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昀替他解围:“我们师兄弟三人来自乌山落梅山庄,今日来府上拜访,乃是因前些日子陆小姐不知所踪,这才一路找寻而来。” “枫流镇乌山,我知道……”虞宸景点点头,“当时情况危急,我带小雪乘船离去,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连累陆家还有小雪的几位朋友担心了,的确是我做得有失妥当。” “朋友?”沐昀挑了挑眉,“虞少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身边这位陆小姐和我师弟许不矜可是……” “还是让我来说吧。”陆筱雪出言打断他,扶虞宸景在紫檀扶手椅坐下,道,“宸景刚刚针灸医治过眼睛,心力还未完全恢复。” 宸景,称呼如此亲昵……且沐昀还未说得什么,她便作出如此维护的姿态。 许不矜心麻了,重新坐下,端起茶盏一口饮尽,不想这水是刚煮沸不久的,烫得舌尖也麻了。 陆筱雪说话婉转动听,她不疾不徐,从与虞宸景的初识娓娓道来。 与垂涎虞氏内功心法的虞宸宁不同,虞宸景自小擅于经营之道,对习武不感兴趣。因不堪忍受虞轶阳逼迫他进阶内功,一向听话乖巧的虞宸景来了一个“离家出走”。 半路上遭到几个黑衣人暗算,要虞宸景默出虞氏心法,虞宸景当然不可能让心法泄露出去,一来二去,被黑衣人用药粉弄伤了双眼。虞宸景拖着重伤在枫流镇的水池擦洗眼睛,被人美心善的陆筱雪撞见这一幕,当即带他去药堂问诊。虞宸景伤了一双眼睛行动不便,陆筱雪便亲力亲为照顾他,如此相处几日后,郎才女貌互生情愫。 黑衣人很快找到陆家别院,虞宸景不知道黑衣人背后势力,一面担心黑衣人会对陆筱雪不利,一面又惦记家中情况,伤势稍有好转便想赶回大虞,只是几次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陆筱雪亦有所察觉,安排好集市上的经营事务,派婢女阿香告诉虞宸景,相约在客来居再见最后一面。 虞宸景本想悄悄看一眼陆筱雪就走,谁知黑衣人果真对她动手,他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带上陆筱雪一起回到江淮。 至于枫流镇码头力战九位义士,虞宸景双眼无法视物,并不知道九位义士是陆家派来找陆筱雪的,只当与黑衣人是一伙,因此才与之动手…… 解释完这些,陆筱雪眼神复杂地望向虞宸景,咬了咬唇,道:“宸景,我和你提过我爹娘,提过我擅于制香,唯有一件事,不曾主动提起,那就是……我自小就有婚约……” 从进屋开始,虞宸景便心中惴惴,听到这句话,脸色唰的一白,原本端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蜷缩握成拳。 陆筱雪眸底一痛,立刻弯腰牵住他的手。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只是两家父母一时心血来潮指腹为婚,后来许家出了事,我和许哥哥都还年幼,尚不知情之一字。”她语气平淡,没有起伏,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及笄之年,父亲做主,让我和许哥哥在陆家祠堂定了亲。”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应该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可老天爷眷顾,让我遇到了你,方知情之一字,是赶赴遥遥千里崎路与山头明月不期然地照面。” “小雪……” 这样一句话又让虞宸景耳垂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反手紧紧握住陆筱雪。 若非他眼睛受伤,此刻两人定然是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的情形。 画面缱绻动人。 如果其中那个指腹为婚的绿色冤大头不是自己的话,许不矜定然拍手叫好。 此刻,他咬紧了牙,低头不语,似乎鞋尖有什么东西吸引他的目光。 怂货!沐昀在心里暗骂,别过头,看见颜聿用盖拨开漂浮的茶叶,好整以暇地饮着茶,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没有褪去的笑意!平时许不矜对他的事样样都上心,件件有回应,如今许不矜让人负了情,他居然还能喝得下茶,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沐昀心里越想越气,一拍桌子,沉声道:“姓许的,只要你吱一声?我就去信一封,转述师父,让他老人家替你做主。” “是我对不住你……”闻言,虞宸景从难分难舍的缱绻中抽离出来,面带愧色,“许兄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你……” “不必——”许不矜道。 “不必告诉师父,婚约之事,我自己可以做主。” 他终于抬起眼皮,声音沙哑道:“小雪说的没错,从前我们两家走得很近。” “记得那一年,陆伯母从大夫那得知自己怀的是个女孩十分高兴,我爹娘也特地赶回来一起庆贺,他们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开了好几坛酒,还破例允许我也喝上一些……” 许不矜阖上眼,脑海里闪过爹娘、陆伯父陆伯母笑着说要等十几年才能看到两个娃娃将来成亲的画面…… “男娃和女孩正好凑成一双,不如亲上加亲,和和美美。” “矜儿,从此以后,就有一个小妹妹做你的玩伴了。” 可惜,终究是没等到。 爹娘早已不在,即使陆筱雪与他成亲,也看不到爹娘欣慰的笑容。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许不矜猛然睁开眼,内堂空了出来,虞宸景、沐昀、颜聿、周万钧都已离去。 