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我忽然心中一动:“当初你与你师兄说起我时,是怎么讲的?” 陆云暮愣了一愣:“我当时看不分明自己的感情,只说喜欢上了男子,不敢将你的身份告知于他。后来……后来我独自跑了回来,便也没能再告诉他……你是谁了。” 他说得支支吾吾,但我却听得明白。他师兄起事大约也就在这最近的一两年之间,而他投奔他师兄,在此期间应当做了不少,也知道了不少,未曾直面过这般自寻死路的蚍蜉撼大树,纵然能一时热血,也在长久的困境中生出疑虑,最后做了逃兵。 我问他:“你……杀过人了吧?” 他浑身一僵,过了许久才轻轻点头。 难怪。 即便自诩侠客,陆云暮说到底也还只是个一路顺遂的富家子弟,无非是天赋高了些,可江湖厮杀与战场腥风于他尚且还是纸面上的快意恩仇金戈铁马,他应当也未想过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学会杀人,但剑染了人的血,人就再也不同了。他本不用沾染其中,所以怯了,逃了,丝毫不让人意外。 又或许……我想了想,放轻声音问他:“你师兄起事前,可与你商议过什么?” 陆云暮闭了闭眼,而后才道:“我曾与他说,若有一日打入京城,我想去劝降家人,他当时同意,后来我却偷偷听他与旁人商议,说王公贵族皆满身罪恶,必要除之以昭天下人……” 哎,老乡,你这不就是把路走窄了吗?溥仪都能当新中国的公民,你怎么还想效仿法国大革命处决国王呢? 不对啊,他这到底搞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敢再多问陆云暮,他也算是在他师兄那遭了大罪,如今斯人已去,还是得尽量给他留着些好印象。只是这段经历于朝廷也算是留下前科了,难怪当初陆宁不让他往朝廷靠近,最后得我许诺护住他才肯罢休…… 怪了,更奇怪了。 陆氏应当不知晓陆云暮搞了这么大事,不然等不到他自己跑,那陆宁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只是看着他去搞事?既然陆氏有人知道了,谢氏是不是也知道了,所以谢修才几次三番让我远离陆云暮。可他们是何时知道,为什么后来又退让,不管我和陆云暮如何了? 还有,齐文初,他知道不知道? 我想起元日那天,谢修让我和陆云暮早断了早省心,想来最晚那时他便已经知晓了。可后来他却态度反复,说不再管此事……又是为什么? 我想得昏头,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行吧,我不愧疚了,这恋爱谈得怎么净惹事了,除了我好像还真没人救得了,真是…… 我偏过头看他,就见他双眼明若星子,许久如一地定定望着我。 我忍不住伸手拂上他的眼睛,又被他握住手,熟悉的热温便从指尖蔓延,眨眼睛我便又与他头挨着头,颈贴着颈。 我在他颈侧磨蹭了一会儿,拂了拂他的背:“以后,莫要有事再瞒着我了。” 他没说话,只默默把我又抱得紧了紧,半晌才听他在我耳边“嗯”了一声。 哎,能怎么办呢,孩子还小,慢慢教呗。 x若想将陆云暮从谋逆之事中摘出去,首要便是弄清知晓他参与其中的人有多少,知晓他所为的人有多少,而余下的谋逆残党,又是怎样的情形。 而武当有谋逆之人一事,朝中知之者甚少,前因后果,知道得最清楚的,便只有一人。 谢储。 八十七 去找谢储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我同谢储已许久未有联系,贸然去问他武当谋逆一事,几乎就等于狼人自曝,让谢家知道我有心包庇陆云暮,倘若有一天真有人要拿他,我必然被防备,如此反倒是害了他。 况且谢储敢于早朝公然说出奉旨诛逆一事,显然此事并非谢氏自己做主,皇帝老爹必然知情,那想来齐文初也同样知情。这其中便几个问题,一是谢储受此密令,那他如今是给谁在办事?二是谢储既然如此,那谢家又是如何?三,陆家,陆家如今又算个什么情况?倘若陆云暮被抓,是由谁来处置? 总不能反倒是齐文初和谢家结了盟,要先把陆氏掀翻在地吧? 我现在,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 细细一算,自前年谢储受赏后又回了两湖,我与他许久不见,甚至连通信也无。这两年我卯劲儿跟谢氏撇开关系,与谢氏相关的都不闻不问,便全然不知他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是连陆云暮都不愿多提,而抓逆之事磋磨一年有余,想来并不好过。 但我不知他,他亦不知我。 仔细琢磨,说到底不过是寻常的分道扬镳罢了。本就不是一路人,若他转头辅佐齐文初,又或者谢氏投向齐文初,我也十分乐见其成。只等朝廷再安定下来,我向齐文初讨个外放封地,自此天高路远,兴许便再不用相见。 倘若如此,我总该去见他一面。 我这边还顾虑重重踌躇不前,宋鲤听说我想见谢储,十分惊奇:“想见便去见,有什么为难?就算之前闹矛盾,可好歹谢氏是你母族谢储他是你舅,你做个晚辈姿态,他谢氏再厉害也不能拂了晋王面子。” 我正想叹气,要是光见个面问个好就好了,我是要问谋逆的大事,还事关陆云暮性命,这怎么问得出口,便听宋鲤又说:“他这两日就又要走了,你再犹豫,人走了,你还见个什么?” 我听完脑袋里顿时一哆嗦,连忙回去让有行往谢府送请帖。 果然当场就接了。 还让我在望海楼寻个好雅间。 意外的同以往一样,从不与我客气。 