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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含光短剑自手心滑落，闻卿身体向侧一瘫，软倒在地。汗珠密匝匝自额前滴落，在地上砸出雨大的水渍。 “师兄！”亦真大喊，“楼寂，放我下来！” “他没事。” “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那是师兄！”亦真破口大骂。 伏季耐心听着亦真一口一个“混账”、“畜牲”，等到小道士终于想不出其他话，这才拧着亦真的头，看向义园入口：“我和闻卿在寻你时，也曾碰到过几只尸，我俩修行的功法只能暂时击退，却杀不死他们。” 义园之外，尸影重重，霉湿气几乎浸透整座庭院，亦真呼吸一窒：“早听闻尸族生命力异于其他三族，以寻常方法断去手脚、砍去头颅，依旧不死……” “玄云道法可驱除邪祟，园外少说也有一百只死尸，全靠你了。”伏季道，“剩下的，交给我。” “什么剩下……” 亦真话未说完，伏季已然拎着他走到闻卿身边，脚尖一踢，含光短剑自地面飞出，已被他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一声铃音悠然响起。 亦真猛地抬起头。 被阻拦在外的死尸在听到铃音后，恍若被定住般停止跳动，那咚咚的声音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却是沓——沓——的拖地声。 那声音干瘪粗糙，像是磨出厚茧的皮肉擦在砂纸一样的地面上。 死尸在铃音操纵下，蹦跳着让出一条足以两人通行的甬道。 铃—— 有三道瘦长的人影踏雾而来，脚步左轻右重，叮咚的竹击声隐在低吟浅唱的诵咒中。尸雾之中那三道纤瘦的影子，依稀能看出为首的那人右手持剑，左手擎一转筒，每转一圈，便有清脆细碎的铃音忽左忽右钻进耳中。 铃铃—— 缥缈铃音忽然变快，每响一次，众人身后紧闭的棺木中便会传来“咚”的一声重锤，仿若应和着某种奇妙音律。 是曾在洒金巷出现的傀儡！ “保护好你师兄。”伏季道，左手一松，将亦真丢到地上，“我去会会他们。” 伏季怒喝一声，双足踏地，十指成爪，向那人影抓去。 伏氏一族被灭后，为有朝一日能向闻卿寻仇，伏季加倍苦练体修招式，一日未曾怠惰，因此踏雪步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又师从鬼修闻卿，步伐在踏雪步的飘逸之余，更添几分诡异飘忽，再加上连心契随时随地抽取闻卿体内鬼气，单论速度，这九州大陆，只要不是仙人，没人能快过他。谁知，那模糊人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之际，竟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右一折，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一缕枯燥如草的发丝飘然落下，伏季错愕抬眸，正对上那傀儡深深凹陷的空洞双眼。 “母亲？”伏季动作一僵。 咯咯怪响声中，傀儡裂开一条缝的嘴唇露出猩红微笑，十指镶嵌的刀刃片片弹出，双臂齐挥，招招致命！ 与此同时，更远处一声唿哨，刷刷两道细瘦的身影齐齐钻出，两具同样装束的傀儡，戴着阴森可怖的纸面具，与先前那傀儡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伏季手腕一抖，剑花紧挽，但听叮叮数声，傀儡密集攻势被他纷纷架住，片刻僵持间，伏季横腿一扫，傀儡同时向前扑倒。 伏季调转剑柄，正要刺进傀儡躯壳里的内核，叮咚铃声再响，傀儡身体轻抖，竟以一化三，瞬息之间，冲至眼前的人影，就已变作极阳之数！ 当—— 铃音一变，九只傀儡迅速围成里外三圈，彻底封死他所有退路。 傀儡围而不攻，脚下踩着那缥缈铃音，竟隐隐合成某种神秘鼓点，恍若南疆巫蛊仪式中，巫人腕间摇动的手铃。 恍惚间，那一张张惨白的面具如漩涡般扭曲变形，慢慢凝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伏季，你还敢放肆？” “季儿，放下剑，你父亲不会伤你的。” “季哥哥，你怎么不和我玩了呀？” 数不清的手臂，一只只鬼爪般的手，抓住那层出不穷的惨白的脸，挥舞着向伏季扑过来。鲜红的嘴里，舌头如蛇般狂舞着，从那黑洞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尖叫： ——戴上它，戴上它你就可以和我们一样了！ “父王、母亲、小妹……”伏季步步后退。 ——戴上它，你就能够和我们团聚了！伏季，你奔波百年，所求的不正是一家团圆吗！ 伏季指尖发凉，几乎握不住剑柄。 “凝神，莫叫他们干扰你的心绪。”识海中，忽然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如平地炸雷，将伏季的神智从恍惚中捞起。 不知何时，闻卿已站在他身前，错开半个身子，将他挡在身后，呼吸虽然仍旧短促，腰背却站得笔直。见他看来，闻卿侧过头，右手腕轻转，子午长剑青黑色剑芒与伏季手中含光短匕交相辉映：“幻影而已。还是你已不想报仇，只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傀儡？” 报仇…… 死仇在前，他怎可犹豫不决？伏季挽剑一斩，那幻影哗啦一声，砰然破碎。 伏季紧攥剑柄，冷哼：“想摆脱我，没这么容易。” 闻卿唇角牵起一丝笑，将子午长剑也抛给他：“双剑，会用？” 掂了掂子午含光双剑，振臂一抖，不消使力，双剑便在腕间一绕，挽出剑花。