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送了小鬼一记白眼,“用你提醒么?不说我也知道。” 小安子瞧着主子大步走开,“……不是怕你自由散漫忘了么。” 慕容胤独自走下山来,原本的确只是想转一转,可万没想到会在官道上远远看见一个人。 陆行舟一早就回了南方,依他的脾性,必是已经找到了某处清静隐秘之地,正专心致志闭关修炼,备战九月初九望江楼的那场比武,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京畿之地? 一行人快马加鞭出离燕都,不足半日已驰离京畿,王爷满怀忧虑,心事重重,片刻不肯稍停,随从护卫更一路戒备,丝毫不敢懈怠。 陆行舟立在一块山石上,怀抱一柄饮血长刀,远远望着愈驰愈近的一队人马。 “王爷,王爷且住!” 陈准回头望向死死拽住他马缰的护卫,“又怎么了?” 景风照实回禀,“王爷,此处山高林密,却不闻鸟兽虫鸣之声,反倒风声鹤唳,还请王爷原地歇息片刻,待我四处查探一番,若无异样,即刻上路。” 王爷闻听,只觉又急又气,“尔等莫不是又在拖延时间?” 景云也按剑上前,“王爷,景风说得没错,王爷急于归国,我等心知肚明,便是如此,路途更须谨慎。” 王爷心烦意乱,左右为难,不待他下令,忽听利刃震鞘而出,座下骏马立时跃蹄惊起,他一时不备,登时便叫受惊的马儿给甩下了马背。 “来者何人!”景氏兄弟急忙拔剑上前,护卫主上,“保护王爷!” 男人一身黑衣登风而至,长刀在手,刃上杀气攒天,二人话音未落,一刀霸王擎鼎兜头劈下,刀刃挟着凛凛罡风,落刀处有如泰山压顶,景云猝不及防提剑来抵,却险些叫人一刀劈做两段。 慕容胤好生颓丧,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自暴自弃暗自颓丧,上回比试,他还快了陆痴一步,这才多长时间,竟连追也追不上了,难不成真叫小安子说中了,四体不勤的日子才没过几天,他就真废成这样了? 满头大汗赶上前去,眼前所见更叫他心中陡然一惊,陆行舟要杀淮安王,他一个江湖中人,为何也来淌这趟浑水? 景云替兄长挨了一刀,已折去了半条性命,眼见刺客脱开纠缠,照直迈开步子朝王爷走去,他大吼一声,赶忙抓起长剑,再度扑向敌人。 景风景云竭力抵挡,王爷叫侍卫奴仆搀扶着一路心惊胆战向前奔逃,他本无意回头,可不知为何又回了头去。 回头堪堪望见景风遍身是血,倒地不起,景云力战,已至穷途末路,而那凶狠的兵器竟还要赶尽杀绝,毫不留情朝他头颈削去。 王爷双腿一软,猛然栽倒在地,正要嚎啕大哭,却听“铮”得一声,抬眼只见生死关头,来人挡在景云身前,一把短剑,死死架住了那柄碎魂夺魄的长刀。 景云原以为此番必死无疑,未曾想身首异处之际,那柄惊雷疾电一般挟着滚滚风涛,来势汹汹的断头刀竟叫一把匕首结结实实格在染血的白刃之上。 “我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拖延一阵,快带你家王爷走!” 他死里逃生,稍得喘息,虽不知六皇子缘何出现,可闻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这些,闻听此言,急忙扑上前去扶起伤重的兄长,临去忍不住回头担心地望了一眼前来搭救的人,“殿下!” 慕容胤连扛几刀,已是叫人砍得膝软臂麻,虎口震裂,“不必多言,快走!” 王爷颤巍巍叫人扶上马背,见两护卫虽负重伤,性命仍在,卡在喉口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下,他焦急望着不远处夹在刀光剑影之中斗得难舍难分的人,“殿下……殿下可如何是好?” 如此危急关头,眼见自家主子竟还有工夫担心旁人,身旁护卫倏得一把曳过缰绳,扬鞭猛抽在马儿后臀上,骏马一声长嘶,立时振蹄绝尘而去。 利以形彰,功以道隐,慕容胤掌中剑器无论如何不能与长刀相抗,所谓“逢坚避刃,遇隙削刚”,假使真有胜算,也不外依身法与招式变化取胜。 陆痴这种人实在可恨,比他强不说,还比他勤奋用功,这家伙天分比他好,造诣比他高,更要命的是,他蒙头酣睡之时,陆痴在闭关练功,他林中小憩之时,陆痴在闭关练功,他月下打盹之时,陆痴还在闭关练功! 数月不见,对方功力果然愈见精进,刀法路数也再辟蹊径,许多招式更是从前见所未见。 慕容胤酸了,这人究竟是如何抵挡住万般人间乐事,做到灭绝俗愿凡心,像个木头疙瘩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练功? 陆行舟并不在意逃走的猎物,他要杀的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一样能将首级削来,倒是此人来得正是时候,他新习的刀法正愁找不到对手试练,“小子,你虽未见长进,出招却比以往审慎得多。” 慕容胤狼狈拽过被贴体而过的白刃卷起的衣摆,“过奖了,淮安王是我燕国座上宾,我怎能眼看你取他性命?” 陆行舟提腕旋踵,再度抢攻上前,“既然如此,便看你能留我到几时。” 慕容胤心中早有计较,胜他不敢说,留他当不在话下,若然全力以赴,将人困在此处三两日不成问题,况且燕都京畿重地,四面陈兵,淮安王一行到得前方关隘,自会报关求援,虽说面对这等高手,纵使官兵护送,也不见得能有几分保障,大不了他喘口气,撵上去再困他两三天,几个两三天下来,还不够那人归国的么? 