我满腹焦躁在见到谢储时便登时凝住,他一袭青衫,看起来同两年前走时毫无差别,见到我时还有心调笑我:“殿下得偿所愿,怎么看着反倒不高兴了?后悔了吗?” 我傻了,这话是能这么说出来的吗? 我在原地傻站着,谢储径直进了门,见正中桌子上已然摆满了餐盘,一个一个看过去,便叫了小二上来,说菜都太淡太甜了,上些重口的辣菜来。 我又傻了,这是那个口味要不是甜要不是淡的正港江南人谢储?这才多久啊,变得也太快了吧? 等菜重新上了一番,我和谢储对着喝了几杯酒,我就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往武当上引。谢储也同我一般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竟然还同从前一样,难怪不想做皇帝。” 我:???这话真能这么说出来吗? 我笑了两声,顺坡道了个歉:“往日莫要再提了,是我看事不清,差点耽误了舅舅们的大事。小舅不与我见外,我现在终于能安心了。” 谢储端了酒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此话从何说起,我何曾怪过你?照此来看,分明是殿下同臣见外才是。” ……反正还是怪我呗? 真敢说啊,你谢氏推我当皇帝还是为了我好?我又不是齐文初有皇帝老爹在背后支持着,当个盖章工具人很舒坦吗,我怎么可能不挣扎一下。归根到底是皇帝老爹封的太子,我也是糊里糊涂走到现在这步,你们棋差哪一招,我怎么可能知道。 但现在同他分辩这个事既没意义也没意思,我装作没听懂,把话题往武当上引:“小舅此次奉密旨在两湖抓逆贼,实乃大功一件,我听说为首的曾是个道士,还有江湖背景?那余下的势力,岂不是很难抓?” 谢储顿了顿,垂眼只看手中的酒杯:“此事尚无定数。我此次回京带了那逆贼头颅大布天下,便是以儆效尤。其次亦是威慑余下同党放弃抵抗,莫要自寻死路。” 我蓦地一惊,便听他继续说道:“此伙人等较往常并不寻常。前朝便有江湖人士自恃武功高强意图染指帝位,但往往不成气候。这一伙人势力远超估量,又颇有行兵之道,我带兵与之交战,次次皆是苦战。贼首虽已伏诛,可尚有密报,说此伙人有秘密兵器藏匿,据说有轰天震地之能,倘若被其余同党寻到,必成大患。” 他忽然抬眼看我:“殿下觉得,臣该如何是好?” 此时我也装不出笑来,一肚子吐槽,不知是该夸奖我老乡好能力,能搞出来超越时代的新奇热武,还是该骂这垃圾师兄,人都没了还要再坑一次他的倒霉师弟。 难怪能跟正规军打上个一年半,是不是没人反水,还真能打上京城来?你们学生物的真是卧虎藏龙啊。 我定了定心神:“如此能人异士,为何非要将其赶尽杀绝?不若收为己用,这般神兵利器,倘若能用于西北边防,必然大有裨益。” 谢储定眼看我:“殿下的意思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也定眼看了回去,“倘若陛下知道有如此神兵,想必也会如我一般所想。” 谢储垂头又去看桌上的酒杯:“殿下说得对。明日我便将此事上报陛下,由陛下来定夺便是。” 啊这,什么意思?你还真有事没跟齐文初说?等会儿,你们这? 我就觉得脑子发木,好似眼前一部宫心宫心计,反转再反转。之前我分析出的东西又乱成一团,又被理出来一个让我全然懵逼的结论。 敢情你们还是没放弃让我当皇帝怎么着? 不是,为什么非得是我当啊? 我愣愣坐着,这时谢储又抬眼看我,忽然轻轻一笑:“兄长说话殿下不爱听,所幸还愿听臣说话。臣不日便要回两湖处置逆贼一事,殿下可否,送一送臣?”
第30章 30 == 八十八 不用想也知道,谢储会请我去送他,自然不能是什么“甥舅情深”,依依不舍。反而按照常规这种设定的剧情看,更可能是打着这个名头,去让我见一见不好见的人,商量些不能明说的事。 所以我到时,打眼瞧见谢储那架素净的马车,而后视线只稍稍往旁边一偏,就看见有架更显华贵的招摇地停着。此时再看车前牵马的车夫穿着打扮,我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这时候却还是一点也不想下车了。 没必要,真没必要。 讲道理,就他们这种行为,我要是齐文初也不可能不防着他们。完全没法信任啊,明面上在那跟我避嫌避得要命,理都不理就跟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一样,私底下吧又偷摸找借口跟我见面,过犹不及啊几位,就算谋位失败分道扬镳要明哲保身,但咱们毕竟还是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躲得那么过分谁不觉得你心里有鬼?我原本还以为是谢家怕齐文初对他们有意见所以刻意躲着我,还觉得那就这样吧,好歹事情都结了,我也就别刷存在感了,结果,结果!这叫什么事,真就成暗度陈仓了? 之前齐文初就不怎么信我,老是觉得我要跑路,现在当了皇帝那简直疑心病叠buff了,谁知道他能犯什么病? 自己作死不要带着别人成吗? 就这情况只能说离谱,离谱到不是个写崩了的小说世界就无法解释道地步。这是剧情人物崩人设也要把我拉回主线的节奏了吗?别当我傻,我看出来了,谢储搞出来那个先报后报的降智操作,就为了把我往他家那条船上拽,目的就是想让我当皇帝。齐文初不行,我那几个无权无势、刚封了王没啥存在感的弟弟也不行,就得是我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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