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几道模糊的记忆被塞进了识海,赤红的、霜白的、漆黑的影子交错混合在一起,挣扎出无数扭曲的画面。这些画面虽然看不真切,但那窒息的绝望感却自心头,一丝丝蔓延至指尖。闻卿清楚地知道,这些陌生的情绪并不属于自己,也绝非来自孟极,那么只可能是—— 闻卿慢慢转过头。 漆黑铁链环绕下,只能勉强看见豹崽那拳头大的毛绒脑袋,两只耳朵紧紧贴在脑后。 愤怒至极。 也绝望至极。 “本座做事从不抵赖。”闻卿摇晃着站起来,“百年来,死在我闻卿手下亡魂数万,雪豹十三数,无一人为伏姓。” 说着,闻卿食指轻轻点在雪豹眉心,那柔软的豹毛被指尖压塌,凹出一块圆形:“伏季,若你愿意相信本座,把孟极还我,本座定会替你报仇。” “不可能……”识海里伏季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鬼锁轻轻松开几分,露出雪豹那滚圆的脑袋。闻卿掌心轻轻压下来,那两只耳朵便习惯性地向两侧撇去,让出毛茸茸的脑壳。 冰凉的指尖,自柔软顺滑的毛发中穿过,轻轻揉搓着不安乱动的耳朵尖。 闻卿低声哄着,指腹擦过雪豹下巴。 咕噜,一股极其微弱的震动,自指尖传来。 成了。 闻卿心头一松。他方才依着前世“闻卿”诱哄那雪豹时的手法,看来还是有用的。 “放心。”眉头轻抬,尾音微卷,声音在这寒室中飘忽不定,已然施展起了惑心音,“本座会帮你。” 雪豹微微眯起眼睛,侧着小脑袋,以极小的幅度,轻轻蹭了蹭他。 若伏氏一族果真被人屠戮而亡,为何那人偏偏放过伏季,他又因何一直将自己错认为灭族仇人? 而伏季一只金丹小妖,又凭什么敢上门挑衅他一个渡劫修士? 一个念头倏然划过。 食指微屈,轻轻搔刮着雪豹下巴,闻卿以尽量柔和的声音引导道:“大婚当日,你用于收敛妖气的红盖头绝非凡品,此物——是谁给你的?” 雪豹的瞳孔有瞬间放大,片刻后,伏季稍显呆板的声音传至识海:“不知。那人一身灰衣,自称方士。” “你与他,于何处相识?” “朱日默家宅。”伏季顿了顿,“昆吾山一日之间自极北之地被搬至疏勒州,有这本事的,我只能想到是你。数十年间,我一直潜伏于疏勒各州间,只想伺机上山报仇,却没奈何闯不进这山门禁制。恰巧月初朱日默广发英雄帖,请道士驱鬼。” 灰袍方士。 这便与红奴先前所说的对上了。 “你只有金丹修为,需知上门寻仇,是自讨死路。” “……” 伏季再次迟疑,只不过这次,那停顿稍显长了些,片刻后,伏季缓缓道,“打不过,也能拉上你一起死。”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低笑,伏季原本呆滞的双目陡然漫上墨色:“闻卿,你可记得大婚当日,你是因何落败?” 暴乱的妖气漫天压了过来,闻卿只觉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口鼻,完全不同于鬼气的炽热妖力,蛮横地挤进经脉里,在这妖力冲撞下,识海再次距离震荡起来,闻卿眼前忽地漆黑一片,四肢发软,直接摔在地上。 “你小瞧我。”伏季低笑,“两次。” 一声怒吼,雪豹身体迎风怒涨,竟眨眼间暴涨数倍。闻卿匆忙间催动鬼锁,岂料叮当一声脆响,玄铁炼制的鬼锁,竟被他一臂挣断! 雪豹落地瞬间,已化为人形,高大的身影拢下来,犹如无形的牢笼将他团团困住。 无处可逃。 伏季抬起右手,掐住闻卿脖颈,尖锐的利爪轻而易举刺破皮肤,冰凉的血串珠般滴落,滴滴答答,犹如厉鬼的尖嚎。 “闻卿,这百年间我一直在想,该让你如何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一开始,我想将你的头砍下来,插在我族人的碑前,叫你睁着眼看他们。” “可是后来我想,伏氏一族一百多条命,你怎么能只死一次?我该将你在我族人身上的凌虐手段,尽数奉还。” 伏季压低身子,每说一句,便凑近一分,“可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一次,我便又觉得不够。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了。” 鼻尖暧昧地在闻卿脸颊轻蹭,像是情人的低语,“闻卿,你是一只鬼,叫你死,太便宜你了。” 闻卿强行催动丹田鬼气,岂料那鬼气刚聚起,竟不受控地倒流而出,悉数被伏季吸收。 “你……” “连心契。”伏季沙哑笑道,“孟极那个蠢货不舍得用,你便以为我也不会用?” 说罢,伏季卡着闻卿脖子,步步逼近。闻卿连连后退,直到双膝卡在冰床边缘,两腿一弯,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但出乎意料,一只炽热大手垫在他的脑后,熟练拆开他的发冠,青丝如瀑,洒落于雪白的寒床上。 伏季五指抓紧闻卿脑后长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那个蠢货,只敢偷亲你。”伏季边说着,抵开他的双膝,“若我现在强要了你,他知道后,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伏季说话不会这么文明,属于是一些无可奈何的措辞
