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酲终于遏制不住眼眸里的酸涩,伴随着微弱得听不见的啪嗒一声,眼泪狼狈地砸到了齐鸢的眼角。 他痛苦地佝偻下腰身,把额头轻轻抵在了齐鸢被剜掉了一大块肉的胸膛上,好像个孩子般毫无颜面地嘶声痛哭着。 “朕知道错了,朕后悔了,朕知道鸢儿你对朕的一片苦心了,可你不能回来了,是吗?” 他怔忡地伸手抚摸着齐鸢那张毫无血色的灰白脸颊,翻天覆地的愧疚与负罪感让他的心脏严重绞痛。 他在心里好像凌迟般,一件件地清数着自己犯下的罪行。 最初因郑国公的战功就怀疑齐家,因齐鸢轻狂自傲的脾性就新生芥蒂。 可如今他才发现,这般多疑的字迹是有多可笑,他认为齐家嚣张就有谋逆之心,那董演外表看来的温善敦厚,也不过是一层骗人的外壳罢了。 现在想来,若不是他当初发现董演在未央宫安插了自己人,还放纵对方,当做视而不见,那寻儿可能就不会年幼夭折。 若不是他愚蠢地一股脑将权柄都交给董演,想方设法地帮着董演不断打压齐家,毫不犹豫地反而不断提拔着董家子弟。 齐烨就不会被钉上通敌叛国的耻辱罪名,齐们上下两百七十三口人也不会被当众处斩,他最后也不会沦落到连帝王玉玺都无法掌握的地步。 他越想越感觉自己身上背的罪孽,深重得让他都无法喘息,那么多人都是因他的多疑和愚蠢而死。 而他的鸢儿,这个承载他第一份欢喜,也真正把真心交托给自己的人,与他成婚两年,受到的只有他的一次次打压与折辱。 “朕不配做这北凌之君,朕后悔了,鸢儿,朕不想你走……” 郁酲痛苦地攥着胸前的衣襟,心脏的剧烈绞痛让他就像搁浅的鱼那般,张着嘴无助地张合着,可却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给齐鸢换上皇后才能穿戴的,金丝绣凤的雪白凤袍。 对方那头染满污血的玄发也被他轻柔又耐心地清洗干净,如今拿黄金凤冠把玄发都规规矩矩地束成发髻! 郁酲怔忡地垂眸望着,如今被重新洗干净,还穿上奢华凤袍的齐鸢。 他的小少爷好像还与从前那般,骄纵贵气,只是睡着了而已,可待到他回神,就发现齐鸢的胸膛永远都不会再有起伏了!
第20章 跪着求来的重生 冬日料峭的寒风吹刮得窗扇噼啪乱响,郁酲神情恍惚地躺在那张齐鸢曾经睡过两年的凤榻上。 他在齐鸢生前,都未曾在这凤榻上睡过半宿,可如今齐鸢死了,他却总情不自禁地躺在这里,好像这样就能与他的齐鸢近一些那般。 他熟练地伸手到玉枕下,摸出一个编织精致、却有些陈旧起毛的平安节,视线涣散地凝视着那一缕夹在红线里的玄色。 而这抹玄色比起之前在齐鸢手里时,又加深变粗了一层。 郁酲唇角牵出一抹苦涩又恍惚的笑容,很久以前,他听过齐鸢说过新婚之日编织平安节的说法。 当时他只当随口闲聊,从未放在过心上。 可他的鸢儿却真的虔诚地编织了一个这般精致的平安节,只是自己直到对方死时,都没把属于自己的那缕头发编进去。 郁酲将平安节握在掌心里,虔诚地把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可心脏和脑袋都散发着钻心的疼痛。 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因为他与齐鸢,没结发也没喝合卺酒,更没碰过这平安节,所以他与对方才会走到最后阴阳两隔的这一步。 “陛下,时辰到了。”恰在此时传来了梁太医胆怯地呼唤,他撩开胀幔,轻轻拍了拍帝王的肩膀。 在齐鸢死后,郁酲头疼的毛病就愈演愈烈,他艰难地翻身坐起,看着梁臣把那枚血红药丸融成血水。 他烦躁地握住对方握着杯盏的手,用力之猛,甚至让梁辰的手腕都发出了咯吱的骨头摩擦声。 他对这药丸有着隐约的猜测,可一股不妙的预感又让他不敢往里深思。 但郁酲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疑虑,只能装出惯常有的多疑与愤怒,去逼问梁辰。 “朕问你,这药到底是如何制成的,瞒了朕这般多年,也该坦白了吧,或者说,你莫不是也与董演那般想置朕于死地,想刻意下毒谋害朕?” “陛、陛下息怒。”梁辰被疼得脸色发白,畏惧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他颤抖着抬眸看向郁酲,目光随即就撞上了帝王那染满彻骨冰寒的视线,激得他瞬间出了一背冷汗。 “从前是殿下不准微臣告诉陛下,并非微臣想要隐瞒!” “这与鸢儿何关?”梁辰下意识喊出的一句,印证了郁酲心底最不愿承认的那份怀疑。 他颤抖着松开了梁辰,脸色已经开始逐渐泛白。 “缓解陛下头疼这药,最关键的药瘾就是殿下的鲜血,殿下自中了玉娇后,身体各部位便成了良药的培养皿,微臣也劝过殿下,可殿下一意孤行地要放血给陛下……” 梁辰畏缩地彻底俯下身,瞧郁酲并无打断自己的意思,才敢继续颤声解释。 “当年殿下被凌迟处死时,箫大人偷偷在刑台上做了点手脚,将殿下流出的鲜血都攒了起来,这才有陛下这近三年来的药物储备。” “什么……”郁酲神情恍惚地小声喃喃反问了一句,他手一抖,就将那杯盛满血水的杯盏摔了下地。 一到刺耳的瓷片破裂声激得郁酲浑身剧烈一颤,他眼神空洞地怔怔望着自己沾染上腥红药汁的指尖,一时间有些无法回神。 他喝这药快有五年了,所以……他的鸢儿也替他放了近五年的血! 郁酲痛苦地拿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助地佝偻下腰身,发出嘶哑又悲凄的低笑。 