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岄又向前走了两步,她身着一袭月白长裙,肩披淡紫色夹层斗篷,神色淡然,眉目如画。 沈沨向她伸出了手,眼神中有迷茫,有无助,有疑惑,有不甘,有默然。 “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吗?”钟岄坦然上前牵住了沈沨的手。 “怕这只是个梦,不是真的。”沈沨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紧紧拥住了她,“如今郸州战事紧急,你为何到这里来了?” 钟岄淡笑着抚住他清瘦的脊背:“你走后不久,秦娘子便来信说南安来敌或会影响覃临东郊,大家人心惶惶,求我想个办法。我便将阿年托付给潘大娘子,到覃临来安顿大家。” “说来也巧,我刚到覃临你便走了,我们竟是前后脚,也没见上一面。”钟岄的话说得缓,一点点滋润着沈沨几近干涸的心。 “如今时节,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安顿了东郊后,我将东郊的余粮分了,又给秦先生带去了足以让瑾瑜书院自保的银子,最后也去完备了济贫院的储粮和户舍。”钟岄明白沈沨心里对覃临县政的挂念。 “事毕之后,我见了文逸,知道了毁坝泄洪的事,他担心你将此事郁结于心,便求我来看看你。” 沈沨自嘲一笑:“我哪有什么可郁结于心的,只是下两声命令的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转身轻轻揽住钟岄向远方下游看去,沉声喃喃:“只是下游的百姓与耕田,如今皆要毁于一旦。” “倒不如当初便修筑南长城,至少百姓还能保住性命,那么多筚路蓝缕开垦出的良田也可以保住。” “想来,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钟岄不忍,“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在乱世修养安民总不会是平顺的。” “错的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为了一己私欲将百姓民生弃之不顾的人。” 沈沨闻言默默:“或许得等到真正天下和乐的时候,我的文策才会合时宜吧。” “用不了多久的。”钟岄低声安慰道,“听说东昌那边已经答应出兵相助,西梁那边陛下也派遣了新的使臣和谈;南安毕竟是贫瘠小国,虽然势头猛,但后劲总归不大,只要拦住这一波前锋,总归会好办一些。” “这是文逸让你告诉我的吗?”沈沨眉头舒展了些,眼神柔和看向钟岄。 钟岄一时语塞,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就不能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吗?” “这些消息我都不甚清楚,娘子轻轻松松便可以看出来,还是娘子厉害。”沈沨调笑两声,终于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钟岄扯了扯嘴角:“南安那句是文逸教我说给你听的。” 沈沨了然没有再答,凝眸向远处堤坝瞄去,所带的甲士正拆除着桩子,随后便是锁链、闸锁、主闸,他又长叹口气:“不出五日,耗民耗力耗钱足足修了几个月的工程便要付之东流了。” 二 泄洪当日,沈沨与钟岄站在高台之上,长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袂与发丝纠缠在一起。 “大人,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江流上前报道。 “大人,派去查探南贼的人已经回来了。南贼后援已行兵至东南断崖峡处。” 沈沨向远处看去,缓缓抬起了手臂:“传令下去,” “泄洪!” “是!”江流与江川分别离去,吩咐传令官快马而去。 沈沨负手看着不远处的闸门缓缓打开,心里仅存的希冀随着被滔天洪水冲垮的堤坝一起破碎了,他的心随着堤坝的残骸渐渐沉得越来越深。 钟岄上前牵住了他的手,神色有些担忧。 沈沨回以一笑:“我没事。这几日,江川已经将能安置的百姓都尽数安置妥当了。” “南安事了,郸州百废待兴,你又通晓郸州州政,自有大片的天地一展抱负。”钟岄轻声劝道。 沈沨笑而不语,只回握住了钟岄的手。 堤坝的承重尚未建成,一开闸门,滔天洪水将堤坝冲毁,顺势向下游奔涌而去。 良田、牲畜、秧苗、屋舍,还有未来得及迁走的可怜人,都瞬间被洪水淹没。 没有半日,正在进军的南安后援便听见了哗哗湍急的水声,正疑惑着,却见不远处奔涌而来的滔天洪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淹没其中,有的被随水而来的岩石砸破了头,有的被水中的利枝戳穿了胸膛。 南安后援军在此洪水中死伤者众,大约四分之三的兵力尽数折损其中。 不止南安军队,北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郸州沿途的农户耕田损伤深重,让民生本就贫弱的郸州雪上加霜。 如此代价的水攻,被后世成为郸州洪祸,也成为了沈沨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歉疚。
