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叫人摸走的钱袋,不大好意思地说,还真就只是一个钱“袋”。 他低头瞧了眼盘在腕上的灵蛇,不被发现的才叫偷,发现了还嚣张跋扈,出手伤人,那就是明抢了。 一群半大少年躲过街上巡逻的兵卫,接二连三跑到约定地点,眼巴巴等着老大得胜归来。 谁料气喘吁吁跑回来的人不单两手空空,瞧着还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 涂山虎大步迎上去,“出了什么事?” 涂山鹰摆手,“别提了,叫人耍了一道。” 涂山显也不安地问道,“那……我的花菱呢?” 涂山鹰看了他一眼,“我刚得手就被人识破了,为了脱身,只好把蛇放出去,趁他不备才逃掉。” 涂山显倒是不担心他的蛇,反正他养的东西会自己找回来,只是今天依然没弄到钱,看样子大家又得接着挨饿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少年们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哥哥,我饿……” 涂山虎看着身旁战战兢兢揪着他衣袖的小妹,烦闷地吼了一嗓子,“饿什么饿!不是昨天才吃过!” 小女孩低下头去,少年盯着妹妹后颈上干瘦的骨头,含泪咬牙,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削下一块肉来,煮给她吃。 蹲在墙根依偎取暖的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以为哥哥记错了,纷纷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争先恐后出声纠正他,“昨天没吃,前天吃的……” 涂山鹰面无表情撸起破烂的衣袖,露出胳膊上五花八门的伤痕和溃烂的冻疮,“都在这儿等着,我再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弄到什么吃的。” 涂山虎一把拉住他,“算了,别去了,先躲躲吧,花菱蛇到现在都没回来,想必这次碰到的是个硬茬,那人指不定正在外头找你,还是我去吧。” 涂山鹰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不找我,我还想找他,耍我这笔账,迟早还回来!” 这群小的他再清楚不过,阿虎铁定没本事去偷,长得五大三粗,乞讨也无人肯给,放他出去,除了明抢,估计使不出其他法子,若真在闹市上惹来官差,就算不被上刑定罪,也会立刻被遣送出城。 剩下的那些,平日里要个饭还能行,但如今官兵已开始在城中搜捕躲藏的蜀民,叫他们出去,怎能放心。 “你就算了,好好藏着吧,上回吃了你一拳的官差能这么快就把你忘了?” 小女孩抓紧了兄长的袖子,“哥哥,我不饿了,你别出去!” 涂山虎听了也是一脸作难,面前人拍拍他的肩膀,“听我的吧,今天先躲一躲,我再去想想办法。” 涂山鹰昂首挺胸走出那条死巷,他能强烈地感受到,那种比离开蜀中时更加沮丧的情绪已在所有人心中蔓延开来,可对他来说,令人备受折磨的,早已不单单是沮丧。 他感到绝望,感到窒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彷徨。 这群人里,偷抢拐骗全是他,可谁也不知道,他干这些事情的时候,有多瞧不起自己。 他的父亲为国捐躯,他的兄长在城头战死,他们都以最壮烈的方式被族人铭记,只有他,被母亲强行送进了流亡的队伍。 “大叔,行行好吧……” “去去去!” “公子,给口吃的吧……” “哪来的叫花子,滚蛋!” “姑娘,行行好,我弟弟妹妹快饿死了……” “啊!快些走开!” 没有人愿意施舍他,涂山鹰也并没意识到,他根本不像个乞丐,不是他不够悲惨,而是他生着一双强硬倔强,不肯服输的眼睛,哪怕口中哀声乞怜,那双眼中也不见半分惹人同情的软弱卑贱。 这样的人,世人不会怜他,只会恨他,并且坚信,甚至期待着,命运能碾碎他的骨头,摧折他的脊梁,磨灭他的意志。 涂山鹰什么也没能讨到,正毫无办法之际,焦急失状的目光不由自主追上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位锦衣少年,不知是在看他腰间价值连城的佩玉,还是在看他身上千金一匹的蜀锦,又或是仅仅因为这位公子面善。 他想,兴许面善的人,也能心善。 “公子,有人跟踪。” “哦,谁呀?”难得大清早有这种乐子,慕容臻又是惊奇又是诧异地问了一句。 “一个……叫花子。” 少年闻言,大失所望,“叫花子而已,撵了去便是。” 侍卫顿住脚步,正要前去驱赶,不料,那叫花子竟主动跑上前来,“公子……公子做做好事,长命百岁,添福添寿!” 慕容臻轻轻笑了一下,笑罢却忽然面色一寒,“你的意思是,若我不做这好事,便短命早衰,削福减寿了?” 涂山鹰愣了愣,平日里都是这话口,哪想对方咬文嚼字,较真找茬。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赶忙低头,“小的万万不敢!” 慕容臻冷笑一声,吩咐身旁的亲信,“赵全,这叫花子连乞讨都不会,还咒爷短命,大过年的不想杀人,就割了舌头,砍他一条腿,略作警示吧。” “是,主子。” 涂山鹰当时就白了脸,未曾想这少年仪表堂堂,竟如此狠辣歹毒。 眼见那侍卫果然听命提刀上前,他本能地拔腿就跑。 莫说连日忍饥挨饿,即便是气盛力足之时,乡野少年也挡不住皇子身边的带刀侍卫。 果不其然,他未能逃出几步,便叫人一脚正中后心,狼狈地摔出丈远。 涂山鹰连滚带爬翻倒在雪地上,只觉头脸四肢,连带通身的骨头都叫地上的坚冰磕了个稀碎。 胸中一股热流翻搅逆行,涌上喉口,他张嘴便吐出一口腥热的红浆。 少年强忍剧痛,勉力仰头看去,只见来人掌中刀光映着漫天雪光,寒芒直逼眼目。 赵全是个听话的奴才,主子说一,他从不说二,更何况只是收拾个叫花子,而且还是个连漂亮话都不会说的叫花子。 他大步走上前去,找准对方的腰窝,正要挥刀便砍,却在此时,一股意想不到的怪风忽然夹着落雪扑面而来。 风来时无声无影,到眼前却陡然荡起千钧之力,赵全尚未来及反应,便连人带刀整个飞了出去,狠狠撞上身后的一堵石墙,当场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随行暗卫惊觉异变,立时涌上前来,拔刀护主。 慕容臻见状,更是勃然变色,“光天化日之下,谁敢行刺本殿下!” 地上死里逃生,狼狈不堪的少年,见那帮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趁着刚刚恢复的一点气力,赶忙机敏地爬进混乱的人群。 慕容胤拨开人墙,走上前去,望着面前骄骄少子,“大清早耍猴呢?”
