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放下了帘子,彻底将日光阻挠在外,他问:“嗯,你想说什么?” 周迁上前几步,抬起头,少年明净的眼里无一分污秽,如那日从窗外不请自到的明媚日光,不比项珂温和表象下还能察觉丝丝阴寒,他连声色都让人觉得赤忱:“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不会去做的,你……能不能送我回应洲?” 陈同本想训斥,但又无语凝噎,缓了半响,好奇心占了上头:“你要做什么?” “我爹是应洲的将军,对吧?”陈同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周迁竟然洞若观火却熟视无睹,而那边周迁咬了咬下唇,猛地扬起头道,“所以,我也将是!” …… 陈同被罚跪了一夜。 项珂临走之时兴之所说字字还萦绕耳畔。 “可惜周正祥遇到的是生性多疑的君王,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他的儿子也不太幸运,正好撞上的是一位权欲熏心的狠辣太子。这般瞧着,境遇好似不同,可说到底,周迁最后的结局,又和他爹有何不同。” 项珂如枯树皮一样干裂的手抚上他额上的伤疤,微微低下头,窗外寒风凛冽,呜呜作响,他却堪称温和地说:“他最好‘不破楼兰终不还’,最好‘何须马革裹尸还’,青山埋得了他的忠骨。 “他得是一个战死的将军。” 项珂把住了陈同微微颤抖的肩膀,将脊背端直,微笑道:“那么,周迁便算得上幸运了。” —— 自午康安亲了齐鹤后,他们已经两日没有再说话了。 当然不是午康安羞的,又不是赤裸相对圆房,他有何不敢的,但齐鹤显然并非全然接受,他行进一尺,他就要退一丈,弄得午康安都有些无奈。 齐鹤这几日盘算着,萧肆先行送苏樽月回了西谷,而午康安应该会乖乖回到王的—— 他还在睡梦中便被午康安拦腰抱起出了马车,两人在深夜里躲躲藏藏,最终在茂密的灌木丛里过了难熬的一夜。天将破晓,人声远去,齐鹤睡眼惺忪地靠在后者的怀中,颇为筋疲力尽地想: 自然不可能乖乖的。要乖的话,午康安总不至于这么大逆不道。 而不乖的午康安待阿云山一行人走后,还朝他眨眨眼道:“兵不厌诈。” 齐鹤轻轻瞥过来一眼,午康安沉思了一会,又确有其事似的说:“二哥可不愿见到我,我们手足兄弟,也不忍见他为难。” 齐鹤不接话。他也没必要纠结这个。 他只是道:“那为何还回西谷?” “治病啊。回去我可不放心你。” 午康安说说笑笑,脸凑了过来,如某种温顺的兽类拿鼻尖轻轻蹭了蹭齐鹤掩在发后的耳垂,明明只是温热湿润的吐息扑在了耳畔,却像那个心照不宣吻中探入双唇的软舌。 他的气息是清爽而烂漫的,如草原尽头磅礴而出的一轮红日,此刻却若有似无地舔上了他裸露的肌肤,黏腻,却也小心翼翼。 “我看你是不知——”齐鹤侧头避了避,皱起眉头。 “天高地厚”未曾脱口,午康安就回道:“不要怕。” 他的手轻轻握上齐鹤细瘦的腕子,大拇指正好按在了齐鹤手臂上的藏青图纹尾端,透过柔软温暖的皮肉,午康安都能感知到对方的脉搏如何。 齐鹤手一挣,拨开午康安作乱的手:“蛮不讲理。” “嗯,我蛮不讲理。”午康安煞有介事地笑着说。 齐鹤:“……” 再过几日,他们到了西谷的一处民居。 午康安召苏樽月过来,她进屋一眼便瞧见了靠坐在床头的齐鹤,挑了挑眉梢,脆声笑道:“原来还是个美人儿,怪不得惹你神魂颠倒呢。” 被萧肆横了一眼,苏樽月无趣地撇撇嘴,走到齐鹤跟前坐下,笑得很灿烂,柔声道:“伸出手,我来把把脉。” 齐鹤伸出手。 苏樽月低头看见这些图纹,细眉不自觉蹙起:“确是一种咒,我不曾见过。”说完,她还新奇地摸了摸齐鹤的手臂,就算她有意收敛美目里的兴奋,但旁人还是能轻易瞧出这人正高兴,可她没摸几下就被午康安制止了。 苏樽月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如何?”齐鹤淡淡地看着她。 苏樽月:“我开方子先缓一缓,至于怎么解,我还得想想。” 齐鹤闻言脸色更淡了,几近面无表情。 一个时辰后,萧肆端来了浓黑粘稠的一碗药汁。 齐鹤只是瞧了一眼,迟迟不喝。 午康安心知齐鹤怕苦,柔声哄道:“喝了就吃糕点,好么?” 齐鹤听了这话,懒懒掀开眼,淡声道:“过来。” 午康安不知所觉地靠过来,刚一坐下便被一只微凉的手扣住了下颚,他迫不得已转过头,还未看清齐鹤的眼睛,对方的指腹便轻点了苦汁轻轻按在了他的下唇。 午康安就这么愣愣地望着垂下眼睫的齐鹤,那人忽视了他的目光,将满是药汁的指头在他唇肉上轻轻一划,最终贴在了他的唇角,然后他轻声说:“舔。” “苦吗?” 午康安的双眼还在望齐鹤,舌头却下意识舔了舔下唇,那滋味……瞬间苦得他皱起一张脸,呸呸好几声。 齐鹤放下手,微不可察地笑了。 他低头端起碗,尝了一口,不敢再下嘴,可一道灼灼的目光锁住了他,齐鹤不去看也知道这其中的意思,不由得在心中深深叹息,为何要碍于情面不敢真的在午康安面前吐出来? 真是自找苦吃。 这时苏樽月悄悄探出了头,笑得很艳。 还没有逼她做不情愿的事还得不到一点报应的。 不过—— 她摩挲着光洁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午康安。 这个从不吃瘪的殿下竟然也在美人手里栽了跟头,活像那沉湎情色的商纣王,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便什么苦头都肯吃,什么傻样都敢做。 真是多独的人也难过美人关啊。
