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心满意足:“很好。” 伏六孤愤愤不平地瞪着他们俩,越迷津虽是无辜的,但是他是秋濯雪带来的,因此一同受牵连,又看了一眼茫茫的夜色,哼哼着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去做饭,你们要吃什么?” “吃什么都不要紧。”秋濯雪惬意地笑起来,“只要你别在里面下毒就好了。” 伏六孤幽幽叹息道:“你倒提醒我了,以后我一定在家里藏上少说八斤的毒药以备不时之需,免得哪天走夜路就遇到你。” 秋濯雪笑起来:“八斤?你要做毒药包子呢,要不要帮忙?” 伏六孤回过头来冷冷道:“免了,我家里虽然没有毒药,但好歹有些锅底灰,你要是盯着,我还怎么放。” 他说完话,就钻进厨房去了,不给任何人接话的余地。 心头的忧虑尽消后,秋濯雪显得格外轻松惬意,他舒展了下身体,又看向越迷津,腔调显得温柔起来:“对不住,我们刚刚只顾自己聊得畅快,是不是冷落你了?” “没有。”越迷津淡淡道。 秋濯雪仔细地打量了会儿他,又想到他追问毁约一事,忽然道:“之前我在万剑山庄,逼你放弃剑约……你心里是不是很不高兴?” 越迷津不知他怎么问起这件事来,皱了皱眉:“没有。” “是没有不高兴。”秋濯雪柔声道,“还是觉得事情至此,不必再提。” 越迷津看着秋濯雪,有些想问他为什么唯独对自己这样小心翼翼的,却不知道怎么,说不出口来,一开口,又变成了其他的话。 “杨青对我说了一些话。”越迷津简洁将船上的那番对话讲了一遍,他慢慢道,“他并不是个该死的孩子。” 秋濯雪微微直起身体来:“他的确不该死。” “血劫剑如何,本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在意。”越迷津淡淡道,“可是听了杨青的话,我希望他能好好长大。” 秋濯雪一怔。 “这就是你说的,也许有一日会与我有关。”越迷津望着他,“对吗?” “对。”秋濯雪的目光温柔下来。 越迷津“嗯”了一声,他看着秋濯雪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过来,伸手来将那缕头发轻柔地别在了秋濯雪的耳后:“我没有不高兴,那你呢?” 他模样虽一如少年,但身形已极为高大,光烛照耀之下,庞大的阴影顷刻间就笼罩住秋濯雪。 “什么?”秋濯雪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越迷津忽然俯下身,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仿佛都交融在一起。 这双年轻而赤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紧秋濯雪,令人产生自己是猎物的恐惧感。 秋濯雪当然不会害怕,可仍是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越迷津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你也没有不高兴。” 他笑起来。
第七十五章 伏六孤总共炒了六个菜, 三荤三素,倒很是平均。 旧友重逢,本该畅饮。 可惜伏六孤由于身体缘故已戒酒四年, 家里除了茶叶之外,就只剩下泉水能喝,两人索性以茶代酒。 四年未见, 秋濯雪当然有许多话要说,他也并不冷落越迷津,反倒是越迷津神色淡淡, 只偶尔应和两句, 不过气氛还算热闹。 茶喝了两杯, 秋濯雪的筷子才移到边角一盘不认识的蔬菜上去,他从没见过, 奇道:“这是什么菜?” “游冬菜。”伏六孤道,“这种菜冬日也不死不枯,所以叫游冬, 眼下正是最嫩的时候。清热凉血,我看你血气旺盛, 整日就想着多管闲事, 不如多吃几口。” 秋濯雪轻哼了两声,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才刚入口, 眉头就紧蹙了起来, 浑身一僵。 正在吃饭的越迷津都不由得看过去。 伏六孤说得正开心, 忽听秋濯雪不说话了, 不由得奇怪:“怎么……” 他声音戛然一止,只因他看见秋濯雪的神色痛苦无比, 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半晌,秋濯雪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幽幽道:“阿衡……” 伏六孤当然有名字,他原名叫做伏衡,只是这世上除了秋濯雪之外,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我在。”伏六孤忙道,“你哪里难受?” “你倒还不如在这菜里下八斤毒药。”秋濯雪神情复杂地搁下筷子,口中的游冬菜又苦又涩,他不过嚼了两口,就觉得嘴里仿佛塞进来四个破裂的苦胆,蔓得舌上都是,恶心得脑袋发昏,“我死的可能还快活点……” 伏六孤:“……” 越迷津:“……” “你真是娇气。”伏六孤被他吓这好大一跳,没想到只是为了两口苦菜,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要不要调些蜜水给你去去苦味。” 秋濯雪皱着脸道:“如此美意,却之不恭。” “你想得倒美。”伏六孤哼了一声,“虽说我家里是备着一些糖蜜,只可惜不是给你吃的。更何况游冬与蜜的药性相冲,你一时嘴甜,一晚上受罪。” 他们二人相熟多年,一盘苦菜算得什么,秋濯雪平日也绝不是这样娇气的脾性。 伏六孤心下纳闷,愤愤地尝了两口,确实有些苦味,只是他这些年来吃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经秋濯雪这么一提醒,虽反应过来,但仍觉得他小题大做了些。 