马儿已拐上大道,王爷却在此时忽然勒住缰绳,神情肃然吩咐左右,“不行,本王得回去!” 随从听闻,尽皆脸色大变,“主子,万万不可啊!” “刺客是本王招来的,殿下仗义相救,本王无论如何不能留他孤身应险,况且,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如何向燕国陛下交代!” “可那刺客如此厉害,景风景云又身受重伤,王爷回去不是送死么!” 青芒挟霜刃,如飞星蔽月,寒铁罩乌金,似银浪排舟,游刃处,四面煞风愈紧,剑气凌于苍穹。 陆行舟长刀势如奔雷,卷起烈烈风咆,连环杀招齐下,对方身随步移,左趋右回,一一脱遁化解,此子旬日偎慵堕懒,也无输赢之念,心思更全然不在习武修行上,但只要逼急了他,总有意外之喜,这套六合步法,江湖传闻早已失落,不想今日有缘复见。 慕容胤以为陆痴只是因为天玄正宗,因为约定的比武才对他纠缠不休,绝然不会想到他在对方眼里就一是条不急不跳墙的懒狗,他一面为自己的计策暗中叫好,一面见招拆招,伺机反制。 二人两不相让,战至正酣处,他忽听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抬眼望去,只见早该远去的人竟又打马跑了回来,边跑还边朝这边喊道,“殿下,本王前来助你!” 慕容胤气得想吐血,出神之际,慢了半分,险些叫刀锋削碎头脸,当下也不敢再大意,连忙专心应敌,只待脱开身去,再逐他逃命。 陆行舟见目标人物去而复返,果断撇开纠缠之人,飞步抢上前去,慕容胤大惊,忙即纵身追赶。 “准……准备好了吗?” “好了,爷!” “快快快!他……他他他来了!” 王爷见来人提刀跃来,面无人色连连惊呼,身旁奴仆看准时机,大吼一声,卯足劲投臂掷出两颗铁丸,“殿下闪开,恶贼受死!” 慕容胤瞧见空中飞来之物,吓得当即闪出老远,再看陆痴一脸狂妄不识厉害,恐怕还以为是普通暗器,不知避闪便罢,竟挥刀来斩。 他心头一沉,急忙忙高声预警,“陆兄小心!” 然他话音未落,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空中顿时升起刺鼻的硝烟,他猛冲上去,果见陆痴长刀坠地,人也叫雷火弹震出老远,仰面倒在被火/药烧焦的草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奴仆护主心切,怕敌人醒来更难对付,惊慌失措上前提刀便砍,兵刃却叫人反手挑剑格开,慕容胤冷喝一声,“谁准你动他!” “殿下,他他他……他是刺客,要行刺我家王爷!” 慕容胤不做理会,兀自将人从地上扶起,一番查看后,心中暗赞,到底绝世高手,如此厉害的雷火弹下,竟只有几处皮肉之伤,他稍稍松却一口气,忙运功与人推顺气血,疏通淤塞的经脉。 王爷一脸迷惑在旁观望,“殿下,你莫不是识得这刺客?” 慕容胤摆手催促,“你们快走吧,此人于我有恩,我不会叫他杀你,也绝不会叫旁人动他分毫。” 景云按着伤口走上前来,“敢问殿下,此人究竟是何来历,烦请告知我等,前路艰险,我等也好早做防备。” 慕容胤从昏迷的人怀中摸出一张密函,览罢实在哭笑不得,“你自己看吧,你们那个吴王倒是有手段。” 景云阅过信件,眉头不觉越皱越深,王爷好奇地出声追问,“景云,信里写的什么?” “王爷,吴王向向江湖人士广发密函,以一本失传的武林秘籍为饵,召天下武林高手前来追杀王爷。” 王爷一脸难以置信,气得泪流,“皇叔……皇叔当真如此狠心。” 莫说叔侄之情,至亲至爱在权力面前一样轻如鸿毛,慕容胤见他哭得伤心,却也无法安慰,只遣他等快走。 一行人套牢车马,提缰起行,慕容胤有所察觉,转脸看向地上悠悠转醒的人,禁不住心头一跳,额上冷汗当场就冒了出来,这人也醒得太快了? 他下意识摸向腰上的匕首,防备对方不依不饶,追杀到底。 陆行舟缓缓睁开那双迷茫的眼睛,望见坐在身旁守护之人,“这是……哪里……你是……何人?” 慕容胤两眼一瞠,“你不认得我了?” 地上的人扶着脑袋坐起身来,“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慕容胤急急追问,“你当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池里鸳鸯逐水相嬉,院中新竹伴着垂柳,临风拂来春色满园,女子一身妩媚春衫,懒洋洋放下手中的鱼食,“瑶儿所言,公子莫非不信?” 安坐在旁的人缓缓摇头,“并非不信。” “到底是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听说夫人对这位蒋小姐可是满意至极,公子当真半点也不在意?” “你说的事情,我早已知晓,去年夏秋之际,太子奉旨巡视州府,途径泰州南平,与蒋家姑娘结下一桩露水姻缘,女儿家思慕情郎,想与心上人再续前缘,也在情理之中。” 瑶琴出声揶揄,“我还道公子对未婚妻并不关心,却谁知,早将她的根底查得清清楚楚。” “我已如此烦恼,姑娘怎还来取笑我。” “我倒没见公子如何烦恼,只不过公子还是小心为上,太子手眼通天,旧情人进京,他岂会不知,早不约见,晚不约见,眼下真不知安得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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