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观正调息,却觉经脉凝涩,万般杂念。 “师兄。” 那声音像梦中飘来似的。聂行观一怔。 片刻,又传来一声。 “师兄,你在吗?” 聂行观如坠梦中,不知今夕何夕。 片刻,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李春山见聂行观入定,不敢此时打扰,自己乖觉站着等待。 清风吹来他身上的清苦味道,柔柔绕住聂行观,一如往昔。聂行观不觉睁眼,心下茫然。 李春山见了聂行观,心下便有些安定,凑上前又叫一句:“师兄。” 聂行观霍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在榻上。李春山惊惧挣扎,哪里挣得过聂行观,惊呼:“师兄!” 聂行观正是心中剧痛,五脏如焚,仿佛只有手中那段清瘦腕骨是一颗浮木,不得已开口:“阿洹,不要闹。” 这旧日称呼一出口,聂行观便觉轻松许多。他用力拥着怀中人,不觉自己力道有多大。挣扎渐渐缓了下来,似乎任他抱拥,聂行观埋首其中,探寻阔别数十年的幻梦。 他又叫了一声:“阿洹。”在熟悉的清苦香气中,他无比欣喜,眼泪却不觉流下来。怀中人一僵,过了许久,一双手摸上他的脸颊,替他拭泪。 聂行观声声唤他终于归来的师弟,温存如昨。怀中人不再挣动,顺从躺在他身下,像一场无尽的完满美梦。 阿洹呼吸急促,四肢潮热,偎在怀中像什么受了伤的小动物。聂行观轻拍他的后背聊作抚慰,见他始终不开口叫人,调笑道:“小哑巴。” 小哑巴出了声,却是一声泣音。 听到身下人似有似无的呜咽,聂行观心中烦郁,虽不知阿洹为了什么哭泣,还是先道歉:“是我不好。” 他怜爱地俯身亲亲阿洹颤动的眼睫,把泪水一并吮吻去,唇齿相依间话音柔和:“不要哭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 越青眉和聂行观的有些话语举动相似是我有意,因为这二人都全心全意爱过春山,视他如珠如玉,待他至真至切。李春山选择甚至强求池雁做他的家人,就是不愿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想寻一处安心容身之地。其实一直都有人爱他,只是春山全然忘记,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过什么。师兄对李春山曾经如父如母如兄如夫,如果阿洹没有忘记,他俩本来也会是和和美美的一对小鸳鸯。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他生永不落红尘 == 聂行观松松握着榻上人的手腕,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李春山醒来,入目便是聂行观,不由一颤。 聂行观一怔,下意识握紧了他,李春山争先开口:“我不会说出去。”他此刻真有些惧聂行观,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紧张地咽了一下:“我自己甘愿,你不要多想。” 聂行观一怔。 李春山低着头不看他,挣着下了榻:“陈宗明那事你帮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他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停了停:“你道心不稳,尽快排解。我看你心魔很深……势头不妙。” 聂行观望着窗外探出的一点绿意,忽觉出些迟来隐痛。 半生纵横江湖,纵无敌手,他自知已至山穷水尽处。 可是这一年的桃花就要开了。 池雁这几日同李春山讲话,他总是回应散漫,爱答不理,自顾出神。池雁担忧他因为予夺耗神,常常引着他讲话,惹得李春山捏住他的脸,故作凶狠道:“雁雁,你比麻雀还吵。” 池雁安静了,李春山忽有些犹豫地问他:“你知道不知道……你师父还认不认识什么人,名字里有一个环字?” 池雁一愣,李春山又摆摆手:“罢了,当我没问,我说胡话呢。”他托着腮,又神游起来。 池雁觉得他很可爱,拉过他:“怎么总发呆。小玉,你在想什么?” 李春山自不会说他在想聂行观,便道:“还能想什么……想予夺那厮。”这也不算假话,他时常想一想,如何才能自予夺手下活下来。 池雁不忍见他这样折磨自己,悄声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和别人说。师父打算替你应战。” 李春山一下推开了他,失声:“他为什么要替我应战?” 池雁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想到他一向要强,忙道:“是我言错。师父想会一会予夺,你也知道,他一向喜欢和人比试。” 李春山呆呆地:“是,就是如此……不。”他紧握住池雁的手,声音颤颤:“雁雁,他道心很不稳……你不要说出去,我感觉他快走火入魔了。他不能去找予夺。” 池雁的脸色也变了。 炼器长老近日很郁闷。这段时日剑圣闭门不出,楼主满面阴云,执法长老魂不守舍,如今楼中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处理,实在心力交瘁。 池雁面色凝重,来到鸣鹤堂。炼器长老见他来,满面春风,犹如少女迎情郎:“楼主……” 话语未落,池雁道:“我有事要离山几日,麻烦您看管一下楼中。”池雁来去如风,独留炼器长老望着他决然的背影,犹如弃妇望薄幸郎。 二月初二夜,李春山依在池雁身边,出神地听窗外细密的雨声。初四一战,他自知池雁不会让他独自前去,早已想好初三便自行去找予夺。这便是最后一夜。 此刻他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开口,轻轻拉着池雁的手,摇了一摇。 