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齐文初啊齐文初。 何至于此啊? 我这一关就被关了三日,一开始是穿着护甲的士兵给我送饭端水,转天门外有些喧闹,等闹声止住了,便是有行端着托盘进了门。 “我与杜将军说,殿下并非囚犯,若只是保护,即便不让出门,那衣食住便也应当一如往常。”说着将托盘放到桌上,小声与我说道,“这两日杜将军将城门封锁搜查城内可疑人士,虽未声张,但也一直在派人往关外寻人。已经两日了,还没有找到,只怕……” 我原本还瞅着饭菜,听他话中未尽之意,忽然就没了胃口。 不能吧齐文初,你真就这么随便就下线了? 真的不挣扎一下吗? 我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可等到第三日齐文初还是没有消息,我当天晚上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却也什么都想不动,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又别无他物,只有一面黑乎乎的床顶。我盯着床顶发呆,盯着盯着,却发现这屋里好像有些细微窸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 老鼠吗?前两天也没见有这动静啊? 转念一想,算了,这年头屋子里有老鼠也不奇怪,就我刚穿过来那几天还在皇宫里跟老鼠照过面呢,不稀奇,不稀奇。 我这样想着,又继续盯着床顶发呆,于是等那窸窣声响忽然消失,变作一个大活人落在我床前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云暮?”我用尽全身力气压着自己别喊出声,憋得浑身发抖,只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不是让你别过来吗?你怎么……” “不是,我不是偷偷跟来的,我是来传急报的!”陆云暮急急跟我解释,从怀里掏出一封划了朱红印记的信封,“彭相嘱咐勿须当面交给陛下,我,我想见你,便抢着接下,可是我刚到甘州,便听说肃州全城封闭,晋王被关了起来……” 我先是一惊,而后便又恢复平静。 果然如此。 陆云暮蹲在我床前,反握住我的手,借着窗前月光上下打量,见我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放松似的呼出口气,把头窝在我怀里:“吓死我了,还好,还好……” 我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却又满怀烘热,便只想将这热源搂住,长长久久,永不消散。 又过了一会儿,我心情复归平静,这才跟他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云暮拧着眉头听我说完,我急忙安抚他:“此事尚有余地,你我暂且静观其变。你既然是带信过来,那见没见过杜将军?” 陆云暮点头:“那位杜威杜将军?见过,他也与我说了陛下失踪一事,却也没提具体如何,只叫我暂时等候,不要把消息散播出去。我还偷偷跑去监狱去找你,还好……” 我顿时又觉得心口一酸,正要说话,却看见陆云暮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于是等了一等,他便抬头看我:“我不知道此事与当前情况是否有关,但我此来所送急报内容,却并非公事。” “急报上写的是,陆太后,情况不好了。”
第33章 33 == 九十五 没想到的是,两日之后,齐文初回来了。 ——被人送回来的。 详细点说,是被那位当初主动投靠本朝,把河西走廊拱手让出的如今的汗王,浩浩荡荡带着一队人,送回来的。 具体是个什么场面我没能看见,也只是在能出门之后听见人八卦,说当时那个当关临门的架势,把守关的士兵吓得以为鞑子不要命准备打进来了。 齐文初回来时我还被关着,等我能出门时却只见一派忙碌之象,一问才知道齐文初下令巡边一事到此为止,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我原本还想找齐文初当面对个峙,结果都没让我出门多听两句八卦就又被塞进车里赶路,等车快驶出肃州城,陆云暮从车队前头摸了过来,我才知道要不是他见齐文初递信时提了我一句,我连听那一句八卦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吧。 那封密信上说的事对齐文初影响这么大?我是知道他从前就跟个妈宝男一样,但去年皇帝老爹崩了以后陆太后身体就一直没好过,如今这个情况,他也该有所预计…… 算了。 至亲病危,他这反应没什么错。我不该这样揣测他。 只是等我放下这件事才反应过来:“等会儿,你跟齐文初提的?” 陆云暮没想到我有这一问,先是一愣,而后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误会你了,把你平白关了那么多天,结果人好好回来了,却没一个人记得这件事,还想关你多久?” 我:…… 啊呀你这傻小子……太能作死了吧! 关就关着呗,他齐文初总不能把我留这儿吧?等回京城了什么事都好说,你非得触他这霉头干嘛啊? 陆宁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是真了解他这傻侄子,再这么折腾下去,别说是我了,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回去的马车一路冲刺,颠得比去的时候还严重,只是我脑子一直在想怎么把陆云暮赶紧择出去全然没注意,好几次恨不得半路上就出牵匹马跟他说“你快走吧”。结果眼看着马上到京城了,我都没整理出个顺当的思路。 没办法,到家之后我让陆云暮告假然后在家里呆着,顺便也给自己请了几天假。反正就是不能这个时候往前凑,就算真要死也不能是自己找死! 告假之后我才有余心把整件事告诉谢修,他倒是对我这个决定没什么意见,但也提醒我,陆太后病重,眼见就是这几日了,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只带着陆云暮这么躲着。