第34章 齐鹤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口中的苦味终于淡了些,察觉到午康安隐含关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撇过头去,不让对方见着他的侧脸。 这些好意似能如灼木般燎着他。 午康安暗暗咦了一声,难得糊涂了。这人刚刚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不面对他了。 齐鹤自从不明不白地被午康安强抢过来,一直吊着他步步行走的气似乎消散了,此时也懒得深究他与午康安这一来一回的到底算什么。 他只是打心眼里不想被那点珍惜之意困住。 齐鹤想了想,故意做出一副倦极的模样靠在了床头,从微垂眼睫下的一线余光里,偷偷瞥了眼一旁不动如山只等招呼的午康安,心叹他怎么这么不识趣。 两相静默,他还是开了尊口:“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午康安心无疑它,细细瞧了瞧齐鹤好不容易带了点血色的脸颊,稍稍放下了些心,点头道:“好。用膳了我再叫你。” 说完便出去了。 齐鹤等了等,推开了窗,一眼便看见了正打算开溜的那个人。苏樽月想假装没看见齐鹤,但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后背,叫她难以走人,不由扶额叹怜自己命太苦,看个热闹还被抓了。 齐鹤见她停了,才淡淡唤道:“姑娘。” 苏樽月心下诧异,却仍面不改色地问候道:“诶,公子喝了药好些了么?” 齐鹤想起那碗苦得离奇的汤药——他自幼便是个药罐子,喝药如饮水,浸润多年虽比不得名医,但到底知晓些药材的味道,多加了无用但折腾人的一味药自然瞒不过他。 思及此,齐鹤心中有了计较,似笑非笑道:“挺好的。”随即面色淡淡地退回房去,口吻亲和却也不容置喙,“姑娘请进,我有事相谈。” 苏樽月踟蹰不定,上下打量了齐鹤一眼,疑心更重,婉拒道:“午公子才走,孤男寡女,叫人看见了,不好罢?” 齐鹤眉一蹙:“你我之事,与他无关。”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这事可真说不准。”苏樽月眉目游移出点春色,笑盈盈道,“四下无人,公子在这也可说明白。” “你来,我可以让午康安放你走。” 齐鹤懒得废话,撂下这句便转身离开了。 苏樽月惊讶地挑起眉,来了点兴致,提起裙摆跟了上去,等她坐到木椅上时,对面的人才不急不缓地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能被午康安奉为上宾,医我的病,性子柔媚却也古怪,你是苏姑娘吧。”齐鹤轻轻笑了声,眉眼温和地望着她,“听闻苏姑娘是个妙手神医,却爱走旁门左道,早年还捡了几个孩子做药人……” 苏樽月笑容满面,这茶却一口不喝,只是撑着下巴应道:“公子能知道这些,想必是做足了功夫。我从萧肆口中听说,午公子曾在苍南待了一个半月,正好我也有个故人在苍南,你说巧了不是。” 齐鹤听她的话神情未变分毫,她瞧不出他是否忧心被戳穿,但想想近日做的事情,苏樽月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笑得意味深长:“公子猜对了我,那不如也让我猜猜…… “公子是齐鹤吧?” 听苏樽月先斩后奏的一番言语,齐鹤的神情依旧温和宁静,甚至笑道:“姑娘冰雪聪明,那我想与你谈什么也不言而喻了。他在哪?” 苏樽月叹声道:“齐公子,我谅你心有不平,但这事儿可是要怪罪我了,我接他走的,毕竟是唯一活下来的药童。” 随即她又低下头,低柔的嗓音如被抽细了一般,不见其容却也能想出个梨花带雨出来,她尽量轻声却也自知假惺惺得很:“久仰公子的大名,却实在不知你与我儿牵扯甚深,还真是我……考虑不周。” 齐鹤轻轻眨了几下眼,低头作思虑状,半响才悠悠笑道:“相比于药童,你似乎对我身上的咒更感兴趣。” “你的意思是……”苏樽月兀地抬头,笑容愈发大了,点滴诡谲心思顿时展露无遗,“公子竟为了图环肯做到如此地步吗?” “这世间医术高明者再凤毛麟角也不差你一个,但是都回天乏术,我并不信你。”齐鹤说得似乎不是自身性命,更像说些世人都难逃的生老病死,不过于他而言,这确实是他的命,所以他不以为意道,“所以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将他交给一个人就好了。” “这可真是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苏樽月勾唇一笑,细指敲了敲杯沿,发出叮当的脆响,“好吧美人儿。” —— 萧肆吃着菜的间隙,看到苏樽月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本医书,时不时还晃几下,想着也没看进去几行,他咽下嘴里的肉,顺口问道:“诶,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啊?” 苏樽月说:“不饿。” 齐鹤闻言却眉心一皱,虚虚靠在了午康安身上,垂下眼道:“有点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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