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幻境记忆如今已经重复第十次,你来之前,无论我如何努力,南星都会……”闻卿声音发暗,“我本以为是萧泽的执念太深。” 说到此处,幻境中的“萧泽”将顾南星按在床榻上,顾南星身体一僵,却又缓缓放松,自嘲一笑,认命般跪伏,朝萧泽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想什么呢,替你抹药!”“萧泽”呵斥一声,从床头摸出巴掌大的红漆木罐,挖出半凝固的膏体,敷在顾南星身上。 冰凉的软膏贴在火热的皮肤,顾南星止不住一抖。 “阿极……你会疼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闻卿忽然在识海中问道,连带着“萧泽”触碰顾南星的力道也轻了不少。 “这算什么。”孟极随口接道。 ——比起之前被尸兵围攻时所受的刀伤箭伤,鞭子抽在身上倒像是挠痒痒了。 “萧泽”动作一顿,随即转身坐在床榻上,七八岁的幼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盯地看着顾南星,既不说话,也无动作。 孟极从那柔和的目光里,看出了闻卿的影子。 ……阿卿心疼了,早知道不说疼了。 “萧泽”垂头,柔软的指尖拂过顾南星手腕红肿鞭伤。 “是我没用。”少年人声音有着不似同龄人的低沉,也不知道这话是出自“萧泽”原身之口,还是闻卿。 “……”顾南星立刻跪在“萧泽”脚边,“殿下如若不嫌,我愿意做殿下贴身小厮,以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奴才,尚未得名。” 大淼宫规,所有卖身进宫的宫女奴才,在分得新主子后,都要经过赐名,代表与本家断去联系,自此一心一意,侍奉主人。 萧泽点头:“你进宫前,叫顾南星。” 顾南星闻言抬头:“您……” “南星。”“萧泽”伸出手,掌心向上,顾南星犹豫着将自己的指尖搭在上面。“萧泽”轻轻一握,旋即放开,“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贴身内侍,私下里你我没有主仆之分,我吃热食,你可以与我一同进餐。我睡床榻,你可以睡在我脚边。” 顾南星迟疑地不敢应声。 “不要怕。”“萧泽”耐心道,“我虽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依旧有庇护人的能力,方才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殿下……”顾南星伏在“萧泽”膝头,失声痛哭。被父亲卖身为奴,又险遭人凌虐,不解、屈辱、委屈、绝望……一直强撑着倔强,却在这少年人的温声安抚中,轰然碎裂。 幻象随之一阵摇晃。 闻卿的神识开始恍惚,却又猛地被重重沁凉所包裹。 “顾南星的第一个心结已解,我此前从未离开过琼林别院的幻境,我不能确定接下来的……” 闻卿话未说完,孟极的气息便像只馋着想吃肉的猫儿般,在闻卿的神识周围左揉右搓,缠得他浑身发麻。 “莫闹……”闻卿笑道,语气却并不生硬。虽然不知现实中自己与孟极分别了多久,但在这幻阵里,他却是实实在在熬过了八十年春秋。 从前潜心修道,向来只觉岁月不居,白日短短,直到碰见了这只蠢豹子,才知凡人所叹度日如年究竟是什么滋味。 岂料这豹向来不知何谓见好就收,见闻卿不推拒,愈发得寸进尺,磨得他意识都开始打颤,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一缕神识,将自己围拢起来,不叫孟极碰他。 “蠢豹,看路!”闻卿咬牙骂道。
第225章 魂牵 4 “南星。” 朗润声音忽然钻进耳中,孟极视线一抬,面前出现那抹玄色身影,后背依旧盘踞着方才所见的四爪金蟒,只是颜色愈发暗沉,衣服边缘已然磨出了毛,连手腕也露出半截,竟像是穿了多年,从未换过。 “南星?”见人不答,萧泽又唤一声,同时回过头来,朝他招手。 萧泽容貌未变,眉宇间却多了一分阴翳。 顾南星立刻提着灯笼走近:“殿下,夜凉,我们回去吧。” 萧泽立于灯盏笼罩下,沉默不语,半晌后将手中糕点揉碎了扔进面前的池子里,十数尾肥硕的鲤鱼顿时一番争抢,鱼尾拍起水花,溅湿池边。 “你猜家宴结束前,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偷偷溜了出来?”看着池塘中不断泛起的白沫,萧泽笑道。 顾南星微微低头。 此时萧泽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个头蹿了不少,只比顾南星略矮了半头,少年人身量修长,却依旧瘦弱,只是站着,直叫人担心他被突如其来的秋风吹倒。 倒是顾南星,跟在萧泽身边后,明显比初见时壮健,四肢也抽条似的变长不少。 “殿下醉酒,再吹风怕是病症又重了。”说着,顾南星抖开臂上披风,双臂在萧泽颈间一围,细心为他系好系带。 萧泽仰起头,从半眯的眼缝中看着顾南星,脸颊和眼尾都成了醉红色,他顺着顾南星的话,耍赖般呵呵笑道:“若是病了,能让父皇多看一眼,或许也好。” “殿下说的什么话。”顾南星皱眉,轻轻驳了一句,“抬头。” 萧泽也不嫌他没规矩,似乎知道顾南星单手不好为他穿衣,从对方手中接过灯笼,再抬起下巴,露出自己的脖颈,顾南星弯下腰,熟练地将系带在手上绕成双蝶结。 