第73章 南贼滚出郸州 一 沈沨毁坝泄洪,解决了四分之三的南安敌军;章琰老当益壮,用兵如神,出其不意,用三千兵力解决了十倍之数的剩下兵力。 随后章琰赶往郸州南关,准备与东昌应允派来支援的军力联合夺回南关。 南安后援被切断,前锋没有了接续之力,只能疯一般向覃临方向挺进。 文逸在大帐中一连几夜都未合眼。 “大人。”云驰掀帘入帐,向文逸行礼道,“探查兵回来了,以如今南贼的势头,不出三日必至覃临。” 文逸握着文书的手徒然一紧,随后缓缓松开:“速去整顿军备,备战南贼。” “大人,如今营中皆传,今上没有将虎符交给元帅,而是交给了大人您。如今主帅带着精锐南下,留下的便是必死之军,用来拖延战事罢了。”云驰垂首皱眉道。 “哪里听来的胡话?”文逸呵斥一声,“你派人速去告知底下的百夫长,严查传谣者,谨防营啸。若有闪失,军法处置。” “是”,云朗点头退下。 文逸低头沉思,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定是军中有地位的将领传开的,其居心叵测,与之前偷走舆图之人定有关联,想必便是内贼。 文逸心生一计,高声传唤:“云朗!” 云朗掀帘而入:“大人。” “附耳过来。”文逸挥挥手,与云朗耳语几声,“明白了吗?” 云朗会意点头:“小的明白。”说罢行礼退下。 第二日,营中开始传文副帅想出了可以以少胜多,以弱克强的守城法子,可以利用覃临城郊地势出奇制胜,近日加强操练,以备战御敌。 军营中大多数甲兵稍稍放心,开始尽心听从训练,谣言也有了不攻自破之趋势。 是夜,文逸在舆图上勾勾画画,又写了信,传唤云朗进来:“我已新画了舆图,并另写了密信说明此法。你是我的心腹,务必要将此件送到章大人手中,力图与我里应外合全歼南贼。” “是,小人定不负使命!”云朗郑重接过了信件,行礼告退。 文逸看着云朗的背影微微凝神。 云朗出帐,警惕地四周扫视一圈,匆匆牵了快马,上马扬尘而去。 快马未及十里,一杆长箭破空而来,极凶险地朝云朗胸口而去。 所幸云朗是练家子,感受到身后的箭风,急忙腾空而起,躲过了致命的长箭,拔出了佩剑:“来者何人,竟敢拦截郸州军报!” 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林子中驾马而出,拔剑指向云朗。 云朗冷笑一声:“既然你们几人不怕死,那便来试试你云朗爷爷的本事!” 几人不做多言,上前与云朗缠斗起来。 仅这几人,云朗还可以招架得住,然而后来又源源不断来了一众黑衣围住云朗,加入缠斗。 云朗身上挂了彩,见来人越来越多,嘴角一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烟雾弹,向天上一扔,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一个黑衣人趁着云朗无暇顾及的间隙,扯下了云朗肩上的包袱,连忙打来一看,竟是两份空白文书。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一愣:“不好,是计!撤!” “恐怕你们撤不了了!”文逸的声音传了过来。 文逸一身黑衣,带着自己的亲信快马赶来,弯弓一箭射中了黑衣人头领的手臂:“留活口!” 文逸的亲信都是文姝精挑细选签过死契的,身手与忠心自然不必多说。 有了文逸的加入,黑衣人渐渐落了劣势。没有多久,一众黑衣人死伤过半。 见到一个黑衣人咬舌自尽,文逸忙吩咐手下卸了他们的下巴。 文逸亲手安上黑衣人头领的下巴,又死死捏住他的牙:“说,你们的主子究竟是谁?” 黑衣人求死不能,眼神飘忽瞥向西边的林子。 文逸顺着看去,只见一辆马车飞速离去。 “快追!”文逸情急之下松了手。 黑衣人头领得了机会咬舌自尽。 文逸甩了甩手,命云朗带着人先将一众黑衣人带回去,自己领了云驰与云澈上马追去。 三人将要赶到之时,马车中甩出了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文逸等人连忙勒马,看清了那人,竟是一营的百夫长康甲:“怎么是你?你便是内奸?” 康甲起身朝文逸冷冷一笑,拔出了身上的佩剑架到了脖子上:“文大人,我有愧。” “拦住他!”文逸的声音随着康甲的鲜血一同而出。 云驰下马探了探康甲的鼻息,朝文逸摇了摇头:“大人,没救了。” “大人,那马车不见了!”云澈连忙向方才马车的方向望去,早已没有了马车的踪迹。 “该死。”文逸骂了一句,“先回去吧。” 二 文逸回到营中又是一夜没有合眼,命云驰与云澈去严查夜离营者,连起夜出营都不放过。 天光熹微之时,云驰与云澈进到帐中:“大人,昨夜除了百夫长康甲带了两个随从出了营,别的再没有人了。且我们在康甲的衣物中找到了他与南贼私通的信件。” 接过两人递来的信件,文逸翻看着,微微凝神:“莫非真的是他?一个百夫长,竟有本事与南安勾结?” 沉默许久,文逸抬头正色道:“你们先下去吧。” 云驰与云澈走后,云朗拐着脚进门:“大人。” 正在仔细翻看信件的文逸见是云朗,眼神柔和了些:“伤口都处理好了?” “都包扎好了。”云朗笑了笑,垂首又道,“大人,昨夜小的回来时,正巧见到监军帐中有甲兵出入。” “监军?尤翰庭?”文逸立即起了疑心。 “小的查问过了,昨夜监军并未出过大营。”云朗摇摇头,“只是深夜帐中有甲兵出入,大人还是留心一些的好。” 文逸想着前几日丢了舆图时尤翰庭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疑:“不对,还有一种法子可以让出了大营的人营造出未出过的假象。” “那日康甲出大营时身边带了人吗?” “说是带了两个随从。”云朗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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