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噼里啪啦地拍打水面,晶莹剔透的水珠四处飞溅。 祁峟百无聊赖地握着杆。 小柚子在一旁念着秋后处决的名单。 大祁王朝的皇帝,掌管一切臣民的生杀大权。 无论是中央京城,还是地方上的人,只要犯了死罪,那么行刑的最终命令,只能中央皇帝下发。 当然,按照惯例,新皇登基的第一年,往往是需要大赦天下的。 但祁峟是个奇葩,他没有大赦天下的好心。 “湖州安阳县杜家村,杜王氏,毒杀婆婆、兄嫂,背负人命三条。” “泰州丰饶县大溪村,刘大壮,砍死邻居刘四刘五,背负人命两条。” “岚州白沙县小赵村,商户赵子美投毒杀害地主赵兰因家12头耕牛。” “……” 祁峟懒洋洋听着,看着夕阳余晖斜斜落下,漫不经心地斜睨了眼小柚子,懒洋洋开口,道:“可是收了下面人的好处?” 小柚子慌张跪下,声音颤抖,“奴才不敢。” “不敢?”祁峟轻飘飘质疑出声。 “怎么着,农村的人穷凶恶极,县城的人都仁善守法是吗?犯了命案的都是农村人,你不觉得可疑吗?” “还是你觉得,穷山恶水惯出刁民?” 小柚子慌忙叩头,“奴才不敢!” “是刑部的人,刑部的人把名单交给奴才时,特意强调了一定要从下往上念。” “哦?是吗?” 祁峟百无聊赖地挥退了一旁伺候的宫人,阴恻恻道:“你的意思是,刑部的人,吃透了孤的脾性,认定了孤懒得看这份名单?” “他们认准了孤会找你,逐字逐句地口述名单?” 小柚子伺候了祁峟六七年,第一次见祁峟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心里又委屈又害怕,解释道:“刑部的大人说,全国各地的死牢中,收留着自仁宗皇帝起的共计六千余死刑犯。陛下脾气暴躁,若是一次性给勾画完了,一定会造成不少冤假错案,到时候陛下在民间的声誉,一定会大打折扣。” “但如果奴才从乡下人开始念,陛下顶多勾画百来个农人,农人的命不值钱,农人冤枉死了,世界上也就无声无息少几个人,不会对陛下的统治造成很大影响。” 小柚子是个胆小不惊吓的,在祁峟的眼神逼视下,很快将事情倒了个干净。 “告诉孤,这个刑部大人是谁。” 祁峟声音阴寒,像是修罗地狱出来的恶鬼,“若敢隐瞒,孤杀了你。” 祁峟面上波澜不惊、甚至称得上春风和煦,心里却阴云遍布:居然有人敢对着秋后问斩的名单做手脚,还敢离间收买孤的身边人,真是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第12章 刑部尚书 “是,是……,是刑部,尚书杨大人。” “杨老尚书德隆望尊,又是三朝老臣,他说的话,奴才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 祁峟面无表情地听着小柚子辩解,心道:老匹夫,真是越老越不安分! 小柚子也是个傻的,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 “第七本名单拿给孤看看。” 祁峟优雅从容地伸手接过名单,从后往前倒着看,只见上面写着: “毫州牡丹县屠户窦铁柱,闹市持刀行凶,死伤不详。” “缦州知府公子宁宇昂,闹市策马,醉酒滋事,死一伤四,伤者皆被救助。” “湖州知府外甥童越强抢民女,民女安氏不从,其父母被鞭笞而死,民女安氏已写谅解书,并嫁与童越为妾。” 祁峟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名单。 瞧瞧这只虚美不隐恶的说辞,这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哥好像都成了遵纪守法、虚心改过的优秀公民。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祁峟看了看名单上清清楚楚点出的显贵们的官职、姓名,总归开心了不少。 至少,刑部还是有正常人的。 而且这些正常人,有上达天听的机会。 便是刑部尚书这个顶头上司,也湮灭不了这些基层臣子、这些正常人的声音。 祁峟懒懒地翻过名单,提笔便在定语是xx知府公子外甥侄子、xx知县远房表亲等人的名字前画了圈。若不是大祁王朝优质官吏储备严重不足,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祁峟甚至想将这些人,革职免官、流放抄家,统统赶到北境牧羊! 但眼下时机尚未成熟,正所谓阎王好送小鬼难缠,祁峟可不想本就乌烟瘴气的政治生态日甚一日。 祁峟年轻气盛,手眼敏捷,处理起政务来干脆迅速。五百余张纸,厚厚的14本名册,竟然是一气呵成地全部勾画完。 一秒不带歇息的。 伺候在旁的宫人暗暗惊叹于他们陛下的高效率,同时不忘替名单上的倒霉鬼默哀。 而跪在地上举着托盘目睹全程的小柚子则由最初的震惊不解再到畅快惊喜再到最后的波澜不惊,心思大起大伏,持续循环了好几个来回。 “天啊,这个可是太尉大人的嫡幼孙!” “啊!翰林院柳大人的庶幼子也要死了?” “安国大长公主的男宠也难逃一死?” 最后只由衷喟叹道:他们的陛下,真是爱憎分明!对草民怜恤体贴,对贵族重拳出击,真真是,好样的,不愧是他英明神武的陛下! 其实小柚子也觉得那些权贵做的腌臜事,都够他们上刀山下油锅好些回了。 但就如刑部尚书所言:他家陛下年少即位,根基不稳;又后宫空虚,少外戚支援,还没有能继承皇位的儿子,行事还是收敛谨慎为妙。 万一一个不慎,玩过头了导致无子而终,那他家陛下的身后名声,可就恶臭了。 