我心想陆太后从前就不太待见我,这个时候我再往她面前凑,不说给齐文初添堵,万一她吐我一脸怎么办?但又想,唾沫星子确实能淹死人,名义上陆太后为母我为子,古人自来就恨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母亲病重,我如果躲着不去,那责任就全都在我了。 思来想去,还是老办法吧,装病的干活。 于是又吹了一宿冷风。 倒不是我热爱自我伤害,完全是因为我这种小虾米要不是真病我真演不来,反正都是混,真糊涂还是假迷糊也没什么区别。 转天一早我顶着个滚烫的额头跟陆云暮一块进了宫,见到人时,陆太后在帘子里头躺着,我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之后借口正生病,过了病气给太后就不好,堂而皇之地躲到门口吸鼻子。 此时跟我一块坐在门口的都是自家人,几位弟弟都跟我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惫怠模样,这么一看,被齐文初脑子有病的行径祸害得留下阴影的原来也不止我一个啊。 我在门口又坐了会儿,就看见齐文初皱着眉头从里间走出来。我匆忙站起身给他行礼,他只瞥了我一眼,却向站在我身后陆云暮看去。 齐文初朝他道:“母后要见你。” 我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但毕竟没叫我,我也只得跟着几个弟弟往外走,而后在门口找了个地方站着等陆云暮出来。等了有一会儿,记不清我打了多少个喷嚏,眼睛都花了的时候陆云暮出来了,却没我想象中要不然抑郁要不然悲愤的表情,意外的平平静静,仔细看起来好像还带着点烦躁。 我正想到一半就又泪眼朦胧地打了个喷嚏,再抬头陆云暮已经站在我跟前,伸手替我拢了拢偏了一半的披风:“怎么不去车上等我,站在这儿做什么?” 我正要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这大庭广众之下我俩行径实在逾矩,连忙假意咳嗽了两声,拽着他往外走。 等上了马车,我斟酌了一下字眼才问他:“你自家人说话,我本不该问,可你出来怎么那副表情?太后与你说了什么?” 陆云暮坐在我身边,先是垂头想了一想,而后木着脸道:“统治阶级的无病呻吟。” 我听完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猛地被呛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咳嗽,咳得肺都要被我吐出来了。 我去,我怎么给忘了,这位陆小公子人虽然傻了点,性格也怂了那么一点,但到底是少有的接受过先进思想教育的人士,真要论起来,他还是位“同志”啊。 我边咳边笑,整个人表情大概是十分诡异,不然陆云暮抚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也不能露出那么个担忧的表情来。过了好一会儿我缓了过来,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继续说,他皱了下眉,一副不愿意提的模样:“能说什么,不就是什么陆氏的前途全在我身上,荣华富贵全在我眼前。要我说,我家本也就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祖父当年也不过草莽,族谱都凑不出一页来,讲什么陆氏,烦死人了。” 我越听越想笑,笑得陆云暮不自在地看我,耳朵尖发红。我便笑着用手去碰他红红的耳朵,却被他一把抓住手,皱着眉攥在手里。我等了一会儿,趁他不注意故技重施,又被他把另一只手握住,两个人于是缠成一团,我顺势把头撂在他肩膀,又觉得脑袋热得晕头转向,干脆闭上眼:“没笑话你,你说得特别好,特别对,本就没有什么生来便高人一等,不过是贪心作祟,拿着什么家族的明目争来夺去……” 可说着说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道理讲得那么清,可我如今掺和进谢氏的争夺里,说一千道一万个不情愿,说到底,不也是舍不得这点荣华富贵吗? 我哪儿有资格在这儿笑话别人? 我忽然不出声,陆云暮想转头看我,但我头支在他下巴上,他看不见我的表情,只能疑惑地喊我:“文裕?”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他,热得头昏脑涨间,只看得清他双目澄澈明亮。我心里一动,俯身凑到他面前,他原本还盯着我,不知为何突然猛眨了好几下眼,而后便颤抖着闭上了。我被蛊惑一般,低头在他眼上一吻,便觉得他呼吸一顿,我被他抬手按住,反客为主地在我唇上亲了回来。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陆云暮抬起头时愤愤在我颊侧蹭了又蹭:“你惯会这样搪塞我……” 我脑子热乎乎地混成了一团浆糊,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含混地跟他说好话:“没搪塞,是云暮眼睛生得好看,我情不自禁了。” 陆云暮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我抬头去看他,就见他耳朵连着整个脸红成一片,只会定定盯着我,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时之间我就觉心头颤了又颤,只当伸手把他抱入怀中,才觉得安定下来。 陆云暮…… 陆云暮。 九十六 陆太后薨时这年的春天已经过到了尾巴,阳光不烈,草木葱郁,算起来应当是一年中最鲜润的时候。 大约正是这个缘故,出殡时除了照例扔纸钱,还有人一篮子又一篮子地抛花瓣。我坐在队伍后面的马车里看着车辙轧了一路的花瓣,等到棺椁抬入皇陵时,还有花瓣簌簌地落在地上。我想起那日礼部尚书报告丧葬事宜,齐文初红着眼睛要礼部采花。自然有人指责说不合宗法,但齐文初硬是拍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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