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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从毡帘下刮进营帐的北风贴着地面打旋儿缠着人腿脚，站上一会儿就冻僵了似的。 淮岸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那地图。“得想个法子，让大溟与漠北离心离德。“ “淮将军可有妙计？“ 华将军追问。 淮岸指着地图上大溟地界一处狭长谷地道：“此为一线天，一夫当关之地，此处紧邻前线，每每作战，大溟会把部分粮草辎重囤于此处以便灵活调动。我熟悉此处地形，待下次交战，我可率五百精兵向此方向孤军深入，大溟以为我要偷袭粮草辎重，定会派兵追赶，准备堵住一线天出口将我全歼。大溟军队熟悉地形，必为先锋开路，北漠军队会紧随其后，但我不取一线天，只等引得追击人马离开前线主力我就会掉头攻打，此时一定先与大溟兵士相遇，只要把这作先锋的大溟兵士杀干净，单单留下北漠兵士即可。大溟皇帝生性多疑，定会以为北漠军队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大溟损兵折将，让大溟与西澧鹬蚌相争，自己躲在后面准备牟利。“ “可淮将军如何全身而退？“ 桂宁远半个身子都被包上了纱布，又重新穿上战袍战甲。 “只要陛下能在前线死死牵制住敌军主力，五百精兵对付追击而来的一队人马胜算还是很大的，我熟悉此处地形，只要打干净了大溟先头部队，我就甩开北漠部队，绕道而行返回我军营帐，此处崇山峻岭，北漠部队并不熟悉，必定是追不上的。“ “计策虽好，但我也有顾虑。“ 华将军看了桂宁远一眼。桂宁远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同意与否。”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不讲那些虚的，我有话就直说了。淮将军在大溟为将十载，如果淮将军故意引我西澧五百精兵进入一线天，让我军有去无回怎么办？“ “华将军多虑了。” 淮岸还没开口桂宁远就站了起来。“这些天死在淮将军手下的大溟兵士早就远远不止五百人。淮将军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入夜。中军帐。淮岸在帐前徘徊良久，还是进去了。桂宁远已脱下战甲换下血衣，伏在案上看地图看得入神，并没有听到淮岸进来。 “陛下。” 淮岸轻唤。 桂宁远猛地抬头。刚要张嘴，又四下望了望，才低声问：“阿淮，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抖。自开战以来，淮岸从没有主动单独出现在桂宁远帐中。 “你伤的如何？“ 淮岸跪坐在桂宁远对面。 “阿淮你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桂宁远起身就拉淮岸。”阿淮你可还好？没伤到哪里？“ “他们伤不到我。“ 淮岸笑笑。”只是你，我从不知你竟是这样不要命的。“ “我若惜命，那所有兵士不都会惜命？这仗还怎么打。“ 桂宁远见淮岸眼里的担忧，又赶紧笑着说：“况且我皮糙肉厚，从小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小伤早就不算什么。” 淮岸听了这话也不知是该好受还是该难受，只能低头苦笑。 “阿淮。” 桂宁远忽然拉近了他在耳边轻声问。“你肚子可还疼？” 帐中烛影闪烁，桂宁远那炯炯的双眸在那张脏兮兮长了些胡茬的脸上显得愈发明亮。淮岸这一刻终于看清，这不是个男孩，这是个男人。 “不疼。每日都有服药。” 淮岸红了脸，低头笑。“阿宁，你会是个很好的国君的。我们只想着赢，你却能想到人心，那就一定会有天下归心的那日。” “希望那日，阿淮能与我并肩执手。“ 边地不下雪的时候，夜空会非常晴朗，深蓝色的长天压得很低，星子都很大很亮，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来这之前，桂宁远想过无数次能和淮岸一起看看边地的夜，可每夜枕戈待旦兵不解甲，那想法永远也只是个想法。 一日后两军正面交战，一切依计而动。桂宁远亲率大军死死牵制住敌军主力，淮岸领五百精兵在最右翼薄弱处撕开一个口子，一股子风似的消失在了大溟白雪覆盖的山林之中。 一战纠缠到天黑，桂宁远盘算着淮岸此时已经应该撤回了西澧地界才偃旗息鼓。这次又是拼尽全力拉扯了个五五开，如果再没有什么起色，怕是对方借着人多迟早吞下这块地界。 桂宁远回营，五百精兵四百余人已归。一切顺利，死伤也不过十数人。 “淮将军呢？“ 桂宁远四下张望不见淮岸。 “撤回的路上有几十人匆忙中走散了，估计是在大溟山林里迷路了，淮将军把我们送进西澧地界就绕回去找了。“ “去了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了。“ “好。辛苦了。早点歇了吧。” “无论谁来找朕，就说朕乏了先睡了。绝不许放一人进帐。“ 嘱咐了侍卫，桂宁远脱下银亮战甲换一身玄色，一人一马，顶着北风钻进了大溟的崇山峻岭。 月色稀疏，但桂宁远无数次在野外行军作战，又早就把死敌大溟的地图牢牢刻在了自己脑子里，此时倒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山中积雪厚，马原地打转，怎么拉都不走，桂宁远就下马徒步前行，积雪深得踩下去就难拔出脚来。 下风向忽然惊起一群飞鸟。桂宁远一次次追着鸟群飞来的方向寻了好几里地出去，终于看到了淮岸背着一人，手中拽着一人，身后领了几十号人，风雪中艰难前行。 淮岸分明是看到了桂宁远的，只是沉默不语，怔了证，继续一步一步向山下走。 桂宁远也没说话，只是上前背起了淮岸手上搀扶的那人。 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出了山林，走回了西澧地界。 