小柚子一边赞美他家无所不能的陛下,一边替他家陛下的未来牵挂揪心。 就按照这么个得罪权贵的速度,他家陛下应该能顺利成年,不被毒死、溺死、烧死、刺杀死吧。 怪让人担惊受怕的。 不过转念一想,陛下的安危由暗夜等人负责,以暗夜等人的实力,他家陛下不说寿终正寝,顺利成年至少是没问题的。 祁峟勾决的名单,当夜子时就送进了刑部大堂。 刑部尚书杨书和气得脸都绿了。 他特意交代过御前的人,让他们看着点陛下,随便勾决几个农户走卒就是了。 怎么着,就因为没有给那些狗奴才送银子吗?他们居然敢由着陛下把这些权臣的亲戚都给勾决了。 瞧瞧这触目惊心的一片红,当真是一个落网之鱼都没有! 陛下年纪小不懂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难道也不懂事吗?就只会一昧顺着陛下的意思,任其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吗?劝谏阻拦下,让陛下三思,真的很难吗? 真是不可理喻! 小柚子等人要是知道尚书大人的心声,一定会真诚回答道:难,无敌难。陛下那性子,谁拦谁死。他们在御前好吃好喝的活着,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去触陛下的霉头自寻死路啊。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没有,他们甚至没收到贿赂! 杨书和一边气恼,一边发飙,沾了盐水的鞭子愤恨地抽在下人身上,一边抽一边来回踱步,暗自思索:眼下这情况,可让他怎么跟同僚们交代啊! 收了人家的钱,事没给人办好。 他总不能书信一封,挨家挨户的说:陛下突发癫狂,铁了心要清洗朝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就乖乖就范吧,让儿孙们洗干净脖子等着上路,黄泉路上人多,他们也不至于孤单寂寞。 这不是自断根基的蠢事吗! 杨书和越想越气,随手将下人奉上的青花瓷茶盏摔碎,又不解气地将笔架上的毛笔全部打翻,将黑漆漆的墨汁糊在前来伺候的书童脸上,呵斥道:“没眼力见的,还不快滚!红玉呢?让红玉来伺候!” 红玉,刑部尚书前些日子在清漪楼重金赎回的清伶,肤白貌美,弹得一手好琴,是清漪楼近年来最当红的花魁。 虽说他现在上了年岁,红玉还是从他儿子的白月光朱砂痣,但不影响他老牛吃嫩草。 儿子喜欢的女人怎么啦,儿子又没钱没本事给她赎身。 还不如先让他这个当老子的消遣消遣,享受享受,等他玩腻了,再送给儿子,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至于一女侍二夫?被人调侃一树梨花压海棠? 呵呵,这有什么的,风言风语,无非是得不到美人的小人们嫉妒心泛滥。他不信那些嘴欠的人,没有求上他的一天,想他堂堂刑部尚书,只要那些人敢犯在他的手上,他保证让人吃不了兜着走,届时,圆扁细长,还不是任他揉捏…… 红玉很快就到,温香软玉地哄着尚书大人消气。只是嬉笑着的脸上,笑容怎么也不达眼底。 她厌恶地闭了闭眼,强忍恶心,再睁开眼时,只格外关注尚书大人的书案。 她这一辈子,浮萍般飘摇凄惨。 可是,可若是,据说当今陛下,即位之初,就对勋贵重臣们厌恶有加。 她若是能帮上陛下一把,说不定…… 红玉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好好忍耐,誓要将老匹夫一家打入十八层地狱! 色令智昏、骄奢淫逸、教子无方的狗东西,怎么敢身居高位,怎么敢的啊! “大人,消消气嘛,为芝麻大点的事伤了身子,不值得。” 红玉捏着嗓子,轻言轻语道。 油光满面的尚书大人开怀地笑了笑,道:“还是红玉姑娘最贴心。” …… 刑部的事,祁峟自然有所耳闻,密探向他汇报消息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感慨了声:“老匹夫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狗脾气,只是他也嚣张不久了。” 倒是没怎么把红玉这个可怜姑娘放在眼里。 祁峟却注意到了这个命运坎坷的可怜女孩,并默默记下了她的名字。 年初,大祁和狄人在北方交战,这是大祁最有机会胜利的一场战役,偏偏军营内部出了叛徒废物。祁军大好的进攻局势被这个废物拖延了不说,废物还生生把自己折腾到“北狩”的境地,生生成了狄人的俘虏。 被俘虏了还不算,还把盛小将军的作战计划统统泄露给了狄人,导致大祁军队近乎全军覆没。盛小将军这个千年难遇的将才,更是因此重伤逝世。 此战伤亡重大,导致大祁足足半年缓不过劲。 偏偏这个废物杨公子的母亲是杜丞相的嫡长女,父亲是刑部尚书的嫡长子,秉着优厚重臣、体恤外戚的原则,杜后将此事一笔带过。 战死的士兵,死了就死了,又不影响京城的逍遥快活。 以杜丞相为首的朝廷根本没花心思处理他们的身后事。 彼时尚还是太子的祁峟为此事恨透了皇祖母和父皇,不惜当众顶撞二人,骂他们窝囊愚蠢,枉居高位。 也正是因此,祁峟遭遇了人生的二废太子,并在一废“戾太子”的基础上,多了个“暴”字。成了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暴戾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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