池雁早已下定决心,此刻还是觉得难以面对,握紧了他的手,强笑:“小玉,怎么了?” 李春山喃喃:“若有来生,我不要做人了。”他看一眼池雁,觉出哀痛,蓦地垂下眼:“做一只鸟也很好……就做一只雁。” 池雁几乎撑不住笑。“你做一只鸟,我怎么办?”他低头亲亲李春山的眼睫,“那我也只能做一只鸟了。” 李春山闻言,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贴进他怀里。池雁握着他的指尖亲了一亲:“不要闹,今晚好好睡觉。” “我又不做什么……”李春山嘟哝,“你抱我一会。” 池雁依言搂紧他。雨声淅沥,红烛被暖,池雁究竟肉体凡胎,不由生出无尽悲楚。 这样深重的夜,忽然让他想起和李春山在北地的那个夜晚。也许他们不该从那里出来的。 李春山过了许久才睡着,呼吸轻浅,似乎很不安。池雁点了他的睡穴,万般不舍,拉过李春山的手放在唇边碰了一碰,只觉从未如此深爱他。 予夺下的战书是二月初三。 池雁到了约定地点,见路边有一星火光亮了又灭,上前看去,池仇蹲在路边抽卷烟。 见他不紧不慢,池雁心中焦躁,忍不住道:“什么时辰了?走吧。” 池仇咬着烟嘴:“不急。谁生谁死也就那几瞬,不差这一支烟。” 池雁无言。雨声中池仇又道:“我为了小玉去杀予夺,应该的。我让你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你回去吧。” 池雁思绪千回百转,叹一口气:“你与我半斤八两,我与焰麟王半斤八两,焰麟王早死在他手里。你一个人哪里敌得过予夺。” 池仇闷闷抽了几口烟:“你爹不信和那狗崽子不能拼个同死!虎落平阳遭犬欺,你爹到老被予夺咬……” 池雁想到事到如今二人都是个死,临头不如索性把话说开,心一横便道:“我为了媳妇去,也是应该的。” 池仇的卷烟掉在了地上。 予夺点起一支烛,细细擦拭兵刃。他轻轻摸着雪亮的刀背,仿佛抚摸心上人的青丝。想起天亮后的战局,他口角含笑。 这时,他的窗被敲响三声。 感受到来人凛冽的战意,予夺精神百倍,咧嘴一笑。在正菜前来一顿也很好。他向来胃口很大。 他一刀劈开窗棱。 “是你?”
第30章 第三十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 予夺打量来人,神色不定。 “你来做什么?” “杀你。” 予夺目光扫过来人执伞的右手:“当年你应对长孙老儿还拿了把剑,如今来找我只打一把伞。聂剑圣,你也太看不上我。” 聂行观不答。 予夺细细看聂行观,忽地一叹,罕见地有些愁。 “你是来送死的。这世上我只看得起三个人,你算一个。”他摆摆手,“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听说你从不拒战。” “怎么,还有一日是你听说我的事吗?”予夺似乎愉快极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不杀想死之人,何况我想让你活着。” “你自信能胜我。” “你道心已乱。你都不信你的剑了,如何杀我?”予夺神游,“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许多年前,你还不是剑圣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那时你刚刚战胜云中剑,被请到海上明月楼,秦淮最出名的乐姬都为你奏曲,我从未听过她们的歌声那么温柔……那夜是元宵,街头水泄不通,许多人不看花灯,只看着天上。我以为他们在看月,也跟着望去,却看到你在明月楼顶倚栏饮酒。那晚其实没有月亮,但我好像看到了月亮。说来也怪,一面之缘,我至今难以忘怀,不敢相忘。” “我不记得。” 予夺噙笑,心头仍是快意。这曾经江上的寒月,如今落在他的窗前。 “无妨。曾经我隔着那样远望着你,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自己来找我。” 聂行观毫无所动:“有我这个师兄在,不应让师弟先出面。” 夜风凉润,雨声渐停。 “我的道不对,你的道对么?你的刀只能掠夺,或许我的剑还能守住些什么。”聂行观合起伞,“我不信什么,也不求长生。今夜我只想会一会你的刀。” 予夺看着他的神色,渐渐收起笑意。 “杀人就是你的道。你以杀人进阶,无非是确信不会被人杀。”这立在江湖之巅十五年的剑圣轻哂,“我若杀了你,你的道还对么?”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一剑西去不复还 == 剑圣与杀生刀的惊世一战竟无人知道内情,世人只知结局。 江湖都在传言,聂行观最后一战没有带剑,只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很多人相信,如果聂行观用剑,他会活下来,继续他的传奇。 无数习剑少年的梦破碎了,他们哀悼剑圣的离去,有人痛哭世上再不会有聂行观这样的人,有人暗自期待下一个将是谁立在江湖的最高峰。 凌霄楼上下缟素,楼中子弟悲痛欲绝,不可置信。聂行观已站在江湖至高点太久,至死未尝一败,无人想过这样的人也会死。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师父破而后立,”池雁哭了太多,神情恍惚,唇色泛白,“所谓心魔,不过是一时修习出了岔子,不需要有人知道。” 他望着那翻飞的无数挽联:“师父是无拘外物的剑圣,永远都是一代宗师,世间再无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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