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声音传出殿外,侍人恭身领命:“仆在。” “召缪良。” “诺。” 侍人快步穿过廊下,急召内史缪良。 国太夫人坐在屏风前,反复思量上京和天子,心中的不安持续扩大,几乎无法压制。 不待她深思,内史缪良奉召前来,在殿前听命。 “你速带人前往猎场,召公子珩归来。” 冬猎途中召还? 缪良下意识抬头,掩不去满脸诧异。 “事不宜迟,速去。” 国太夫人辞色俱厉,唤起缪良脑海中的记忆。 想起先君突然薨逝,国太夫人携晋侯上朝,震慑群臣的场景,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有迟疑,当即恭声应诺,退出大殿疾行前往宫门。 与此同时,上京城内,小觐即将结束,宫内照例设宴,各国使臣悉数列席。 宴会之上,乐人鼓瑟吹笙,舞人翘袖折腰。美酒佳肴送上,众皆享乐,一派奢靡景象。 天子高踞上首,群臣陪宴左右。贵族们不断举杯把盏,对天子歌功颂德。 热烈的气氛中,唯有一人格格不入。 雍檀凝视上首的天子,目光如电,神情凛若冰霜。 左右使臣见状,也陆续停止宴饮。连楚国使臣都不例外,放下酒杯,以行动进行表态。 众人皆知晋国变故。 晋侯离国,请封公子珩的奏疏呈递天子,却被压下不允。 诸侯国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仇者不在少数。但面对上京,涉及到关键利益,必要时也能同进退。 天子压下请封奏疏本就不合礼法,触动诸侯敏感神经。 今日是晋,明日是谁? 是越,是齐,是楚。 大国尚且如此,小国岂非更被拿捏? 众人态度趋于一致,以沉默进行表态,使宴会气氛变得冷凝。 咚! 天子放下酒盏,面上隐现怒气。 乐声中途而止,乐舞之人匍匐在地,惊慌不敢言。 雍檀在这时起身,大步行至殿中央,正身叠手,肃然道:“臣晋大夫雍檀,请问天子,为何不允我国请封?” 此言一出,殿内更是落针可闻。 雍檀的举动毫不客气,甚至对天子缺乏敬意。 各国使臣安坐原位,越、楚、齐使臣与他同进退,同上京群臣形成对峙。 “大胆!” 天子勃然大怒,猛然掷出酒盏。 黄金酒盏滚落在地,只差些许就要砸在雍檀身上。 “你是何身份,胆敢质问天子!”一名上京贵族拍案而起,手指雍檀怒喝道。 “雍氏檀,祖随晋侯开国,灭戎族千人,守国四百年。”雍檀傲骨粼粼,目视贵族杀气腾腾,压得对方喘不过气。 贵族腿软跌坐,不慎碰倒杯盏,被酒洒在身上,模样实在不堪。 各国使臣面露讥讽,楚国大夫更嘲笑出声。 眼看情况不妙,执政代天子出声,口中道:“晋侯离国,非薨。父仍在,未禅位,子何继?” 闻言,雍檀面露不屑,朗声道:“昔穆王南巡,入蛮夷地不知所踪,未知生死。如执政所言,平王继位不合礼法。父未禅位,子何继?” 穆王在南巡途中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随扈也遍寻不着。 平王登位时,上京仍不确定他的生死。 按照执政所言,晋侯仍在,公子珩登位不合礼法,平王怎么说?身为平王的后代,如今天子又该当如何? “执政,仆所言确否?” 面对雍檀的质问,执政张口结舌,当场哑口无言。 雍檀乘胜追击,再向天子叠手,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准奏,册封公子珩!”
第五十五章 众目睽睽之下,雍檀有理有据,将上京群臣逼至角落。 天子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长袖遮挡下,双手用力攥紧,手背鼓起青筋。 下一刻,他猛然抓起金盘掷出。盘中菜肴洒落地面,扎在鹿肉上的匕首撞上石阶,磕碰翻滚,发出清脆声响。 “殿前甲士……” 四字刚刚出口,执政察觉不妙,立即出声阻拦:“陛下,不可!” 宴会之上押走晋国使臣实非明智之举。一旦事情传出去,天子声威扫地,更会被天下人不耻。 “陛下莫非要治罪于我?” 雍檀毫无惧色,昂藏立于殿内。双眼直视天子,口中不再称臣。 诸侯国使臣齐齐望向上首,无不面沉似水。 上京群臣无一出声,先前呵斥雍檀的胆气消失无踪。眼见诸侯国使臣神情不善,他们竟然缩起脖子,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见状,雍檀大声大笑,环顾殿内,目光充满鄙夷。 “误会,一场误会。” 执政及时出声,抛开之前被质问的窘迫,起身笑着说道:“公子珩大才槃槃,晋室嫡子,理应持印掌权。” 一番话出口,雍檀不为所动,天子脸色异常难看。 执政转身朝天子行礼,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口口声声道:“之前是臣考虑不周,方才引出今日之事。陛下早有册封公子珩之意,诸君莫要误会。” 说话间,他不断朝上首使眼色,希望天子能领会深意。 诸国使臣心下冷笑,不做任何表态,只看天子如何应对。 殿内良久无声,气氛凝重。乐人低头含胸,侍婢恨不能藏进墙角,只为避开这场风暴。 天子怒火中烧,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妥协。 