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丁流云意兴阑珊地回答: “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为何不能在今朝?”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像负气,也可以称之为倨傲,负气是长久以来的失望凝结而成,倨傲却是因为实力而毫无惧色。 这两种情绪虽截然不同,但某些时刻,完全可以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秋濯雪细细品味着“了结”这两个字,仍然没有愤怒。 澹台珩只是沉默着,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蛊蛇,他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三人,特别是脸色苍白的明月影。 留不下人,留下命也可以。 他虽试图说些什么,但似乎并没有恰当的时机,因此只好沉默下去。 秋濯雪又再微微笑起来:“了结,了结总是有一个范围,不知道阁下想要了结当年的恩怨,还是一整个武林呢?” 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有什么差别吗?”丁流云嗤之以鼻,反问道。 秋濯雪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之间当然是有差别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只要阁下说得清楚明白,恩仇一刀了断,秋某绝无二话。可要是借口兴风作浪,掀起血雨腥风,那么阁下不过是泯灭天良,丧心病狂之徒,多说无益。” 丁流云阴沉地笑起来:“泯灭天良?我倒是觉得这不公不正的武林,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秋濯雪淡淡道:“既这么说,想来就算一先女还活着,为了铲除这不公不正的武林,丁前辈是连她也要杀的了?” 丁流云的脸色忍不住沉了下去:“你——放肆!你不怕我杀了你?!” 秋濯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丁流云的手掌没有抬起来,脸色阴晴不定。 出乎意料的是,这时候越迷津忽然开了口,他的怀中还抱着明月影,眼神看起来很平静:“你要让唯一相信你的人蒙羞吗?” 这句话像是忽然击穿了丁流云的心,他听见自己的胸膛传来清晰迸裂的痛响。 他会令宁九思蒙羞吗? 在数十年前被正道背叛的宁九思,如今也要迎来丁流云的背叛吗?她不但信错了人,难道也救错了人? 丁流云忽然开始出汗,他的思绪也开始动摇,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胜券在握一般地站在大厅之中,坦然面对着这两个武功不错的年轻后生。 可是现在,丁流云感到了疲倦。 夜色已经很深很深了。 秋濯雪与越迷津正走在无人的路上,明月影靠在越迷津的肩头上,她刚刚挣扎着又醒了过来,看见了最后一抹月光。 现在路上的光只剩下秋濯雪手里的灯笼了。 她只说了一句话:“这灯真是丑死了。”然后安心地晕了过去。 越迷津背着个人,却好像只是披着件外衣,神色轻松非常:“你刚刚站起来就走,似乎很笃定丁流云不会动手?” 丁流云的确没有杀他们,也没有让澹台珩杀他们,同样什么都没有说。 秋濯雪笑道:“只是冒险一赌罢了。” 他实在是个了不起的赌鬼,可不是任何赌鬼都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命压上赌桌。 有时候越迷津实在想不通秋濯雪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是从何而来,甚至他连秋濯雪是怎么看出丁流云的身份都不知道。 于是越迷津问了:“你到底是怎么看出他是丁流云的?” 秋濯雪道:“素心师太跟我提过大沙漠有一位叫丁流云的故人。” 越迷津皱眉:“那你怎么确定就是他?” “唔。”似乎已经明白许多事的秋濯雪对他眨了眨眼睛,“赌一赌嘛。” 越迷津:“……” 其实猜测丁流云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初秋濯雪提到唐轩时,素心师太并没有说太多消息,反而提起了另一个人,也就是丁流云。 一个本该在几十年前就死在地牢里的男人。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跑的,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前往了大沙漠,只知道在数年之前,他忽然出现在大沙漠之中——现在已一清二楚,是宁九思放走了他。 提起丁流云这位故人时,素心师太的语气之中饱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甚至不乏歉意,却没有怨恨与愤怒。 因此素心师太含笑而死的时候,秋濯雪就怀疑到了丁流云的头上。 而且丁流云也完全符合幕后黑手这一点。 他本是中原人,却忠诚于玉邪郎,当年死里逃生之后到了大沙漠之中,结识澹台一脉的后人,再借助大沙漠的势力与财力,花上十余年光阴兴建聚宝盆,以图复仇。 聚宝盆之所以如此松散随意,正是因为它的主人远在大沙漠,无法随时随地掌控它。 不过这并不妨碍聚宝盆成为一项极可怕的工具。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会打玉邪郎的名号,也不难解释为何幕后黑手会对三十年前的事了如指掌,更不难解释一路发生的所有疑点。 在中毒事件发生之后,秋濯雪在人群之中寻找过丁流云的踪迹,他甚至疑心丁流云早就进入了落花庄,却是一无所获—— 直到此刻。 然而现在,秋濯雪又清晰地确定,主谋绝不会是丁流云,更不会是临场反应如此缓慢的澹台珩。 作者有话要说: 澹台珩:您礼貌吗? 不知道大家生活里遇没遇到过澹台珩这种计划的时候很喋喋不休非常厉害,一上台立刻哑炮大脑空白的人X【喂】