回到帐中已是夜的尽头。桂宁远把淮岸按在椅子上，从屋外端来新鲜的雪一遍遍搓着他冻僵的双脚。 “阿宁，你今日不该来。“ 桂宁远不用抬头就知道淮岸生气了。 “你是一国之君，你要是出了事，西澧怎么办？“ 淮岸的话冷冰冰硬邦邦。 桂宁远只是低头搓着雪，他也知道他不该如此。这样的质问，他无言以对。 “阿宁，我如今在大溟已是人人唾骂，如果你再为了我出了意外，西澧也容不下我，我才真的是魂魄无归死无葬身之地。“ 桂宁远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砸在盆里蓬松的雪上，种下了一朵一朵冰花的种子。 “阿淮，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就是忍不住，腿脚好像就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看到你没回来，就一刻也难安生。可能我这辈子本来就不适合做个国君，只适合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做个下人，给你端茶递水都可以。“ 啪地一巴掌落在了桂宁远脸上。桂宁远吓得一愣抬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淮岸眸子里的严厉和气愤是桂宁远没有见过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去的爹娘！“ 桂宁远的手指还插在雪里也忘了取出来，蹲在地上脸上呆呆地望着淮岸，膝上还抱着淮岸几乎失去了知觉的双脚。怔怔地望了一会，桂宁远咬牙低下了头，解开衣服，把淮岸的双脚贴在了自己胸口。 “你去给我拿炭炉来就行。“ 淮岸冷言冷语。 “烤火太干太烈，温度也不均匀，恢复不好的。“ 桂宁远声音低微。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淮岸的双脚逐渐有了感知，脚心里有从桂宁远心间传来的温度。也能感觉到胸膛之上一道道粗粝的疤痕。 “阿宁。“ 淮岸心中生了怜惜与爱。”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太心急了。“ “不。“ 桂宁远抬起头，眸子里又是眼泪汪汪。”是我不成器，我小时候贪玩，我娘也打过我，也这样狠地骂过我。我知道你是对我好。“ 桂宁远还有半句话憋在心间。“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帐外黎明已经到来，只是边地的黎明，和黑夜不辨彼此，昏昏沉沉，幽幽暗暗。
第九章 隐隐棹歌 淮岸这一计果真离间了大溟与北漠各族。大溟的补给开始断断续续，总是各种拖延欠缺，战士也不怎么出力，只冷眼看着北漠的部队一批批倒下。北漠乱了阵脚，几次冒险冲击西澧防线，都不需要大军出动，淮岸一人率前军就击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西澧摧枯拉朽地把北漠打成了一盘散沙，大溟的人马也不知何时悄悄咪咪撤了回去。 西澧的大营开始清点俘虏，战士们也私下里有了小规模的庆祝。桂宁远只当看不见，夏天来临之前，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打了胜仗，也会有那么几天的安宁时间，能让他们回家看看爹娘妻儿。人世间的路啊，走来走去还是走不出身边的那至亲。 桂宁远在帐中看朝中送来的奏折。帐外一阵喧闹，吵吵嚷嚷似乎打起来了。 走出营帐一抬头就看到两拨人挤在一起正推推搡搡，桂宁远走近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最外层的人一开始只是白了他一眼，转回头去才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桂宁远。 “陛下！” 那人两股战战跪下。 人群忽然不喧闹了，扭头见了桂宁远，马上由外及里纷纷跪下。而人群的最中心，桂宁远看到，站着淮岸，双手被束，缚于身后。淮岸只是抬眼看了下桂宁远，也屈膝跪下了。 “这……” 桂宁远一惊，话还没问出口，就有人先开口了。 “陛下！淮将军杀了战俘！“ 说话的人是督军。刚才桂宁远的脑子一直在淮岸身上，也没注意到其他人。这会儿才看见，两拨起冲突的人一大半是督军的人，另一小半是七八个兵士，桂宁远有印象，都是淮岸那晚从大溟边境深山老林里救出的，为首那人便是淮岸之前背下来的士兵。 “战俘杀了就杀了，这是何意？“ 桂宁远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是皱着眉说。 “淮将军杀的是女人！“ 督军恨恨地瞪着淮岸。 西澧律法，老弱妇孺，被俘也不能杀。违者军法处置。 “淮将军尚不清楚西澧军法，不知者不罪！陛下明鉴！“ 被淮岸救回来的那人护着淮岸。 “淮将军为何……“ 桂宁远心里清楚，杀了老弱妇孺无论如何都无法开罪，但还总想着能寻点由头让淮岸免于受罚。 “回陛下，那不是普通妇人，是北漠专门送来蛊惑军心，祸乱军营的。” 淮岸颔首，声音平静。 “胡说！妇人就是妇人！你想逃脱刑罚不成？” 督军怒目相对，质问淮岸。 “督军大人，你扭送我来面圣时我可曾反抗半分？可曾抵赖半分？何来逃脱二字？只是督军大人心里也很清楚，你要罚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吧？” 淮岸冷笑。 “督军大人看到那女人眼珠子都快贴上去了！” 人群中有人调笑了一句，大家都开始哄笑。 “陛下，那女人狐媚至极，囚车外面聚了三四层的士兵，口水都快流一地了，要不是淮将军手起刀落，这会儿军营早就不堪入目了。” 护着淮岸的士兵急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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