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羡朗声一笑,“我一个不入流的翰林编修,大人就莫要折煞我了,我拦下大人,是听闻大人殿上所说,心中实在疑惑,故而候在此处,想向大人请教一二。” 贺琮与此人向无交集,只知他是欧阳铎庶兄,长年浪迹坊间,与市井之徒饮酒作乐,胸无大志,也无才名,既不受欧阳家的重视,也不得其父赏识,“不知欧阳公子,想问什么。” “燕人如此作为,究竟是何目的?” 贺琮心中亦有疑惑,若是离间君臣,实在小题大做,燕军一路造访的这些世族无论贵贱,在朝中多无实权,即便当真君王疑忌,被罢官免职,也动摇不了江南的根基,“欧阳公子又作何解?” 欧阳羡冲人长揖一拜,“舍弟近来多有得罪,还请贺大人,贺世伯多加海涵,大敌当前,唯有世家团结一心,方可守住江南之地,在下只希望你我两家莫因私怨,影响我朝之大局。” 贺琮笑了笑,“欧阳公子言重了,欧阳家手握重兵,是南朝肱骨,我贺家不过一门书生,岂有能耐左右大局,有欧阳公子这般年轻才俊忧国忧民,社稷何患也。” “年轻才俊不敢当,在下只是舍不得这累世相袭的富贵,我一个卑微的庶子,有世族庇佑,即便游手好闲,也可衣食无忧,不学无术,也能位列朝堂,一旦燕人入主江南,一朝富贵尽去,那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
第106章 岂在朝朝暮暮 贺琮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对方无疑说出了江南世族最担心的事情,可数百年积弊累患至今,世家子弟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却安享富贵,贫者纵有才能但苦无晋身之门,岚儿虽是一介女流,可连她都看得出,江南看似繁华,不过一潭死水,陈国必亡,只怕绝非亡于外患。 此人所说听来似有几分忧国之心,却忧的到底还是自家富贵,贺琮心中鄙夷,不愿与之多谈,“欧阳公子谦虚了,若无他事,贺某告辞。” 欧阳羡侧身让路,“城南酒肆新开的美酒,滋味醇厚,来日请贺大人同去品尝?” “饮酒伤身,纵酒误事,欧阳公子乃朝廷命官,一言一行,当知自律。” 欧阳羡立在原地,望着错身而去,半点面子也不给的人,不觉摇头失笑,果然是兄妹,连话都说得一字不差。 暖意融融的灯照着窗外薄薄的雪,楚易之面沉如水坐在案前,眼中带着几分警惕,更多的却是好奇,“裴公子,好大的一盘棋呀。” 对座之人,写下最后一笔,将纸张折进锦囊,交给身旁的小奴,这才抬头面向他,“楚公子此话怎讲。” “我道裴公子要这些烂大街的世家谱系是为了什么,今早陈王又罢黜了一批官员,朝堂乱成一锅粥,公子可别说不是拜你所赐。” 裴景熙面露诧异,“果真乱了么?” 这才是令楚易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真乱了,离间之计倒也说得过去,可那些失势已久的没落世家,那些没有实权的清贵吏员,即便全部罢免,也动摇不了陈国的根基,“我很好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方才都已写入信中,楚公子难道不曾瞧见?” 楚易之叫人噎了一瞬,他当然瞧见了,而且一字不落瞧得明明白白,对方信里竟然叫靖南王攻打荆州,荆州是陈国门户,有重兵把守不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贸然前去无异送死,“你在荆州……可有内应?” “并无。” “荆州关隘城坚池厚,可有破城之法?” “也无。” 楚易之满脸惊异,“你莫非不是靖南王的人?” “何出此言。” “你若果真为他谋划,何故诓他送死?” 裴景熙微微一笑,“楚公子误会了,我叫他攻打荆州,却没要他一定打下来。” 楚易之不问了,问也白问,那位王爷也是稀罕,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看他怎么死。 “时辰也不早了,在下该告辞了。” 楚美人调笑,“不留下过夜?” 星竹眼神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慌忙上前扶起自家主子,裴公子想了想,“不知这陈都街市上,可有酒酿?” “南边兴平坊武陵桥下多得是。” “多谢。” 楚易之目送主仆跨出外门,忽而开口问道,“你就不怕我通风报信,泄露你的行踪?不知燕国的谋士,在陈国身价几何。” 裴景熙顿住脚步,“公子言重了,无用之人敢称谋士?况且,若连一个谋士都舍不下,来日他要如何问鼎天下。” “好大的口气,北方蛮夷挥师南下,只怕大燕亡国在即,还谈什么问鼎天下?” “亡国在即,终未亡国,既未亡国,则一切尚未可知。” “那我倒真要好好看看,你欲如何为他谋断天下。” 裴景熙默然良久,“没有我,他一样做得到。” 楚美人不以为然轻嗤一声,江左向多风流人物,这位裴公子看似不温不火,如同一枚万年古玉,实则骨中藏剑,锋芒无处不在,能叫这样的人物如此高看,那位燕国的王爷,越发令人好奇了。 仆从待客人离去,忙将方才得来的消息悄声上前通禀。 楚易之拧起眉头,“魏国夫人?” “不错,那日跟踪裴公子的武林高手,最后的确都进了魏国夫人的府邸。” 楚易之陷入沉思,那女人是陈王的心腹,若她已识破此人的身份,朝廷早该派人缉捕,为何至今按兵不动? 