第9章 必须打一顿 慕容臻见着来人,脸色更加难看,“慕容胤,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老七,怎么说话呢?” 慕容臻下意识与对方错开了视线,他刚刚才借猎场行刺一事顺水推舟,使计把这人弄进了寒露宫,这么快就对面相逢,即便心里不怕他,脸上也难免不自在。 但事情既已做了,便没有后悔的道理,更何况,他这位六哥内无父皇宠爱,外无重臣扶持,怕他作甚? 想明白这点,他咧嘴一笑,“上次你叫暗卫杀我,我还顾念兄弟之谊,在父皇面前替你说情,你就这么狠心,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 慕容胤见这小子阴阳怪气就来气,但兄弟隔世相逢,却也难得,他上前两步,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诚心诚意,“六哥错了,向你赔不是。” 慕容臻瞪着肩上那只虚扶的手,本能地想将人挥开,可尚未动作,那人已顺手松了开去,转而一把攥住他的衣襟,不由分说,粗鲁地将他朝前拽去。 慕容臻平日自诩武艺,可此时却觉胸前的那只手蛮力大得惊人,挣不开,推不掉。 他叫人拖得实在难受,登时也顾不上脸面,回头大呼求救,“你们都是死人么!” 一个大胆的黑衣卫士抢步上前,意欲听命解救自家主子,不想刚近得两位主子的身,却叫人反手撩去腰间的佩剑,一道掌风推出老远。 众人见对方先行动手,主子又受制于人,正待一拥而上,施法救驾,却听主子身旁的另一位“主子”轻声慢语中带着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慕容家的家务事,尔等恶奴,也欲插手乎?” 7 “我今天打你多少下,你给我一下一下数清楚。” “打你夸多斗靡,骄奢淫逸。” “打你尊卑不分,长幼不明。” “打你自作聪明,谎话连篇。” “打你专横跋扈,目中无人。” “打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 “打你寡恩薄义,麻木不仁。” “打你率兽食人,纵奴行凶。” “打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 “慕容臻,今天我还是你六哥,所以动手打你,等你当真过分到,我连兄弟都不想跟你做,到那时就不要怪六哥对你不客气。” 慕容臻走出废宅的那一刻起就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他跟慕容胤势不两立,并且总有一天要想法弄死他。 可怜见的,他长这么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那家伙居然将他按在缺了腿的条凳上——揍了屁股! 奶奶的,合鞘的剑硬鞭一样差点没把他打残! 他凭什么!就凭他从娘胎里早出来半个时辰,就能理直气壮教训他? 守在外间的侍卫见自家主子出来,急忙惶恐地迎上前去,“主子!” 慕容臻不着痕迹松开按在腰下的手,“去,叫辆马车,回宫。” 边上的卫士没见着另一位主子,下意识朝眼前那座破屋里张望了一下,“主子,六殿下……” 慕容臻脸一黑,“自然是被你主子揍得爬不起来了,怎么着,你还想去关心一下?” “属下不敢!” “不敢还不走?” 慕容臻没说,他那混账六哥早就走了,是他自己爬了半天没爬起来,又怕喊人丢面子,所以拖到现在才出来。 他肯定,慕容胤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夺舍了,不然他六哥绝不可能一边揍他,一边还有功夫骂他,娘的,不单骂,骂得还凶,从来没这么凶过。 “嘶……” 他扶着车壁,半靠在车厢里,马车颠得他根本就坐不下去,屁股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都将他打成这样了,感情还算是客气的了? 不就是个臭叫花子! 他心烦意乱地掀开车帘,朝车旁随行的护卫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去找找那个叫花子,瞧瞧死了没有,没死的话给他些银子补偿。” 侍卫不清楚自家主子今日是怎么了,愣了半晌,赶忙点头应诺,“是,主子。” 侍卫正要应声而去,车里的人突然话锋一转,“回来,别去了,老子心虚个什么劲,还以为我怕了他,赵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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