又听秋濯雪玩笑道:“可别说我不讲道理,越兄,你苦不苦?” 伏六孤心中好笑:“你还大他三四岁,居然还叫他越兄,你当是在叫情哥哥吗?” 越迷津正夹了一筷子游冬菜,闻言一怔,皱眉道:“嗯,有一些。” “那你干嘛还吃?”秋濯雪眨了眨眼,“我还当你也喜欢?” 越迷津淡淡道:“我不喜欢,也不讨厌,主人一片心意。” 正如杀人一般,越迷津不喜欢,也不讨厌,有必要就动手,他曾经不喜欢饮酒,因为饮酒伤身乱性,后来发现稍微饮一些,能叫身体暖和,就饮一些。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话到此处,伏六孤终于反应过来,他目光一转,这才发现这盘游冬菜正摆在越迷津面前,总算回过味来,方知秋濯雪不是无端娇气,是借玩笑提醒,不由得面上一红,心下好生抱歉。 越迷津茶不多饮,话不多说,对每道菜都夹两筷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忍耐。 “确实是苦!我自己喜欢,忘了你吃不惯。”伏六孤独居久了,自由随性,待客难免不够细致,有些不好意思,就顺着秋濯雪的阶梯下来,“这盘我自己来解决吧。” 秋濯雪轻笑一声,又再与伏六孤说起闲话来,不经意又看一眼越迷津。 不同当年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六日,如今秋濯雪与越迷津已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他有什么喜恶,吃好吃坏,住好住坏,都是一样坦然接受。 苦,对越迷津来讲,似乎与甜相同,都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难道他一点喜欢、讨厌的东西也没有吗? 秋濯雪端起茶杯,热气氤氲,突然暗暗笑了一声。 倒也不然,他曾经不就很讨厌我么?这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能撩动这绝世剑客的心神,多少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不过越迷津如今已放下,他们二人也已重归于好。 只是秋濯雪还是不明白越迷津心里在想什么,他想到自己耳后那缕轻轻柔柔的头发,对方指肚上的茧子虽不算厚,但擦过少有人触碰的耳廓时仍显得粗糙了些,激起一点酥麻麻的痒意。 这举动在朋友与兄弟之间,都称得上太过亲密了。 只有情人才会做这样的事。 可越迷津神色实在坦然,他不过是见着一缕头发掉下来,帮忙别一下,就如同在地上捡起一片落叶一般随意。 要说他的行为里有狎昵调情之意,也实在勉强。 此举自然是不合礼、不合适、不恰当的,可正如越迷津所说,秋濯雪没有半点不高兴,因而从始至终,他也没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越迷津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 茶饭皆歇后,竹屋内的烛火很快就熄灭了。 冷月银泉不远处的树木之中,忽然有两双眼睛亮起,在月光下闪闪泛着光,很快,这两双眼睛就换了好几棵树,直到树木皆尽,两个小小的身影倏然没入灌木丛中,一路往前。 地上的草木渐渐稀疏,漫山遍野层层叠叠地开满了大片大片的醉梦花,圆月盛在山顶,明晃晃地照耀下来,形成一片烂银般的花海。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赤着脚,从花海之中穿行而过,偶尔见着几只蝴蝶翩翩飞过,彩翼斑斓,这些蝴蝶素来以醉梦花为食,带有极强的毒性,墨戎人闻之变色,他们却浑然不惧,与这些毒蝶嬉戏了一阵,才奔向花海中心的高脚竹屋。 竹制的阶梯被两个娃娃踩得啪啪作响,清静全无,屋内人慢吞吞地从窗口望向他们。 “踩得好,不妨踩得更响点,踩塌之后,正好将我这屋子重新翻修一遍。” 脚步声霎时间放轻了,两童眨巴着眼睛,不去开门,而是跑到窗户下,扒拉着竹墙,一同仰起脸来看着他。 “藜芦。” “藜芦。” 二童原是双胞兄妹,男童叫做赤砂,女童叫做雪蚕,两人生来心有灵犀,前后各叫一声,除去声音略有不同,音调平平稳稳,竟然一模一样。 藜芦倚靠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又翻过一页书,似乎不觉得叫两个孩子待在屋外说话有什么不对,也没有着急唤他们进来。 “藜芦。” “藜芦。” 雪蚕先踮了踮脚,试图重新唤起藜芦的注意力,赤砂紧随其后,又叫了一声。 “初夏未至,两只小蛙就叫得这样勤快。”藜芦叹了口气,将书合上,“莫非是他不在家,你们没讨到糖吃?” “不是。” “不是。” 二童齐齐摇头。 “那就是他有贵客到访,你们不敢入内。”藜芦仍然不紧不慢,“而且这客人不是墨戎中人,武功还相当高强。” 雪蚕瞪大眼睛:“藜芦知道?” 赤砂歪了歪头:“藜芦偷看?” 藜芦轻笑了一声,将书随手搁置在桌上:“这点事还需要劳动我起身?他对你们一向宠爱,纵然不是有求必应,也相差无几,倘是你们俩犯错挨骂,早就互相推脱起责任来,哪会在这里求我理会。” “要是遇着什么危险,你们必然求援;若有人相求治病,他就该随你们一起来。既然他在家,你们又没讨好,说明连门都没踏进去,那么必然是他家中来了客人,却是你们害怕的客人。” 雪蚕点点头道:“很可怕。” 赤砂随之补充:“很惊人。” 二童说得煞有其事,藜芦却只笑不语,站起身来将炉中的香料换了一味,不紧不慢地调和香味,目光凝望着灰烬之中的灰色蛊虫。
226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