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儿!”齐鸢消失在他视野里的一瞬,整座未央宫也彻底被黑暗所笼罩。 郁酲感觉自己被粘稠如沼泽般的液体所包裹,眼耳口鼻都被死死堵住,让他只能品尝到绝望的窒息。 他的头疼也愈来愈剧烈,他痛得嘶叫一声,眼前所见终是彻底崩塌,绝望包裹着他陷入更深一层的噩梦沼泽当中。 “郁酲,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郁城再次恢复神智时,耳边就突然炸起一声染满烦躁的怒骂。 他花了好半晌的功夫才重新聚焦视线,随即便瞧见了一个神情愤怒的齐鸢。 天幕还是黑得让人窒息,这里不再是他入睡时的未央宫,而是变成了他处理政务的御书房。 殿内四周都燃满了烛火,可那明灭不定的火苗在这黑夜中,却在地面上投映出诡谲的光斑。 郁酲好像被体内的怒火勾走神智,思维就似被清空了那般,他再也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然重生。 齐鸢愤恼地在郁酲面前原地转着圈,他压根没留意到帝王脸上的冷漠,依然自顾自地絮絮叨道:“我都查到了,工部尚书在徐州城私铸银钱,这意欲为何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可郁酲压根没耐性听他解释,满脸怒容地斥责道:“你是不是自己贪图朝政,所以才故意污蔑董相的学生?” 他的眼神森寒得好像浸满了冰水,看得齐鸢都怔怔地呆在了原地。 齐鸢只感到面前的帝王非常陌生,心底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那双眼尾斜挑的凤眸里随即也蒙上了又羞又怒的水雾。 一怔过后,他便厉声朝着对方怒骂道:“郁酲你一天不怀疑我是会死吗,况且你可是被齐家捧上龙座的,我即便是想要重登明堂又如何,你既靠齐家夺得皇权,如今也该报答我吧!” 这话喊出的一瞬,郁酲的脸色就蔓上了快能滴出墨汁的阴沉。 他眼神森冷地死死凝视了面前的齐鸢半晌,嘲讽地嗤笑两声,便略微俯身靠近了齐鸢。 他凑到对方的耳廓边,近乎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冷声道:“朕是被你们齐家捧上龙座的,呵,没错,朕是要好好报答皇后才是啊,否则朕便是恩将仇报了,是吧!” 齐鸢被他阴鸷的眼神唬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他脸上怒容瞬间消退了大半,也只是担心郁酲会被奸佞蒙蔽罢了。 齐鸢好像年少时做过无数遍的那般,想要借此来平息对方的怒火。 他上前温柔地搂住了郁酲的腰身,习惯性地将下颔搁在帝王的肩头。 “可朕忽然感觉皇后说的也对。”但齐鸢不过刚抱上来,郁酲便面无表情地将人冷冷地推开。 他缓声道:“朕记得皇后在入宫前的那场春闱里可是高中了状元,如今不习惯这深宫内眷的生活也实属正常,那朕便许你重新回朝廷吧。” “你说什么?”齐鸢闻言,愕然地松开了郁酲,可那双凤眸里却流转着藏也藏不住的惊喜。 他苦读诗书数十载,本就只为有朝一日能位列三公九卿之班为国效忠。 当初就算是辅佐郁酲登上皇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册封皇后入主后宫。 所以看见那封明黄的封后圣旨时,他虽欢喜,可也感到了志向抱负被打碎的落寞。 “朕想让皇后高兴。”郁酲收起了脸上的所有阴沉,唇角牵出那抹齐鸢最熟悉的温润浅笑。 可他的眸底却渗着比刚才更胜的森寒,他把齐鸢搂进怀里,轻柔地啄吻了一下对方的鬓角。 齐鸢听着郁酲这句语气温柔的话,却感到些微不安,他想要再解释一二,但郁酲却推开了他。 但郁酲推开齐鸢后便径直回了御书房内殿,只留给对方一个漠然的玄黑背影。 齐鸢想要的他自然还是会给,否则不就摊上了忘恩负义的骂名吗?