可到最后,笑声里又夹杂着断续的啜泣生。 在朝中郁酲被董演架空得愈发厉害,唯一能与董家抗衡的齐家彻底覆灭,董家本就树大根深的权势就更加让他难以撼动。 董演在郁酲面前就再无任何伪装,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就好像他已经是这北凌的皇帝那般。 “陛下,在这份圣旨上盖玉玺吧,微臣还急着去安排呢。” 郁酲看着董演摊在自己面前的圣旨,讽刺地冷笑了一声,颓然地摊在龙椅的靠背上。 “董相原来还知道朕才是皇帝啊。”他愤怒地攥紧圣旨的明黄锦缎,嗓音嘶哑地恶声骂道:“董演你是糊涂了吗,如今天灾连绵你还要加重税收,不就是要把百姓往死里逼吗!” “陛下,如今边境战事告急,可国库空虚,微臣这般做也只是想保护百姓安危罢了。” 董演神色漠然地束袖站在郁酲面前,他身上还讽刺地穿着绛紫色的朝服,嘴角带着一抹虚伪又僵直的浅笑。 “呵,镇国公被你们冤死了,瞧这战事告急都无良将可用,还有朕不如直接把这套龙袍脱给董相吧,不过随你便吧,爱征收多少税收就征收多少吧。” 郁酲眉眼间弥漫着浓郁到挥散不开的颓靡,胸膛也急促地起伏了半晌。 可最后他还是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垂着眸在圣旨上盖上了玉玺。 从前他最是看重这皇权,可自从齐鸢离开后,他却突然感觉这九五至尊的位置又高又冷,他压根就不想当这荒唐的帝王了。 北凌在董演手中将来会落得何般下场,他也不想再理睬了。 郁酲看董演志得意满地拿着圣旨离开后,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恰在此时,青冥扣了两声窗扇就翻身入内,他面露焦急,在郁酲面前慌张地跪了下去。 “陛下,属下刚才暗查到董演正在秘密往京城调兵,他可能是要……可”𝘾𝙃 郁酲看着说道最后就哑了声的青冥,他神情淡然地接道:“可四地驻军与皇城禁军兵权都在董家子弟手中。” 他略微垂下头,玄发从肩头滑落到胸前,他自嘲地哑声低笑了两声。 “罢了,这样也好,朕本也不想再做这北凌皇帝了,朕也不配。” 郁酲无奈地摇了摇头,凝视着窗外的纷扬飘雪半晌,披上狐裘就让侍从牵来了马,往城外的西山赶去。 北凌皇城中有一座香火繁盛的道观,这是被皇家恭崇的皓麟观,坐落在山巅上。 郁酲勒停马,抬头望着面前这座被白雪覆盖了大半的青鸾山。 不知是常年有香火供奉,还是雪雾迷眼的缘故,白雾飘扬间,还真让他品到了一丝仙气袅绕的意味。 “陛下您身份尊贵,可不能真做这般的事情啊!”李清泉看郁城面上丝毫迟疑都无地朝前走,心里有些焦急,想要阻拦帝王的脚步。 郁酲垂眸看了眼被他握在掌心里的那枚平安节,唇角却露出一抹温暖的浅笑。 他轻声道:“可百姓都说这皓麟观极灵,况且这也是北凌的皇家道观,朕只是来试试而已,反正朕的时日也不多了,若是真的能遂朕的愿……” 他说罢时,就迈步走上了第一级台阶,垂下眼眸,眉眼间所有的戾气与烦躁都收敛了起来。 他在这级台阶上撩袍跪下,恭敬地弯腰叩下第一个头。 冬日的台阶上铺满了厚重的积雪,积雪融化浸透郁酲的龙袍下摆,让他感到了冰凉彻骨。 可他心底却只有宁静,与那丝在绝望中勉强抓住的前程希望。 郁酲随即又站起身,忽视身旁李清泉焦急的劝阻,卖上了第二级台阶,又重复着跪地叩首的动作。 接下来第三级、第四级、……第二十五级、第四十六级、第两百七十六级、第六百五十三级、第九百八十二级…… 到了最后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级时,郁酲的额头与膝盖都已经被摩得血肉模糊。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额头上那狰狞的伤口里流出,将他的视线都糊得一片腥红。 血液又顺着他眉眼深邃的五官流淌下来,啪嗒一声,第无数次砸落在苍白的积雪上。 大量失血,加上他不断重复起身又叩拜的动作,让他体力流失也极严重。 如今他的身形便摇摇晃晃的,连保持跪直的动作都很困难。 他颤抖着撑住地面,随意拿染了泥污的袖摆擦了两下血肉模糊的额头,结果被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郁酲茫然地想,原来不断俯身叩首,是这么疼这么累。 那他的鸢儿当时在刑台前,看着全族被斩首时,跪到最后爬不起身,是会有多绝望啊,难怪鸢儿最后不再留恋这世间了! 他隔着被汗水与鲜血模糊的视线,看着那座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的宫观,这才好像抢到糖果般的孩子,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 “陛下?”这时,皓麟观的大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一个身穿雪白道袍的男子面露无奈地走到了郁酲面前。 这是皓麟观现任观主玄誉,他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如冠玉眉眼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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