陆筱雪道:“许哥哥,就我们两好好谈谈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许不矜道:“好……” 陆筱雪在他身旁坐下,当中隔着一个茶几,刚沏的茶热气升腾,她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放到茶几上:“我一直随身带着它,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是许不矜拿来定亲的玉佩。原本的丝绦已经有所磨损褪色,应该是陆筱雪在原来的丝绦外面又编织了一股色彩鲜丽的红绳。 许不矜定定看了一眼,没有立刻收回:“他对你好吗?” “好。”提及虞宸景,陆筱雪嘴角自然挽起一个弧度,流露出小女儿家羞赧的神态,“他会是个极好的夫君。” “夫君?” “宸景已在着手我们两人的婚事……” “哦。” “……” 似乎知道这样的回应太过冷淡,顿了一下,许不矜嗓音低沉道:“其实我也知道,虞公子生得俊朗、风度翩翩,不像我,面对其他女子都会不自觉紧张结巴,甚至手脚发软……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说话自如……” 见陆筱雪脸色微变,忙又道:“我说这些,不是说非娶你不可,而是为了告诉你,我早已视你为家人,即使我们解除婚约,我们也还是亲人朋友,倘若虞宸景伤害你——他最好不会,小雪,今后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不知是不是水汽熏染的缘故,陆筱雪眼眶微红,欠身一揖道:“许哥哥,多谢你的成全。” 既已成兄妹,许不矜便端正坐好,拿出兄长的姿态:“出来之前,陆伯父很担心到处找你,可有给他送信?” 陆筱雪点头道:“我们一到江淮,宸景就派人送信报平安了。” “哦。那就好。日后见到陆伯父,代我问声好。” 陆筱雪点了点头。 许不矜又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茶凉了,仍然没品出什么味来。 从虞家内堂出来,嗅着一地金桂花香,朝客房踱步。 游廊尽头,种有一株两个人或许都环抱不住的桂花树,树下,一人身着月牙色直掇,仰首望树,似在等人。 许不矜心中郁结顿时减了三分,快步走过去,喊道:“都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了,你怎么还在这?” 颜聿转过身,没有说话,手里居然拎着一坛子酒。 许不矜顿时双目放光,扯掉封口,拿到鼻前嗅了一番,醇厚细腻,还是上好的烈酒,先前积压在胸口的郁结又退去三分:“你不喝烈酒,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特地给我准备的?” 颜聿微微点头:“慢着点喝。” 这句话,许不矜不打算理会,喝酒又不是品茶,慢慢悠悠哪里是喝酒的劲头。 “与陆小姐解除婚约了?” 许不矜晃动酒坛子的动作一滞:“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滥好人,哪怕心里不愿意,最后也会成全他人,所以一早就向周万钧讨了酒在这里等我?” “也不怪你会这么想。”也不等颜聿表态,许不矜自个继续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美酒在手,许不矜心境也开阔许多,有些话竟不吐不快:“你知道,我爹娘走得突然,没留下什么话给我,与小雪成亲是他们唯一的遗愿……在我心里,陆筱雪这三个字就是我与爹娘的最后一丝牵绊,似乎……倘若她嫁给别人,我爹我娘就真的离我而去了。” 颜聿沉默片刻,道:“你……还有天祜刀。” 喝了酒,许不矜眼神略显迷离:“天祜刀?” 颜聿声音轻而有力:“天祜天祜……你爹送你这把刀,岂不正是他想对你说的话吗?你爹娘希望你天生有福祉庇佑,也希望你能用这把刀惩强扶弱,给需要帮助的人带去好运。” “不错!还有我爹留下来的天祜刀!”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许不矜豁然开朗,反手拔刀,轻抚不染纤尘的刀身:“无论如何,它都不会离弃我。” 他眼神晶亮,突然后退几步至宽敞处,耍起一招此前未见过的刀法:“这是我刚刚脑海里突然闪现的招式,颜聿哥,你且看看如何?” 从前在落梅山庄,他每新学一套刀法,总要耍给颜聿看,虽然颜聿自己不练,但他总能一眼就找到许不矜的错处。 裴常儒总说许不矜是落梅山庄最有天赋的,殊不知,真正聪慧有天赋的是颜聿,他更多的是借了颜聿的天赋。 “刚柔并济,攻守灵活,难得的是还与你的天祜刀配合天衣无缝,”颜聿观望一番,随手折了段桂枝,抿笑走近,“如此精妙,不若让我来领教一二。” 许不矜正舞着刀法,闻言一愣,颜聿心脉薄弱,他也一直很珍惜自己的身体,稍微剧烈一点的动作他都极少去做,何况与人对招。 当下更来了劲,收起内力,与颜聿对起招式。 虽然颜聿手中不过一段桂枝,但他对起天祜刀却一点不怵,招招都以攻势为主。 许不矜道:“好啊,你就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是吧!”话刚说完,胸口穴位传来轻微酥麻之感,颜聿手腕偏转,桂枝往前一送,竟把他怀里露出一条丝绦的玉佩挑了去。 颜聿挑眉:“这块玉佩温润剔透,质地细腻,倒也还值几个钱,你之前总说手头紧张,是骗我的?” 许不矜道:“我怎么会骗你?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之前用它与小雪定亲,方才她退还给了我。” “如此……”颜聿敛起眼睫,拈起玉佩递回去,“你当好生收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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