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多虑了,他能说些什么,他又敢说些什么,只不过在还有资格尽孝的时候,略尽孝心,提醒老父注意身旁的眼线罢了,那刺客虽不是受他指使,可父皇在水榭中与王尚书的谈话,知晓的想来远不止他一人。 君王寝殿里,静得只有皇帝时而急促,时而沉闷的呼吸声,慕容肇静静注视桌案上凌乱的奏章,严厉骇人的目光中带着惊疑,恼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到底是他多年的纵容宠爱,令七儿有恃无恐,这般无法无天,还是从前天真可人的爱儿,也像他那些兄长一样,长大成人,硬了翅膀,已经有能耐妄揣君意,擅作主张。 “对,是我指使的,父皇不都知道了么?” “昨天夜里我还跟那戏子在留香居为此‘谋划’了一个晚上,他家里不还搜出了我收买他的金银财帛,同他交结来往的密信?” “儿臣想替父皇分忧,我大燕兵强马壮,凭什么要给陈国那帮怂包蛋守着国门?” “先灭南陈,再定北疆,父皇难道就不想做这天下共主?” 他可以原谅七儿的任性妄为,可以原谅他自作主张,前提是他未曾说过什么“先灭南陈”,“再定北疆”,不曾提过什么“天下共主”。 看来早已有人胆大包天,将手伸到他的寝宫里来了,七儿若非听了当日他与王许的一番谈话,如何说得出这违背祖训,大逆不道的十二个字来。 皇儿年少无知,若真有这等心计,便不会当面将此事说出来,那么除了七儿又会是谁呢?兰妃?还是一向谦退本分的严氏?他与臣子密议之事既然能传到含英殿去,未尝不能传入旁人耳中,可笑他还惦记着做什么天下共主,区区一座宫苑都料理不干净。 “皇兄可还满意?” 慕容詹睨了眼面前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五弟,“我记得你刚刚才得了老七不少好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是不是有些太不地道了?” 慕容琛无辜地将手一摊,“皇兄话里有话,臣弟可一个字也听不懂。” 慕容詹也不与他耍嘴皮子,“你的老师前年因贪墨赈灾银两被贬江州,下月孤会调他回来。” 慕容琛垂下眼帘,“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太子板着一张冷脸,趾高气扬从他跟前照直走过,他随手摘下一朵杏花,回身望着大步走开的人,面上依旧带着谦卑恭顺的笑容,蓦然收合的五指却一点一点将掌中的花朵碾得稀碎。 慕容詹转过御花园内的曲池,迎面而来的亲信见主上归来,急忙调整步伐,与人一道转入东宫,到得隐蔽安全之处,这才谨慎地上前耳语一番,回报方才探回的消息。 慕容詹听得来人所说,神色变了几变,“确认是裴家人带走的么?” 对方点头,“来人拿的是裴相的私印。” “裴正寰老奸巨猾,中立了这些年,始终没有表态,今次这般作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主子,属下还了解到,那齐家经营的好几家铺子是挂在裴氏名下的,并且康王府那两个鬼族的卖身文书也是来自齐家货栈。” “这么说来,裴氏早就开始动作了?” “年后三皇子一直同裴家走得很近,上元夜三皇子还替裴景灏挡了一箭。” 慕容詹摆手,“莫要急着下定论,看看再说。” “殿下难道就由他去了?” “他若要对付东宫,定然会拿此人做文章,敌不动,我不动,孤此时若是先出手,反而会招徕祸患。” “属下明白了。” 慕容詹沉吟一瞬,“这批进京述职的官员是不是都来了?” “陆续都到了。” “乐阳太守蒋玉麟是不是把女儿也带来了?” “蒋小姐知书达理,很得京中贵妇人的喜欢,昨日齐王妃在曲池开赏花会,还特地邀请了蒋小姐,听说宰相夫人也去了。” “既然裴氏故作清高,妄想置身事外,那就先试试找个地方杵上一刀,看看疼是不疼。”慕容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叫桃儿将消息放给蒋凤娇,就说孤后日要在蓬莱阁约京中文人雅士举办诗会。” 齐业离开牢房后见到的人,他不太认得,只瞧得出他不是官身,通身衣饰却皆是上等,而上等人里,双目有疾,双腿病废,需要被人这样推着行走的在他的印象中却只有一个。 那人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家里派出去向六哥哥求救的人都叫他派人拦下了。 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但从他的口气中能够听出,他做的是一件天大的蠢事,听出行刺一事,幕后主使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不能是太子,听出这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道,也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他被人送回家后,扑到床上大哭了一场,黄金万两,良田千顷,累世官爵他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个清清白白的世道,令善有善得,恶有恶报,令好人个个安居乐业,坏人不敢为恶逞凶,可回来的路上那人却说,这比黄金万两,良田千顷,累世官爵还要难上一万倍。 