第104章 “闻卿,看着我!” 伏季炽热的呼吸洒在耳廓,一寸寸扎进心头,冰凉的血液也被这呼吸烫的灼热,闻卿难受地皱起眉,想要侧过头,然而伏季却一声怒吼,掐着他脖子的手愈发用力,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苍青的豹瞳里,闻卿看见自己衣衫凌乱,脸颊因窒息而泛起潮红。 “闻卿,我还记得看见你的第一眼。”伏季唇角勾起笑意,“你一袭红衣,眉目冷清。我那时还是只不会化形的雪豹,求偶期原本还有两年,可就在看见你的当天晚上,我被身体里的火折磨得睡不着。” 湿热的呼吸寸寸舔.过脸颊,留下近乎实质的森冷触感。闻卿几乎全身发麻,下意识想要躲避,脖子再次被伏季紧紧卡住。 “呃……”喉咙被紧扼的痛楚让他禁不住喘.息,却又在意识到的下一刻,紧紧咬住下唇。 伏季眼含戏谑地看着他,拇指按在闻卿嘴唇,强行撬开他的牙关,冰凉的呼吸不受控地叹了出来,伏季眉头轻挑,把玩般地在他犬齿上轻轻划过:“那天晚上,我在母亲和小妹都睡着后,偷偷跑出山洞,本想着吹吹凉风或许能将你从头脑里驱出去,没想到,你却在山洞外等着我。闻卿——你还记得你当时对我做了什么? 鬼气被源源不断自经脉中抽离,几乎是凌迟般的剧痛,闻卿全身颤抖,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不是……本座……放开……” 紧攥的拳头被强硬地掰开,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的指腹暧昧摩擦,闻卿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一股更强的力量却扯着他的胳膊,猛地向下探。 感受到那非同寻常的炽热,闻卿身体一绷。 伏季继续道:“你当时就是这样,帮了我。” “我那时便想,若能和你这样神仙似的人物结成道侣,这伏氏一族的少主,我不做也值了。”伏季的声音忽地变得低沉,柔和如孟极在自己耳边低语,闻卿有刹那恍惚。然而只这片刻怔愣,脖颈又传来一阵剧痛,伏季猛地压低身体,咬牙切齿道,“可你,你杀我亲族,辱我小妹……闻卿,闻卿,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伏季双眼爆出血丝,掐着闻卿脖颈的手猛地收紧。闻卿甚至能听见自己颈骨即将被挤断的吱嘎呻.吟,呼吸变得奢侈,双耳充斥的,只有越来越响的咚咚声。 是心跳吗?闻卿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一只鬼在被扼死前,心脏也会因恐惧而不住颤动吗? 视线越来越模糊,闻卿如濒死的鱼般下意识地挣扎,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自喉咙冒出。 掐住脖颈的手忽然松开。 血液瞬间回流,头脑的嗡嗡声愈发明显,闻卿蜷缩着身体大口呼吸,直到听见一声冷笑,他缓缓睁开眼,对上那双已然恢复平静的戏谑眼神:“你刚刚发出的声音,很好听。” 闻卿抿唇,不再说话。伏季也好,孟极也罢,同样的魂魄,便有同样的固执。既然伏季已经认定自己是他的仇人,任他如何解释,也不会信。 伏季却似乎并不想要听他的回答,视线在他湿润的眼角划过,饶有兴趣地落在他的耳垂上。随即,豹牙耳坠被手指轻轻挑起:“这难看玩意,你也戴的下去。” 孟极给他的…… 拳头紧紧攥起,闻卿下意识偏过头,耳垂却忽然一烫,被撕裂的剧痛自耳垂传来,继而“叮”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甩在地上。闻卿心中一沉,正要抬头去寻,却又看见了伏季嘴角玩味的笑容:“我把它扔了。你既然是我的东西,身上就不该有其他人的标记。怎么,你还以为孟极回得来?” 孟极! 闻卿呼吸一窒。 那蠢豹…… 不可能…… 伏季捏着他的耳肉,以指腹用力揉捻,一滴滴血珠自伤处被压榨着落下,伏季在指尖蘸上一些,抹在闻卿唇上:“那家伙正在丹田里睡着,做着救了你的美梦,哈、哈哈……” 尖锐的疼痛蔓延至指尖,闻卿一声不吭,索性闭上眼睛。 伏季嘲讽的笑声一断:“睁眼,看着我!” 闻卿紧咬着牙,一动不动。 片刻后,只听伏季平静到异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闻卿,你可知道连心契虽然又称‘同生共死咒’,但主宠却不会同时死亡?” “譬如,我若在自己心头捅上一刀,你的宝贝雪豹会立刻死,而你却需要再活上许久,才会魂飞魄散。” 闻卿缓缓睁开眼:“你要如何?” 苍青豹眼紧紧盯着他,紧缩成竖线的瞳孔中,几乎射出蛇毒一般的危险冷光:“你果然怕他死。闻卿,分明是我先遇到的你,你到底为何会对那样一个蠢货动心?” 同样的眼睛,完全不同的眼神。被伏季这样盯着时,闻卿几乎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冷战。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恨,而是无数阴暗情绪混杂百年,一层一层如瘤般滋生出的—— 怨毒。 没错,伏季的确恨“他”,但也同样想要“他”。这是年少求而不得的遗憾,在血海深仇的百年浸染下,逐渐变质而成的怨毒。 闻卿虽然确信自己并非伏季口中的“仇人”,然而若他继续否认,将伏季逼到死路,这小妖心中怨毒,极有可能与他玉石俱焚。 他死不足惜,但孟极那蠢豹…… “你想要本座雌伏于你。”闻卿忽然道,语调不带半点起伏,“本座可以答应你。” 伏季拧眉:“你想干什么?” “杀你。” 伏季冷笑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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