第7章 原来是更加怀疑吗 两日后,齐鸢便穿着那套郁酲为他量身订造的朝服,以内阁首辅的官职参加了朝会。 郁酲坐在高处的龙椅上,隔着龙冕垂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神情桀骜的青年。 齐鸢本就身纤腿长,此刻穿着一品文官的绛紫绣仙鹤的朝服,便显得越发风姿绰约。 他视线好像穿透面前这个神情傲然的齐鸢,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桀骜自信的小少年。 郁酲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子,常胜不败的老镇国公,却在他出生那日吃了败仗。 自此,一个本该受尽圣宠与爱戴的皇长子便一下沦为了八字带煞的丧门星。 刺眼的日光穿透太和殿的窗扇照射入内,明亮却灼人的温度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一日那般。 当时不过十二岁的小郁酲被一群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指使下人捆在了凉亭的石柱上。 “就是因为你这个小灾星,我们北凌才会打败仗,真该拿你去祭天,有你这样的皇兄真让我恶心!” 小郁酲被粗麻绳勒得衣服下的皮肤都渗了血,他恶狠狠地死死瞪着面前他名义上的二弟郁涟。 郁涟看他像只小野狗那般毫无还手之力,却还嫌不够,竟就坏笑了两声开始解裤腰带。 他散发着孩童最纯粹的恶意,就放肆大笑着往小郁酲的脸上撒尿。 馊臭液体顺着脸颊淌落,羞耻与反胃感翻江倒海地涌上小郁酲的心头。 可那群跟在郁涟身后的五六个孩童也围上来,朝他做着这般羞辱人的恶举。 郁涟瞧见小郁酲痛苦地紧闭着眼睛和嘴巴,脸色时青时白,他发出的笑声就越发嚣张。 “喂!”但恰在此时,他们身后却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怒喊。 一个粉雕玉琢地小孩突然跑上来,恶狠狠地推开了郁涟。 “你身为皇家子弟居然带头欺负自己的皇兄,真是知不知羞耻!” 小郁酲勉强睁开眼,愣愣地瞧着这个肤如粉黛的小男孩。 耀眼的日光扑散在这小家伙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毛边。 那精致又漂亮的五官,显得他就像个踏着晨光破开尘雾而来的小仙童。 对方压根不惧郁涟是受宠皇子的身份,又冲上去好像只小斗牛那般狠狠地撞了对方好几下。 他朝着郁涟用那软糯糯的小奶音骂道:“我等会就要去告诉陛下,让他惩罚你这个小混蛋!” 郁涟的母妃经常耳提立命地告诫他,要和执掌重兵的镇国公家的孩子搞好关系。 所以面对着眼前这个最受老镇国公宠爱的齐家小公子时,他也是有气不敢发。 小郁酲就看着,郁涟气急败坏地带着他那些狐朋狗友不甘地跑走。 感觉到小家伙正费力地把他身上的麻绳解开,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不要担心,我肯定会帮你出气的,那群坏蛋真的好讨厌!” 小齐鸢丝毫没有嫌弃他脸上沾满尿液,反倒是掏出锦帕轻柔却笨拙地替他擦着脸。 他并没有作答,顺着石柱坐在地上,恶狠狠地拿袖子擦着散发着馊臭的脸颊。 小郁酲低着头,他不敢去看面前这个长得像小女孩般精致粉嫩的小孩。 因为对方的父亲就是那个在他出生当日打了败仗的镇国公,也不知是命定还是意外,镇国公竟在那之后又恢复了常胜不败的战功。 这让他感到了一种被戏耍的错觉,他那时年纪尚幼,本能地将怨恨与怒火都加诸到齐家身上。 “我没事了!”小郁酲看着那只蹲在自己面前的孩童,比自己还要年幼五岁的小家伙。 脸蛋稚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那双好像黑曜石般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时,让他的心跳遏制不住地停了半拍。 可他想起刚才是这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孩,气势汹汹地唬退了郁涟。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属于世家公卿的傲气,是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压根无法流露的。 彼时他便清楚,即便自己再怨怼那魏老镇国公,他都要想办法牢牢地勾住面前这团笑得灿烂的小家伙。 “齐鸢你真是目无王法啊!”郁酲飘散的思维被台下朝臣激烈的争执声勾了回来。 他的视线刚重新聚焦,就瞧见那工部尚书杨宽指着齐鸢的鼻子脸红脖子粗地怒骂着。 “陛下,他这就是污蔑啊,而且这种祸乱朝纲的宫眷的话怎能轻信!” 郁酲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杨宽说的是,齐鸢状告他私铸银钱的事情。 懂演神情温厚地道:“兴许只是殿下误会了,杨大人向来都是两袖清风又怎会做这种事情!” “你少狡辩了!”郁酲都还未对此发表一个字,齐鸢便气势凌人地冷冷扫了董演一眼。 他讽刺地嗤笑道:“这都是本宫查到了实证才摊到陛下眼前的,况且杨大人说错了,本宫是陛下亲准入朝的,本宫说的话又怎么不可信了!” 郁酲闻言一愣,他伸手捡起那本写满了杨宽罪证的奏折,却连半个字都不相信。 台下穿着朝服的齐鸢,与很多年前一样,脸上依旧带着家族繁盛娇养出来的傲气。 他慢慢地捏紧了手中那封奏折,用力之猛,甚至让他把纸张都撕裂了一个角。 便是这种贵家郎君独有的傲气,本能地吸引从未拥有过桀骜的他去喜欢。 可更因如此,他亦更加忌惮与厌恶齐鸢这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朕亦认为此事存疑,朕许皇后你入朝,不是让你挑起纷争的,这件事便先这般吧!” 郁酲脸色逐渐染上了阴沉,啪的一声就将那本奏折轻蔑地扔到了齐鸢的脚边。 他愤然起身,看都没多看齐鸢一眼就甩袖离开了朝殿。 齐鸢愣愣地看着那本被攥裂的奏折,有些无法回神。 奏折上白纸黑字地写着那杨宽的条条罪证,难道这些他耗费极大精力查出来的证据,连半点可信度都没有吗? “我还以为陛下突然册封他为内阁首辅是看重他呢,没想到不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嗤,一个男人做皇后就够荒唐了,如今还以宫眷身份入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大人也与他老师董相那般忠君爱国,结果就被这种疯子诬陷!” “老夫最是看不起这种忘恩负义、只贪权势的鼠辈,亏他还是董相教出来的学生呢!” …… 朝中御史台那些老酸儒,压根不惧他皇后的身份,当着他的面便满脸鄙夷地指责了起来。 齐鸢心脏微缩,他抬眸看向郁酲坐的那个位置,一把需要他把头仰到极致才能看清的龙椅。 他以为,郁酲突然特许他入朝,是相信他,是想让他做他的左膀右臂。 可……原来,郁酲其实是更加怀疑自己吗?
第8章 朕是喜欢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郁酲烦躁地宣了退潮,他匆匆地甩袖离开,低垂着眼,不敢去看台下还怔呆在原地的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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