伏季眉头一挑，这剑看起来轻飘飘没有分量，实则竟能根据用剑人臂力自行增加重量，十分趁手：“当然会用。” 他拜入闻卿门下的最初几年，并未一心研究术数心法，反而将凡人的武艺学了七七八八，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不说全懂，但凡拿得起，好歹也能耍上一套。 “你若想活，听本座的。闭眼。” 伏季不动。 “你我性命相连，本座岂会害自己。” 伏季这才闭上双眼，果然，那足音虽然纷乱不堪，但仔细辨去，却只有一轻一重一瘸三道足音。 三只元婴傀儡。 伏季侧耳倾听—— 闻卿：“东南，破剑式！” 右腿上前半步，前弓后展，意沉丹田，剑招一实一虚，在铃声操纵傀儡变幻阵法的瞬间，伏季双剑立挑，向东南斜刺出去！ 剑芒无声刺破漆黑，竟如驱邪法宝，挟万钧浩浩正气，被剑意锁定的三只傀儡砰然炸碎。 深雾中铃音一顿，转而变为某种低沉的嗡鸣，在这诡异哼唱的操纵下，傀儡发出刺耳长啸，手掌化爪，向伏季抓来。 “正前，抹剑，燕回巢。” 伏季沉气于腰，一声怒喝，剑身平直向前轻送，太清心经灵力经肩到臂贯至腕，剑刃由左至右顺滑一抹，一挡。 “叮——” 傀儡利爪挠在长剑剑身，竟发出金属交击的刺耳刮挠声。 “巽位，揽雀尾。” 子午长剑插在地上，伏季单腿踢起，长剑弯如满月，拧腰横踢，咚咚数声，身后袭来的三只傀儡被他踹飞出去，与此同时，耳边风声骤起，锁链哗啦数声，竟是闻卿甩出鬼锁，冰凉锁链擦着他的脸颊，直接将那虚影捣碎！ 只剩傀儡本体，伏季正要一鼓作气挥剑斩妖，尸雾之中，却传来一声缥缈娇笑。 “好呀！” 三只傀儡齐刷刷向声源处退去，两前一后将那一团不辨形状的雾气护在中间，“好俊的剑法。” 伏季轻身落地，子午长剑掷回闻卿手中，一抖含光剑，剑芒水一般漫了过去，却找不透那被浓重水雾笼罩的影子。 “何方妖道，藏头露尾！”伏季低喝。 “好哥哥，这么凶做什么，你那情郎身上缠的，可还是奴家送你的呢。怎么，有了娘子，眨眼就把情人忘啦？”迷雾之中，传来一声似嗔似怒的笑容，片刻后，一方红布被一只素手丢了出来，长了眼般落在伏季脚前。 伏季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红盖头，正是七月十五大婚当日，他用来遮掩妖气的法宝。 作者有话说: 伏季：该我出场表演了
第132章 混账 4 迷雾愈重，渐渐的，那雾气似乎有意识般，将亦真与活尸隔绝在外，直到亦真的身影完全消失，伏季脚尖一踢，红盖头倒飞到手心，举到鼻尖处，轻嗅了一下。 “原来是你。”伏季笑道，随手将含光剑抛在一旁，向那人影走去。 迷雾之中，传来一声娇嗔，一只柔弱无骨的白嫩手臂递了出来，五指微曲，翘出勾人的弧度：“好哥哥，一别数十年，奴家还以为你将奴家忘啦。” “伏季，莫被妖女迷了心智！”闻卿喝道。 伏季脚步一顿，斜睨了他一眼：“一只听话的宠，主人没命令的时候，就要乖乖听话。” 说罢，勾勾手指，缚在闻卿身上的情丝绕骤然收紧，将他接下来的声音全都掐断在喉咙。 那女子笑道：“好季郎，奴家最喜欢的，便是你这心狠手辣的模样。” 伏季走到那迷雾之前，半步不停，右手向前一探，只听嗬嗬一阵急喘，一团纤瘦身影被他直接扯了出来。看着那在半空不住挣扎的影子，伏季唇角噙笑，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 “嗬……放！”如姬双脚凌空踢蹬，眼球都被伏季挤得向外吐出，直到那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伏季才松开手。 “如姬，又见面了。”伏季垂头看着那瘫倒的人影，右手在袖管上蹭了蹭，颇为嫌恶地拍掉手心蹭上的脂粉。 “咳……”那人影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半晌才缓过气来，然而当她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惧色，反而现出几分痴迷，“季郎，奴家确实喜欢你这样粗暴，可也不要掐死奴家！” 此女子着一身灰色道袍，木簪挽发，做方士打扮。只是这原本克己拘礼的道姑服饰，却偏叫那一双丹凤眼毁去泰半，再加上此女脸颊因剧烈喘息而泛着红，眼角挂泪，更显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滴滴女儿作态。 “你方才叫傀儡杀我。”伏季负手而立，神色晦暗。 闻言，女子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没骨头一般向伏季身上趴去，却不想伏季后撤一步，叫她扑了个空。她只得努了努嘴，嘴角挤出两道酒窝：“你又不会演戏，奴家若不做得真一些，你可会被那小道士怀疑的。” “若我死在傀儡剑下……” “死便死了。主人已答应奴家，你死后将你做成尸，让你做奴家一个人的小猫儿。”说着，女子食指在伏季鼻尖一点，嬉笑道，“只属于奴家的……” 伏季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再次退后一步。 “太阴宗、魔人……”闻卿手撑子午剑，摇摇晃晃站起身，“伏季，你若想报仇，只管来找本座，为何要与魔族沆瀣一气！” 虽然早就怀疑那“山神显灵”与“替嫁寻仇”之事，是伏季勾结那妖人所为，但闻卿始终不愿相信。毕竟正魔大战中，妖修正是以郎谷山伏氏为首领，而那雪豹王是妖族中除魔最骁勇者，伏季自诩为伏氏遗脉，绝不可能自甘堕落，与魔为伍。直到现在，闻卿亲眼见这名唤“如姬”的女子与伏季举止亲昵，又怎可能继续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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