第二百零一章 这种关键时刻, 救下明月影,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明智之举。 带她前往客栈,未免不够安全;要是带着她到落花庄, 无异于羊入虎口。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秋濯雪只能带着她去找慕容华,慕容华在此处也有房产, 因此来到落花庄拜会过谢未闻之后,就住到自己的庄子里去了。 庄子并不太大,不过很精致, 也很干净, 慕容华虽不常住, 但仍然雇了人日日打理,就连庭院里的几株花草都极有活力, 散发着令人愉快的淡淡花香。 下人们虽然不认识秋濯雪,但是听见烟波客这个名号,无一例外都放行, 甚至没有人多问上一句。 明月影被放在了客房里,被褥是刚晒过的, 枕头软得像云, 她躺倒在床上,流水般长发倾泻而下,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任何一个男人看见此时此刻的明月影, 都会忍不住涌起一种保护她的冲动。 秋濯雪只是认真地思考着, 然后询问道:“你觉得要不要把她绑起来, 这样会不会更安全些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越迷津的话一向都很简洁, 也很诚恳,“我去拿绳子。” 不过他们最后都没有这么做, 只是将柔软的大床让给受伤的明月影,两个大男人则窝在小小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并不是很大,越迷津只好挪了下身体,侧着身体让出一点空间来,秋濯雪顺从地躺下去靠在他的怀里,枕住臂膀。 这个晚上实在发生太多事,有些越迷津参与了,有些越迷津只听到了尾音,他并不觉得累,不过秋濯雪一定很累。 特别是遇到丁流云这样的对手,对人的消耗更为巨大。 他虽然不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但却是一个能够致他们于死地的敌人。 其实越迷津心里还有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在秋濯雪那里几乎都能得到答案,然而此刻却没打算问出来。 他只是有点惊奇又稀罕地想:原来秋濯雪也不是铁打的。 秋濯雪当然不是铁打钢铸的,他生得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人躯,最多是皮囊曼妙些,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会饥会渴,会累会痛。 越迷津用另一只手去碰他的时候,秋濯雪往他怀里缩了缩,好像被打扰了,显得格外小,也许比十六岁的越迷津还要小一些,又将那只手握住了。 这下越迷津两只手都没办法动。 他想:就连这双看起来漂亮完美的手摸上去,柔软之余,还有许多薄薄的茧子。 在蹭过肌肤时,会引起说不上来的酥麻感,越迷津并不讨厌。 这时候一片很薄的花瓣从秋濯雪的头发里掉出来,大概是刚刚抱着明月影进来的时候,不慎磕碰到了一棵花树,越迷津盯着那片花,却没办法动,只好鼓起脸颊,轻轻吹拂开来。 花要比秋濯雪柔弱得多,轻而易举就委地,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在曾几何时,越迷津相当蛮不讲理地希望过一件事,虽然之后很快就遗忘了,但在这个深夜,又悄然浮现出水面,慢慢在心头摇荡着。 他曾经是希望秋濯雪更弱小一些的,更需要依赖别人,更可怜,更可爱,最好是如同藤依附于树那样,依赖着自己。 事实却并非如此。 越迷津忽然握紧了他的手。 秋濯雪不是娇贵美丽的花朵,依附在枝头才能绽放出光彩来,一旦被摘离,就顿时枯萎消弭。 他才是那棵树。 而越迷津不过是一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野兽,他无法将这棵树带离,只好选择留下,在起初时怀有一种幼稚懵懂的心理,渴望这棵树能变作小小的藤条,好方便衔回到自己的生命之中去。 在意识到不可能之后,野兽只好献出自己最贵重的礼物——自由。 在这个凉爽疲惫的秋夜,越迷津忽然感觉到了被缠绕的沉重感,就像是手心里那些薄薄的茧子,不算舒服,却不舍得逃离。 这棵树虽庇护着所有的人,但却只信赖依偎着他而已。 这让越迷津慢慢挣开了手,秋濯雪的眼睛似乎警觉地抬起片刻,光在他的眼皮下流动,如同细碎的星河,察觉无异之后,很快又低下头,显得几乎有些温顺。 “睡吧。” 越迷津低声道,他的手笨拙地抚拍了一下秋濯雪的背,又紧密地抱住这个人,也慢慢将眼睛闭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越迷津忽然感到一阵视线,立刻睁开眼睛,只见明月影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正抚着胸口,目光看了过来。 明月影:“……” 越迷津:“……你醒了?” 两人是敌非友,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相见,寻常人只怕要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明月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口不言,先借着月光将整个房间看了一遍。 这地方僻静清幽,屋舍的布置颇为精致典雅,绝不是地牢,而且越迷津气定神闲,显然三人并没有身陷囹圄。 明月影身上伤痛难忍,急促地呼吸了几口:“你们是怎么从那个面具人手里逃出来的?” 奇怪,这两人都没受伤…… 要是有外伤,房间里必然会有药与血的气味;要是内伤——越迷津与秋濯雪二人还敢挤在一张小榻上,岂不是伤上加伤,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那面具人武功非凡,出手又极狠辣,纵然越迷津与秋濯雪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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