雍檀的话将他逼至墙角。 坚持不册封林珩,平王将被质疑,他也会立身不正。日后流言四起,天下万民口诛笔伐,礼乐征伐出天子就会变成一句笑话。 天子双手按住桌面,惊怒交加之下,额角阵阵抽痛,耳畔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常年沉迷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情绪大起大落,近乎让他支撑不住。 幸亏他及时低头,才没有被诸国使臣发现。 执政距离最近,察觉到天子异样,心中浮现担忧。他谨慎地维系表情,没有露出端倪。 天子用力咬牙,尝到一丝腥甜。 直至晕眩感消退,他才沉声开口,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封公子珩为侯,赐马车一驾,红弓十张,黑弓十张,良马二十匹。并赐宝剑,衣履,冠带,美玉。” 最后一个字落地,雍檀立即叠手,朗声道:“奉旨。” 天子盯着他,目光阴翳,堪比毒蛇吐信。 雍檀保持行礼姿态,天子不出声,他便纹丝不动,礼仪无可挑剔。 “起。” 吐出一个字,天子猛然站起身,撇下殿内众人拂袖而去。 上京群臣惶惶不安,彼此面面相觑。 诸侯国使臣一改之前的沉默,纷纷恭贺晋国。 同样呈递奏疏的几国使臣互递眼色,料定公子珩得到册封,天子不可能继续压着别国请封。 “可喜可贺。” 使臣们谈笑甚欢,无视上京众人,姿态高傲可见一斑。 执政心中黯然,却也无可奈何。 宴会不欢而散,消息封锁在宫内,暂不被城民所知。但随着使臣动身归国,今日之事注定瞒不住,迟早传遍天下。 何况执政封得住宫内的嘴,却封不住史官的笔。 在离殿之前,执政慢下脚步,看向坐在宫殿一角的史官,后者正捧着竹简落笔如飞,忠实记录整场宴会。 “时也,命也。” 执政深深叹息,刻意落在最后,有心求见天子。 怎奈苦心付诸东流。 他站在寝殿门前,门后传出数声巨响,伴随着天子的咆哮:“不见!” 侍人走出殿门,脸色发白,躬身低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执政无意为难对方,又看一眼紧闭的殿门,怅然转身离去。 老迈的身影步下台阶,分明变得伛偻。 寝殿内,天子一脚踹翻矮桌,用力推倒屏风,抄起宫灯砸向墙壁,拔出佩剑胡乱劈砍。 剑锋过处,床幔破碎,丝绦零落。 侍人阉奴跪在墙角,瑟缩不敢出声,无不惊惧万分。 “逆臣安敢辱我!” 天子鬓发散乱,大口喘着粗气。 发泄出心中怒火,他以剑身拄地,环顾满殿狼藉。 情绪如潮水消退,大脑逐渐冷静下来。他一把丢开佩剑,转身走向床榻,仰面倒在榻上,仰望帐顶冷笑出声。 “暂且得意。” 模糊吐出一句话,酒意开始上涌,他摊开四肢打起呼噜,很快鼾声如雷。 侍人阉奴许久不敢动,直至鼾声响起,才有人壮起胆子探头。 “陛下睡了。” 众人如蒙大赦。 双腿跪得发麻,无法站起身,他们只能膝行在地,小心收拾殿内,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王宫西苑,天子宠妾的居处,今日迎来数位客人。 喜女正逢桃李年华,身段妖娆,擅长翘袖舞和鼓舞,极得天子宠爱。 某次宴会上,她自顾自坐到天子身侧,显然对王后不敬。 天子不出声,无人开口说话。还是执政仗义执言,她才不情不愿地退回原席。 她在宴上丢尽颜面,被宫内诸妾取笑。自那以后,她同执政结下大仇,时时想要抓住对方把柄,以雪当年之耻。 今日吉星高照,机会竟然主动送上门。 “事情当真?”喜女拿起匣中的金簪,拨动栩栩如生的金蝉,眼底闪过贪婪,语气中透出一抹急切。 “千真万确。” 矮桌对面是她的兄长,生得八尺身躯,容貌英俊,瞳色略浅,鼻尖微钩,暗藏阴鸷。 “你不是让我盯着执政,如今把柄在手,还犹豫什么?” “把柄?怕是要当旁人的刀。”喜女冷笑一声,将金簪丢回盒中。上挑的眼尾氤氲淡红,饱满的红唇上翘,愈显风情万种。 “那又如何?”喜烽身体前倾,探手拿起金簪,以簪头挑起喜女的一缕发,低声道,“又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这些可不够。”喜女拨开喜烽的手,冷哼道。 “万事开头难,有一才有二。迟早挑拨得君臣离心,你我才能达成所愿。”喜烽无视喜女的拒绝,将金簪插到她的发上。锋利的尖端划过头皮,喜女不由得嘶了一声。 “大兄,你弄痛我了!” “痛才好,痛才不会忘本。” 喜烽单手按在桌上,探身扣住喜女的脖子,阴沉道:“莫要忘记,你我在父亲的病榻前立誓!” 喜女刚想挣扎,闻言动作僵住。 “若非中山国被氏族窃取,你我何至于沦为丧家之犬,落到如今境地?”喜烽盯着喜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大父在时,对天子恭敬有加,大觐小觐无不丰厚,朝见次次不落。还曾追随天子征讨,忠心天地可鉴。结果如何?”喜烽收紧手指,面容扭曲。喜女透不过气,指甲抓伤他的手背,留下三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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