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失言了。”顾南星忽道。 亦真已经醉成一滩烂泥,自顾自扎到软塌一角去睡。顾南星没了亦真拉扯,自然便在萧泽身旁默默陪着,听到萧泽此言,才忽然出声,手指摸索到萧泽脸颊,替他按揉着额角,“少喝些,琼脂酒烈。” “你自小便这样一副老夫子的刻板模样。”萧泽捏着顾南星鬓角便垂下的绸带,轻轻一拽。 顾南星下意识绷直身体,紧紧按住耳后绳结,玉一般柔润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凛然:“我说过,不可。” 萧泽眼中醉意登时散去,五指松开,颇为不自在地搭在膝头,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片刻后,他又忽然身子一歪,将头枕在顾南星肩头。 “南星……”他叹。 顾南星抬臂,将他揽在怀中。 “我与南星幼时相识,几乎可算是相依为命。若无他照看,我只怕早就死了。” 这话分明是讲给闻、孟二人听,但说话时,萧泽只是垂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摊开的五指,指节粗大,仔细看去,指腹、掌心皆有细茧,绝非养尊处优的王爷该有的模样。然而,另一只更加粗糙的手,缓慢地覆在他的掌心,与他十指交扣。 “王爷,已往不谏。”顾南星低声道。 萧泽咬了咬牙,而后笑道,反扣住顾南星五指:“什么王爷,叫我小字。” 顾南星微怔,直到萧泽又催他,他才低低唤了一句:“……幺儿。” 最起码在十天前,萧泽还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儿子,称呼为“幺儿”并不为过。然而,此“幺儿”却并非民间父母称呼幼子时的亲昵叫法。因萧泽出生伴随着荧惑守心的天象,朝野上下难免有流言蜚语,觉得萧泽不吉,皇帝因此不愿为他取名,只称他为“幺儿”,甚至那道将他打发至琼林别院的口谕里,也只称他为“幺子”。 直到萧泽六岁,初夏时节,皇帝看着御花园冒出头角的新荷,忽地想起后妃里也曾有过一位青莲般恬淡的女子,顺带记起自己还有个养在行宫的没有名字的幼子,于是指着那片牵起他愁思的荷塘,随意地拟了个“泽”字,叫人送去给他当名。 不过,这“幺子”叫了六年,又岂是轻易能够改口?琼林别院里的老奴才们又怠慢惯了,就算在皇帝为他赐名后,也总时不时唤他幺哥儿取笑。顾南星是在萧泽五岁时便陪在他身边的,自然也知道这“幺儿”意味着什么,因此在萧泽得名后极力避免,却在两人互诉衷肠后的第一次亲密时,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一句“幺儿”。 这本是大不敬的罪,萧泽却反而得了意趣,总要不时叫顾南星喊他的小字。 “好听。”萧泽没骨头似的,身子越发向下滑,直到枕在顾南星腿上才停了下来,脑袋在他大腿间滚了一圈,眉尾轻佻地向上一抬,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故意的轻浮,“阿星,方才想说什么?” “……”顾南星张了张嘴,萧泽便把一颗青提塞到他嘴里。顾南星一句话被噎了回去,发怔似的叼着青提,萧泽单手扣住顾南星的后脑,将那颗滴答着汁水的青提,一寸寸顶.进了顾南星口中。 顾南星登时不动了。 孟极正为闻卿剥着青提皮,见此情景,也像是被定住了般,手臂僵在半空。 五感仿佛被怪异地放大,他听见青提在口中破裂,汁水四溅的声音,甜腻的气息在齿间搅动,被咬碎,被咽下,在喉咙里肆意徜徉,炸开一层又一层的清香。 他看见萧泽两手按在顾南星腰间,那劲瘦的腰便软倒下去。长袖一拂,茶盏叮当倾倒,酒香泼出去,蛇一般丝丝缕缕盘踞在屋中。衣衫一层层拨开,软榻上,案几旁,两双腿紧紧绞着,沉重的呼吸仿佛漂浮在眼前,将空气也染得又热又湿。 咚—— 手中的青提掉在桌面,孟极下意识低头去看,却瞧见了胸腔处,咚咚震颤的衣衫。 咚咚—— 孟极深深吸气,两指捏起那颗饱满的青提,迟钝地转过头。 闻卿斜倚矮几,两指拈着茶杯,眼尾挂红,正是一副微醺模样。素日里身上卸不去的冷肃,便也全被那双微微下垂的眉眼挡住了。 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目光,闻卿指尖轻轻按在额角,忽又伸出手去,似乎想要端起茶杯。孟极心中一动,然而在反应过来后,已经看到自己将闻卿的手腕攥住了。 闻卿眉头一挑:“松开。” 那声音发懒,带着不惯有的黏连。 “阿卿,我想——” “嗯?” 闻卿看了过来。 许是酒喝的太多,那眼神都像含了雾,望过来时带着不太真切的朦胧。虽然这眼神比往日更柔和,孟极却忽然像霜打的茄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冲动,全都蔫了下去。 想什么? 更过分的早在脑子里想过,更直白的也全说过,可为什么在听过萧泽那近乎矫情的故事后,却说不出来了? 在闻卿近乎逼视的目光中,孟极松开他的手腕,递过来一颗被他捏得汁水横流的提子,声音发哑:“你想、吃青提吗?”
