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道士。五族修真者,人修天生克制妖鬼尸,你在他面前,天然弱了两截。” “玄云宗于道法感悟上,三界第一,此事不容置疑。亦真又是掌教亲传,虽只有元婴境界,实力却不容小觑。” “你很信他。”孟极道。 闻卿未置可否。 直到现在,对这便宜师弟,闻卿也回忆不出前世与他的任何片段。不光如此,就连闻卿在玄云宗修行的零星场景也不曾想起。如此干净,便像是整个玄云宗从他记忆中被刻意地、不留情面地完全抹去。 除了那柄曾经插在孟极胸膛的赤金色宝剑。 ——长明真人的配剑诛邪。 “小道士心思单纯,可以利用。”想了想,闻卿哄道。
第68章 这回,又轮到孟极不说话了,拧着头,梗着脖子,显然不信。 不过,片刻后,孟极又低声嘟囔道:“木鼠、蛟龙、活尸,这三者者背后,全都少不了傀儡的影子。阿卿,那炼制傀儡的妖人,来头不小。你这段时间惹过什么人,竟如此针对于你。莫不是来寻仇的?” “寻仇”。 闻卿原本背着手走在前面,听见这句话,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孟极。 他虽不嗜杀,但若有来犯者,却也不会手软。死在昆吾山的,除去那些与他抢地盘的恶鬼,便是那些打着“捉妖驱鬼”的旗号,坑骗百姓血汗钱的不入流修士。然而这些修士最多不过是金丹修为,决计使不出这种阴毒手段。 若说变故。 闻卿打量着孟极拖在地上的毛茸长尾。 ——不只是鸦青镇,就连他一向清静的昆吾山,也的确是自月前开始发生了些许变化。 自从闻卿修得鬼修真身,已经足有八十余年再没人敢在疏勒地界挑衅他,可就在月前,几只雪豹魔修强行叩开山门,大言不惭要将他驱出昆吾。 闻卿神态自若地听着,原本打算等他们骂完,一掌拍死,拖去后院给那老槐树当肥料,岂料那小妖太没眼力,见他不说话,竟以为他怕了,扬言要抢占红奴与鬼伥四兄弟。 闻卿当即将这几只只知狂吠的魔修轰得魂飞魄散。 然而自那次后,隔三差五便会有小妖在山门前叫板,修为不高,言语却污秽不堪,绝难入耳。闻卿一怒之下,于山门前设下捉妖法阵,敢来叫阵的小妖,全被法阵困住,一身修为尽废,退化成原形,如此过了六七日,山神观才终于偷得了几日清闲。 “那之后,便是山鬼娶妻,伏季大闹洞房。”闻卿道。 脚步声又四面八方的响了起来,自水面飘来的悠扬萧曲早就结束,水上舞看完,人群也兴尽归来,每人脸上都荡漾着不虚此行的光彩,肆食街又渐渐恢复热闹。 正巧两人路过街边的小食摊位,闻卿停下脚步,孟极极为自然地向那匆忙赶回摊位的妇人递去五枚铜板。 闻卿捧起一盒热腾腾的牛乳糕,以木签扎起一块,囫囵塞到嘴里,继续道:“伏季曾说要为他同族报仇。可伏季所练功法,与那几只上门找麻烦的魔修并非一个路数。” 易容之后的闻卿,眉目间的冷色褪去,此刻边吃边说话,更显俏皮可爱,孟极看着那还略显圆润的脸颊鼓起一块,偶尔张开嘴吸着冷气时,已被咬成散碎小块的乳白甜糕间,粉红的舌.尖若隐若现,灵活地将牛乳糕在口中倒过来,再翻过去。 孟极听着,看着,忽觉两颊生津,喉咙一阵干渴。 他原本不爱甜食,亦不喜乳制品,却想不到这牛乳糕在闻卿口中,竟变得香滑诱人,叫他只想咬上一口。 “嚓”、“嚓”的细小声音,隐没在鼎沸的人声里,孟极垂下眼睛,拇指在刀柄上反复磨碾,眸中时而闪烁的精光,也被他一并敛去。 闻卿猜的没错,他在装傻。前几日侵入识海的那股黑气,不仅让他看到了少许“伏季”的记忆碎片,更是连带着撬动丹田封印,让他得以一窥自己的记忆。孟极的心智原本被限制为幼年时期,现在虽然仍未恢复巅峰,但若以凡人的方法算,他起码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虽然不知为何会对这来路不明的鬼心生好感,但孟极只知道,当他自废墟间睁开眼后,甫一看见那双漠然的桃花眼,便已认定骗也好,蒙也罢,总要让这双眼睛日后只能装下自己的身影。 闻卿在前面走,孟极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一会儿看他那衣领下露出的细嫩后颈,一会儿看那直裰掩映下的劲瘦腰身。 闻卿化身的富家纨绔,一头长发并不认真地梳起,反而只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马尾,本该束在冠里的长发凌乱地坠在背后,发丝不老实地蹭着腰间那玄妙翘起的弧度。 不论是闻卿本体,或是这幻形术捏出来的小少爷,都像那凡人做出来的逗猫小玩意儿,叫他忍不住想用爪子去勾,用牙去叼,拖回洞里,剥开那层层叠叠的外衣,露出白净的里子,日日夜夜与他腻在一起,让他浑身上下沾满自己的气味。 闻卿…… 他的。 雪豹一族笃信天命,终其一生只会选择一位伴侣。每只雪豹满一岁后,便被会被母亲从身边驱赶,自此之后,它们的使命便是追逐、求偶与繁衍。这种本能早就刻在魂魄里,就算是褪去兽形的雪豹妖修,也依旧会遵照这不成文的习俗,寻觅自己的命定道侣,结契,交心,永不背弃。 飒沓秋风掠过,卷起地上枯黄落叶,和着自极北之地吹来的晶沙,游人们打着寒战,纷纷缩起脖子躲冷,孟极却惬意地眯起眼,他闻到了极北之地、青摇之巅沁凉的雪。 疏勒的冬,快要到了。 还有一件麻烦事也要到了—— 雪豹的求偶季。 那时他将无力维持人形,满脑子只想着与人亲近。