裴景熙实在佩服某位殿下信口雌黄的本事,自己要什么没什么,承诺出去的东西却一样比一样夸大。 裴老爷后知后觉有人拿了他的私印带走了京兆府里的重要人物,老丞相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夫人拦着,只怕家法都要请出来。 “胆大妄为!真是胆大妄为!” “孩儿知错。” “造谣生事,诬陷太子,这是何等大罪,是说放就能放的么?” “此事父亲不是已经处理妥当,将风声压下去了。” “胡闹,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东宫会如何看我裴氏!” “难道为了太子的名声,父亲要将此人杀了不成,如此陛下又会如何看我裴氏?将人交给皇帝,那是得罪太子,暗中解决此人,只怕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不若大事化小,当做醉鬼一个酒后失言,小惩大诫,既无损东宫清誉,也显得朝廷公正清明。” “胡作非为你还有理!滚回房里闭门思过!” 孙氏心里七上八下,三儿一向不过问外间事,此次如何这般大胆,还同一个商人扯上关系。 她领着下人来到院中,小奴倒是勤快,正在庭中洒扫,“星竹,公子呢?” 小奴忙道,“夫人,公子刚歇下。” 孙氏面露迟疑,“歇下了啊……”她犹豫一瞬,招呼小奴,“你过来。” 星竹依言跟上,孙氏在院中的回廊下立定,“我且问你,三儿同那齐家商号的少当家是如何认识的?” “回禀夫人,齐家有一处货栈就在京中,货品齐全,公子偶尔出门会买东西,一来二去就跟齐少当家认识了,哦,对了,上回公子给夫人买的锦缎就是齐家商号的。” “原来是这样。” “而且公子见齐少当家很有经商的天赋,还在城中盘了几家铺面,托他帮忙打理。” 孙氏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道家里还能缺了孩儿的花销,但转念一想,孩儿有这番置业的心思,也是好事一桩,难得她的三儿也学会结交朋友了,只不过……瞧老爷的反应,这位齐少当家此番惹的祸事不算小,莫带坏了她的孩儿才是。 “好了,你下去吧。” “是,夫人。”星竹想了想,“要我去将公子叫起来么?” 孙氏摆手,“莫吵他,叫他歇息吧,叫厨房备些汤水,公子睡醒以后送来。” 星竹送走主母,丢下扫帚溜进卧房,“主子!” 衣衫齐整坐在书案前的人闻声抬头,“夫人走了吗?” “走了,主子猜得真准,夫人果然是来问齐少当家的。” “你是怎么说的。” “都按公子交代的。”星竹悄声问他主子,“公子帮齐少当家,是为了六殿下吗?” 裴公子诧异,“有关联吗?” 小奴不假思索,“齐少当家是殿下的好友啊!” 座椅中的人叹气,为了两个奴仆不惜开罪康王府与顾家,甚至忤逆皇帝,刚刚才被遣去皇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星竹趁四下无人,好奇地问道,“主子喜欢殿下么?” 裴公子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星竹想起来嘿嘿笑,“殿下说,那日主子给歹人掳走,恰巧给他碰上,他从歹人手中救下了主子,主子欣赏他的英雄气概,对他一见钟情。” 裴公子哭笑不得,论起编故事,这位殿下真是无人能及。
第63章 中邪了 “剑霜回来了吗,可见到六殿下了?” 小奴应声答道,“回公子,见着了。” “他没交代什么吗?” 星竹想起来,“剑霜说皇陵邪门儿得狠,殿下到那儿第一天就中邪了。” “中邪了?” “啊……好……好像是。” “备车,去北山皇陵。” 星竹吓了一跳,“公子,老爷不是叫你闭门思过吗?” “你话太多了。” 裴公子做人不温不火,做事雷厉风行,今日事绝不肯拖到明天。 “主子,神道上……好似……好似有鬼火。” “继续走。” 剑霜与身旁一同驾车的兄长对视一眼,听命扬鞭,驱着马儿继续向前。 北山的夜路实不好走,满山乱魂野鬼,四面磷火幽幽,夜幕之下在其间穿行赶路,纵使再如何大胆,也难免背脊发凉。 裴公子皱着眉头坐在车里,身旁小奴一路不停翻拣杂物,片刻也不肯消停,他听得实不耐烦,“星竹,你在捣鼓什么?” 小奴听主子询问,急忙把刚拣好的东西重又一样一样拿出来,“公子,六殿下不是中邪了么?这些都是我请来驱邪的法器,都是法师开过光的,可灵了,保准叫殿下回魂!” “收好吧,莫摆弄了,别一会儿没叫他回魂,反将旁的鬼怪招来了。” “不……不会吧?”星竹听他主子这样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赶忙在胸前又贴了一道画符。 待车马行近,两护卫才看清,远处所见,哪里是什么鬼火,竟是陵园里的人自己在装神弄鬼。 小安子瞧见来人,急忙丢下火纸跑上前来,“裴公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主子中邪了,我来瞧瞧。” 小安子连连点头,“是中邪了,中得可不轻呢,我跟草儿哥,大花二花,正在给山里的祖宗们送纸钱,给主子驱邪。” “你主子人呢?” “他找顾元宝去了,陵园大得很,顾元宝总是跑丢。” 座中人沉默一瞬,“那我等他一等。” “裴公子去神殿里坐吧,外头风大。” …… “小王八羔子,你最好快点给我出来,否则老子逮着你,非打烂你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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