第86章 闻卿视线在滚作一团的萧、顾二人身上扫过。 虽然不知道萧泽此番做法,又有几分是演给自己看,但闻卿在看见孟极那蛇一般不安摆动的尾巴时,却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当即两指一弹,银筷“咚”的一声,插.在萧泽与顾南星耳边。 酒酣耳热,正是商量要事的好时机。 “安王爷。”闻卿道,“天灯仪式,本座可以答应你。” 萧、顾二人齐齐顿住,亦真也猛地停住了那酒醉喃喃。投过来的两道视线清明,没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明日子时,鸦青或有妖人作怪。”闻卿道,“本座已与亦真计划好,在天灯高台处提前设下结界,若是寻常百姓,则只可进、不能出。” 萧泽立刻坐直身体,面色凝重:“妖人?” “青阳兄,我来说吧。”亦真开口,“安王有所不知,这几日来,鸦青并非闹鬼。” 半盏茶工夫,亦真将自己来到鸦青第一日起到今晚所见,绘声绘色地讲给两人。当然,他并未提及徐娘子与鸣蛇的插曲,而在讲到发现炼尸法阵之人时,亦真与闻卿对视一眼,极其自然地又将水云儿略过,变成了由亦真亲自发现。 “青阳兄与我猜想,那人或许会趁子时阴阳之气相交时,启动位于朱日默家中的法阵。我们原本计划兵分两路,天灯仪式开始后,我守在高台处拦住可疑人,而阵眼处,则有青阳兄与他道侣看护。如今看来……” 萧泽打断:“那所谓的‘炼尸阵’,究竟是什么?” “三界禁术。”亦真沉声道,“傀儡术、炼尸阵、阴阳诀,是被祖师爷清微真人列为禁术的三大邪术。前两者不敬生者,后者逆转生死,皆会引起天罚。” 萧泽:“若那炼尸阵未曾被破坏……” “阵法启动瞬间,鸦青地域的所有活人,全被炼成活尸。”闻卿道。 萧泽与顾南星面色陡变。顾南星以头触地,扬声求道:“请山神、仙师救……” “鸦青是本座的地盘,无需多言。”闻卿继续道,“妖人可放过,但法阵绝不能开启。以防万一,本座与亦真三人守在朱家。至于安王先前所请,本座会化出另一只山鬼分身,与你在仪式上配合。” “山神所作所为皆为百姓,我定当竭力!”萧泽道,“可那只能进不能出的阵法……” “阵法无法阻拦身有灵力之人。”闻卿说完,自乾坤囊中摸出一对乳白玉环,轻轻一掰,那玉环裂成两块半月形玉玦,将其中一枚递给萧泽:“若仪式开始后,安王看到任何人逃出结界,还望王爷能摔碎此物,及时传讯于本座。” 萧泽郑重接过玉玦,凛然开口:“定不负所托!” 闻卿点头,又看向亦真:“你之前说过,随身携带着几本基础心诀,可有体修入门?” 他这一问,除去孟极,在座三人全都是一震。 亦真摸着储物袋:“有,可是……” “此人资质,不在你之下。”闻卿指向顾南星,“美玉难得,全在琢磨之功。道术与体术虽侧重不同,归根结底,仍是同源。多接触些杂学,于修为无害处。” “多谢青阳兄指点……”亦真双手攥着一卷竹筒,眼神灼灼。 “多谢山神!”萧泽与顾南星同时出声。 闻卿“嗯”了一声:“清微真人无门无派,却能一朝悟道。也有人手持上等心法,却于道门前蹉跎一生,一窍不通。” 心结既除,顾南星朗声笑道:“不问结果,总要试一试。” 言尽于此,不便久留,闻卿看着桌面尚未喝完的酒,举杯,仰头,喉结一滚,待酒液滚下喉咙,两指一转,将茶盏倒扣在桌面:“走了。” 孟极一怔:“这小王爷说了这酒极烈,你这样喝……” 闻卿脚步不停,直直走出天字房,亦真也急忙跟上,却又在即将踏出房门的刹那,因萧泽的一声喊顿住了脚步。也就是仅仅这么一顿,房门便被闻卿袖风一扫,吱嘎一声合拢。 亦真的声音被严严实实关在门后,闻卿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晃,靠在孟极肩膀。 孟极像是早料到般,单臂将他搂住。 这豹的体温热烘烘地烤着他,闻卿愈发觉得酒意上涌,早知道琼酥酒烈,却没想到一杯便上头,连孟极在他耳边说的话都听不真切,只能听见那“咚咚咚”擂鼓一般的心跳。闻卿听了一阵,觉得吵,伸掌去推,却被孟极搂得更紧。 “灌那么猛,以为你多能喝。” “好喝。” 耳边钻进一声笑:“馋鬼。” 只这一会儿,那酒意便蔓延到四肢,连腿都开始发沉,闻卿只觉得不由自主向下坠,下意识勾住了孟极腰间的革带:“蠢豹,带本座回去。” “你真是……” 尾音仍旧习惯性的勾着,又因为酒醉,字与字之间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黏连,像是雏鸟的绒毛,轻轻搔在家猫的爪垫上。 咚咚—— 胸腔里仿佛塞进了鼓,连双耳也灌进了这个声音,孟极深吸一口气,单手搂住闻卿肩头,将闻卿打横抱起,另一只撑在旋梯扶手上,直接跃到了两人的地字三号房。 抬脚踢开房门,两指捻亮烛台,抖开被褥,小心翼翼将闻卿裹在暖被里,动作一气呵成,直到习惯性替闻卿摘下发冠,孟极忽然一顿—— 先前脱下自己身上这件凡人衣服还费了老大力气,怎么给阿卿更衣,却如此得心应手? “灭烛。” 正发着愣,矜骄的小少爷团在被子里,青丝如瀑,铺展在鸳鸯枕上,颐指气使着。 那池崖琼酥经年发酵,虽然乳香、果香浓郁,但纯度极高。听说一杯琼酥,足以醉倒一匹马。闻卿酒吃得急,自然醉的快,此刻眼尾翻上一抹红,越显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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