萧泽扭头看着地上两人缠在一处的影子,嘴角噙起一抹笑:“南星你瞧,这倒像极了交颈……” 顾南星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萧泽转过头,两人原本挨得极近,这一动作,萧泽的嘴唇竟擦过对方鼻尖。 像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心脏猛地颤起来。 孟极,又或是顾南星的视线里闯进一双灿如星河的眸子。 “南……”萧泽突然口吃起来,脸颊,连带着脖颈都透出了红,四目交错,又猛然分开,萧泽支吾半晌,眼睛突然一亮,抢过顾南星手中的食盒,“你刚刚在席间都没得吃,现下饿了吧……” 说罢,匆匆将食盒顶盖拿开,捻起一枚梅花酥,举到顾南星面前。 顾南星轻笑着,也不顾萧泽是主,他是奴,竟上前半步,就着萧泽抬起手臂的姿势,叼住了梅花酥。 柔软的嘴唇碰着冰凉的指尖,湿润的舌将心头也浸得湿淋。咣当一声,食盒摔落在地,未经人事的少年凭借着互相渴求的本能叼住彼此的唇纠缠,青涩而莽撞,或许还夹杂着牙关碰撞的细微声响,却把呼吸撩拨得愈发炽热。 “大胆奴才!” 一声爆喝突然响起,又一抹亮丽玄青出现在夜色里,来人抓过身后小厮提着的灯笼,噔噔噔几步急上,一巴掌甩在顾南星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顾南星滚倒在地,吐出一颗碎牙。 接着,也不知是出于萧泽本意,又或是在闻卿的操纵下,萧泽身影一晃,挡在顾南星面前。 “二哥!”萧泽喝道,“你做什么?” 顾南星将嘴角血沫抹去,跪在地上,并不起身。 来人长相与萧泽有三分相似,轮廓却多出几分硬朗阳刚,比起萧泽俊美长相更显天家威仪,肩宽体阔,不怒自威,仅一巴掌就扇得顾南星吐血,显然也有武艺傍身。 萧泽叫他“二哥”…… 孟极对于人界琐事虽然不感兴趣,但与闻卿闲话时,却也听到过天子家这扯不清的麻烦事,也因此得以知道,萧泽口中所谓的二哥,正是“废太子”萧承钧。 孟极借着顾南星的视线,再仔细打量了这位“传奇废太子”。 坊间关于这位二殿下的传闻颇多,毕竟大淼开国以来,便以立嫡立长为原则,这位萧承钧原本在出生后便被先帝立为皇储,却在其三十一岁时——先皇宠爱的八皇子诞生之年——被废为乐王,禁足于府中。 不仅如此,听闻萧泽即位次日,大赦天下的同时,却一把火烧毁了乐王府,当场烧死其嗷嗷待哺的儿女,更夷平了萧成钧妻族。而同样意图谋反的三皇子子嗣却得以保全,时人不由得感叹天子行事狠辣,毕竟萧承钧为太子时明明对其多有照拂,萧泽却对兄弟赶尽杀绝。 如今看来,这所谓的“照拂”,正是萧承钧得此下场的原因。 萧承钧看着挡在面前的萧泽,满目戾气:“孤远远瞧见这奴才竟敢以下犯上,七弟,你可好?” “二哥,南星与我自小作伴,我与他并无主仆之分。”萧泽垂下手,“臣弟不胜酒力,这便告退了。” 说罢,毫不避讳地向顾南星伸出手去,“南星,跟我走。” “站住!”萧承钧喝道。 顾南星抬起头,看着向他伸出的手,沉默着摇头,并未起身。 萧泽缓缓转过头,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我才回宫不久,若是不懂宫中规矩,还请原谅臣弟。” 萧承钧气结,仿佛这才明白自己面前这两人刚刚在做些什么,指着跪在地上的顾南星:“七弟,从前你在琼林别苑如何,为兄管不上,但你既回宫中,贵为皇子,又怎可与内侍举止亲昵,留人笑柄?你若……为兄府上有两位美人,这便送你!” 萧泽不答。 “这奴才狐媚惑主,遣回尚方局。”萧承钧只当他同意了,对着这才赶过来的小厮吩咐道,“重新调.教。” 尚方局,大淼关押犯了事的奴才或王室罪犯的地方,一旦进去,非死即残。 小厮低声应着是,向不远处的侍卫招了招手,正要将人拖下去,萧泽却忽然大喝了一声“谁敢!” 萧承钧与顾南星皆是一愣,而萧承钧的脸更是诡异地抽动起来,沾了水般缓缓洇开。 与此同时,孟极敏锐察觉到,组成这幻境的灵气运转也稍显滞涩。 顾南星的意识,似乎醒了…… “七弟。”萧承钧瞪了一眼这自小散养于平州的弟弟,似乎心有不忍,“你若真有断袖之癖,为兄替你寻来几个,你养在自己院中,不教人知道便是。内侍尽是残缺之人,你怎能,怎能……哎!” 还不待说完,萧承钧又一抬脚,踹在顾南星心口。 “咚”的一声,后脑砸在地面,顾南星只觉双耳嗡嗡,连视线也忽明忽暗,却有一双钳子般的手箍住他的双肩,将他从地上拽起。 正是萧泽。 萧泽一言不发,单手扶住顾南星的腰,半步向前,将自己的身子挡在顾南星身前。 顾南星擦了擦嘴角血迹,勉强向人挤出笑容:“殿下,我没事,我犯了错,本是该罚的。” 萧泽眉头拧起,嘴唇越发白了。 顾南星的目光却落在萧泽攥起又松开的手上。 “殿下,您刚回宫,别为了我冲撞太子。”他温声说着,轻轻挣脱拂开腰间的手,先是对萧泽叩首,而后膝行到萧承钧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是奴才勾引主子,还望您不要责怪……” “顾南星,你给我住口!”萧泽厉喝一声,快步冲到顾南星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太子殿下,你若想伤他,先杀了我。”
213 首页 上一页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