都知道。 暗夜意味不明地笑了。 装的好、装的清肃、正直有道德,那就是真的正人君子了吗? 显然不是。 装得好,道貌盎然的,只会是最正统的衣、冠、禽、兽。 果不其然,他沉默良久的陛下终于开口了。 祁峟声色清冷而倨傲,“爱卿也知道连坐是仁宗皇帝废除的酷刑啊,前些日子,因为小儿子久病不愈,打杀了府医、活埋了八个小厮的是不是你。” 赵王府的幕僚不说话了,他有心辩解,想说那些人罪有应得,是他们耽误了他儿子的病情,若是他儿子被仔细照顾好了,没有失足落水;若是那府医有真本事,他儿子何至于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儿子才十三岁,他还那么小! 他病死了,他这个当爹的让几个凶手陪葬有什么错。 幕僚嗫嚅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敢吐露出来。 他心里也虚,若不是他的宠妾非要教小儿子滑冰、想让小儿子在他生日宴上给他冰嬉贺寿,他儿子也不至于在大冬天的掉进湖里。 孩子他娘,也该死! 幕僚眼神都阴暗了,反应过来他人还在朝堂上,他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陛下的眼睛。 祁峟却不肯放过他,继续道:“爱卿处置家奴,尚且爱用连坐,孤整肃朝堂,手段狠辣些,又有什么错!” 幕僚不再说话。 他愚蠢的主家赵王爷还把他往火上推。 “窦喜爱子心切,面对儿子无辜惨死的哀痛,他一时失了分寸,对仆役们下了杀手有什么错!” “这事宣扬出去,谁人不为他的拳拳爱子之心感动,陛下您这样亲情淡漠的人,是体会不到父子温情的。” 祁峟:…… 暗夜:…… 赵王爷果然是上位者,上位者听到这个故事,代入的是随意处置仆役的窦喜。 祁峟心里阴暗了,若是赵王爷打了景王爷,他祁峟尊老爱幼,为了给叔爷爷报仇,杀了叔叔,这事宣扬出去,别人会不会夸他的孝心感天动地? 还别说,有点刺激。 祁峟被自己的脑洞整笑了,他磨掌擦拳,恨不得立马杀了赵王爷,给景王爷扬威报仇!他心里激动,他着急、他快坐不稳龙椅了,他心里一个劲嚷嚷,景王叔爷爷,快,快去碰瓷他! 孤要趁机杀了他! 孤要为了你杀他! 祁峟废了老鼻子的功夫才克制住了心里的激动难安。 偏偏景王爷站在一旁作壁上观,既不帮他祁峟,也不帮赵王爷。 祁峟心里煎熬,他是真想杀了赵王爷,他难得想为底层人民做点好事,这个赵王爷就如此骂他。 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 不杀了他,皇帝的威严何在! 他决定,直接杖毙赵王爷,也不给他碰瓷景王爷的机会了。 御前失礼,罔顾尊卑,够他死好几回了。 祁峟眼中杀机涌现。 赵王爷意识到自己的谏言起了反作用,他眼珠一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看来是活不了了。 他岁数大了,也活够了,若是舍了这条老命,让儿子、孙子、稳稳继承王爵,那他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看到同僚们紧皱的眉头、不知摆放在何处是好的双手,心里不由冷笑。 原来大家都是害怕的、都是不满的。 只是大家都不敢站出来。 他目光直勾勾地望向皇位,金黄色的巨大的雕龙刻凤的椅子锦绣辉煌。 大家都怕皇位上坐着的毛头小子。 就他不怕! 哪里有当叔叔的怕侄子的! 大家都心有怨言不敢开口,那他就用生命换来大家开口的机会! 赵王爷最后瞧了眼他的世子,他最深爱的长子,他儿子是那么阳光开朗、那么孝顺,偏偏又傻的可爱;既然儿子没本事,他这个当爹的,就用命给儿子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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