出了留景轩,星竹想拈下落在鼻梁上的一片雪花,可尚未抬手,雪花却已转瞬消融,化成一颗水珠从鼻尖滚落了,“公子,雪还在下,我叫马车过来么?” 他话刚说完,马车已到了跟前,星竹瞧见驾车的人,“主子,五少爷来了!” 裴景佑跳下马车,走到兄长身旁,他好奇地伸头瞧瞧流香扑鼻的馆舍,又神情古怪地瞄了眼自家哥哥。 裴景熙听得小奴所说,无可奈何转向来人,“不是叫你回家去么?” “爹娘让我来,是接你回家的,我自己回去了,怎么跟母亲交代。” “我在此地,还有事未完。” 裴景佑心中焦灼,“如今两国交战,这里太危险了。” “兴平坊离这里远不远?” 他愣了愣,“不远,转过这条街就到了。” “走着去吧。” 星竹应了一声,听话将人扶稳,“是,主子。” “哎,三哥,你听我说!”裴景佑见对方又故意岔开话题,不肯听他说正经的,气得直拍大腿。 他抬眼望过去,走在前头的人步子迈得不大,却很稳当,他说不出心里有多快活,若非他跑这一趟亲眼所见,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三哥已经能下地行走。 他埋怨这人不告诉家里,可想一想,兄长所虑也不无道理,若给爹娘知晓,只怕父母即刻就要启程南下,与其路上担忧,不如回家一并告知。 一路到得武陵桥下,小奴依言买了一碗酒酿圆子,兄长要买,自己却又不吃,最后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裴景佑挂虑兄长的安危,却更加忧心燕都的情形,北方战事打响,国中压力倍增。依他三哥所言,南方的情形错综复杂,若要强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恐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徐徐图之,当为上策,但他实在担心以目前国中两线作战的情形,没有太多时间拿来“徐徐图之”了。 裴景佑见兄长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陪伴在旁也不敢出声打扰,不多时却忽听对方召唤随行暗卫。 “公子吩咐。” “北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北部边境广阔,无法有效组织防守,封老将军提议主动出击,陛下准了,目下互有胜负,但也只是暂时阻住了敌人的进攻。” “羌狐公主还在四处找人么?” “公子,那姑娘已识得殿下的身份,此际已返程北上了。” 身边人听罢,很久很久没说一句话,裴景佑不解地问道,“三哥,羌狐公主又是哪国的公主,怎从未听说?” “塞北柔然部的公主,斛律王最珍爱的女儿。” 他尚不明白兄长为何提起柔然部的公主,却又听对方意有所指,轻声吩咐,“加派人手沿途保护。” 裴景佑听得一头雾水,派人保护戎狄的公主?这哪跟哪儿啊?不等他追问缘由,又听侍卫上前禀报,“三公子,欧阳铎贼心不死,在前面街上轻薄贺家小姐。” “无耻之徒,我去教训他!” “五儿!” “快!点兵拔营!跟我驰援荆州!”一封战报急如星火,深夜飞入军营,登时将睡梦中的镇南大将军吓了个魂飞魄散。 东方白被人强行扶上马背,挟入奔袭的对列,他黑着脸一边整理打结的袍袖,一边满头雾水疑之又疑,“攻打荆州,究竟是有人谎报军情,还是那位王爷他疯了?” 何进递上一副盔甲给他,“将军说深夜行军,辛苦先生了,但情况紧急,还望军师谅解。” “我知,仗可以不打,但皇子不能有事,要说这老皇帝也真是,要么派个将帅之才,实实在在来建功立业,要么派个安分懂事的也好,届时照样分他功劳,偏偏遣来个自行其是,还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子。” 参军提缰赶上,“军师慎言。” 年轻的军师不以为然,“哈,老卢你可过分谨慎了,难不成你们这些亲军里,还有燕都的耳目?” 卢纵听他越说越过分,忙不迭打马前去,不再多言。 东方白看眼身侧的都尉,一脸无辜,“我说错了?” 何进想了想,也觉得这话不该说,可他是个粗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将军常说,伴君如伴虎。” “我记得,师父说过,师兄……就是你们将军,他勇力过人,最擅打虎。” 东方白话音未落,原本并行之人座下马儿一声长嘶,眨眼人也疾驰而去,他正要抱怨整个军营没有一个会聊天的,忽听前方传来大队人马急促错乱的马蹄声。 陈启功策马迎向久去不归的副将,“可是从荆州回来,如何!” 韩峥狼狈翻下马来,大步奔上前去,扑通一声双膝砸地,跪得结结实实,“将军,荆州之战……惨败!” “王爷怎样了!”陈启功急急追问。 “王爷没有大碍,已率领余下的人马撤回丹州,特叫末将回来通报将军。” 东方白见他三千兵众也折损大半,回来的更是个个带伤,“韩副将莫非也参战了?” 韩峥摇头,“不曾,这一路遭遇不少敌军,都折在路上了,王爷见我手下多是伤兵,未允我等参战。” “你没劝他荆州不能打?”陈启功脸色铁青,恨得牙痒,南征无胜绩,皇帝怪不到他头上来,可出师大败,真真是脸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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