孟极一会儿纳罕,其他雪豹妖修,在求偶期时该如何求.欢于道侣,一会儿又懊悔大婚那夜他意识不清,不然一定不会让闻卿把嗓子喊得那么哑。 不过阿卿那副被他碰一碰便浑身红成虾子的隐忍模样,也着实好看,不知何时能再抱一次?那小道士不是说,若想根治渴血症,两人必须双修?可是阿卿听后,反应却冷淡至极,是不是那日他的做法不如阿卿心意? 对了! 孟极忽然一拳敲在掌心——那小道士不是给了他们阴阳和合经?不如向阿卿讨来,好好习练一番…… 他这般信马由缰地想着,直到“他的”小少爷身影一跌,向前栽去。 孟极反应极快,两步踏上,尾巴卷住闻卿的腰,将他带到怀里。 “怎么,头晕?”孟极急道。 闻卿抿唇,手肘抵着孟极,将自己扯开一段距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本座能看见。”
第69章 “我脑子里……”孟极一顿,旋即笑道,“你看见了。” “别贴太近。”闻卿斥道。 那高马尾刷拉向左一甩,闻卿右脸对着孟极,墨黑的眼珠被眼皮遮住一半,神色不明地瞥着他。 孟极看看闻卿脚下,指向那级并不起眼的台阶,蛮不讲理道:“不靠近你,你便摔了。你背着手扬着脸走路,还走的这么快,我得看着你。” 说话间,拇指擦掉闻卿嘴边还挂着牛乳糕的残渣,极其自然地舔舔指尖。 闻卿眼皮一跳。 亦真在二人面前说过的那番话,便又无端涌了上来—— “欲乃人之本。‘食色性也’,呱呱落地的婴儿天生便会吃奶,便连没有神智的家畜都自然而然懂得交.配之道,只有这两样东西,是刻在魂魄里,不需要教的。青阳兄既是修道大成的鬼修,则应该明白,魂生欲,欲生怨,怨生鬼。欲念越是压制,则反弹愈强,不若顺势而为,才有可能从中寻得破解之法。” 彼时,若站在亦真面前的,是玄云宗掌教长明真人,只怕要吹着胡子大骂亦真,骂他跟着闻卿不学好,只把那套歪理学了去。 然而事实是,亦真当时面对的,是一只逍遥闲散的鬼,以及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闻卿的妖,因此谁也不曾对他这番论断作出反驳。更何况,亦真说得坦坦荡荡,从房中术引申,又讲到道术中的数术、丹术,随后转了个弯,提到徐娘子虽死不灭:“其实修道日久,越发觉得凡人的贪嗔痴、爱.欲恨才是活着的根本,若真把七情六欲都修干净了,和木头有什么区别?” 这套论断与孟极的歪理相似,闻卿只觉自己修道这百年来的气定心闲,全在几日间被这一豹一人给消磨净了。 好在此前三人已将计划定好:由闻卿与孟极破阵,小道士则继续在桥头摆摊,收集情报。亦真还在摇头晃脑,大论特论他的“情爱理”,闻卿径自穿过风醉居院墙,也不理孟极,也不睬亦真,向第一户中了鬼咒的人家走去。 不过,他当然甩不掉孟极这只粘人豹,仅仅过了一个拐角,一道银白身影便滚进自己怀里,雪豹先拖长了嗓子嗷呜叫了一声,随后两前爪一伸,肉垫踩在他小臂上,寻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团了起来。 “你这……”闻卿简直找不到话来形容这赖皮。 “嗷?”雪豹扬起头,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的下巴,喉咙里咕噜噜闷雷一样。 溜圆的豹瞳,苍青如鬼火的眸子,只需要瞧一眼,就能让人心软化成一滩水,酥进骨头里。 闻卿只得长叹一声,又哑然笑起。 自己的灵宠,他不宠,又该谁宠?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阑珊灯火下,在这飞虹桥头往来熙攘的人群之中,体内流淌着尚未完全消纳的孟极血液,那灼烫的温度一直在五内翻腾,烧得他手软脚软时,闻卿仿佛再一次被这双苍青的,冒着幽火的豹瞳蛊惑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低声问道。 “嗯?” 闻卿单手扣在孟极后颈,摩挲过被自己獠牙狠狠刺进的伤口。 ——从前世追到转生,你想要我还什么?命,还是情? “我就说,你冰冰凉的,摸着舒服。”孟极却全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边笑着,露出四颗虎牙,扯开衣领,侧着头,大大方方叫他摸。 闻卿只将指腹按在牙印上,便又不动了,孟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头看他。 他似乎那眸子里看见了青摇之巅终年不化的风雪,也看见了阳帝山含翠的春中,一丛为了赶上群英盛会,而着急吐蕊的牡丹。 “别挠,痒。”孟极抓着闻卿手腕,“雪豹形态不怕痒,我怕。” 闻卿突然回过神。 恍然惊觉自己那手忒也不听话,竟摸到了孟极胸口,正自尴尬间,一只被疏勒烈日晒得黝黑发亮的手,好巧不巧探到了两人鼻子底下。 “哎嘿——好东西,看一看!”叫卖声见缝插针,倏然钻入他们之间的空隙。 转头看去,竟是名个头高大的小贩,头上顶着裘帽,两鬓垂下细辫,脸颊比手臂更黑,唇上留髭,一副胡人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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