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张大嘴巴,舌头竟被绞去一截,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无法再说话。 “谁做的……公子珩?”莲夫人艰难问道。 婢女支吾点头。 “其他人呢?” 婢女摇头,面现痛苦之色。 “都没了,只剩下你?” 婢女再次点头,探出两条手臂,衣袖翻开,现出交错的瘢痕。 莲夫人紧咬嘴唇,想到紫苏所言,下不为例。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公子珩不同于晋侯,不容许宫内有他人耳目。自己所为犯下大忌,留下一人是法外开恩,也是对她的警告。 若不能安分守己,下次消失的就不是藏在宫内的婢仆,而是毒氏族人,她的血亲。 “如此也好。” 看向木箱和麻袋,莲夫人苦笑一声。 计划已成,纵然自己困在凄冷之地,家族总算有了退路。只要公子享活到成年,毒氏终能延续,不会因她血脉断绝。 先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压制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好好活着,日后总有希望。你对我之言,今日反赠于你。” 莲夫人回身看向先玉,缓缓点了点头。 “我原想着,保全了家族便一了百了。” 她扬起嘴角,消瘦的面容滑下两行清泪。曾经的念头被压下,求生的意念越来越强。 终是要活下去,哪怕日子煎熬。 紫苏一行人离开巷道,返回林华殿途中,远远望见上朝的氏族,立即停下脚步。 目测队伍的长度,紫苏心生诧异。 人数不对。 比起往日朝会人员,数量少去一大半。大氏族均不在,只有少数小氏族,情况极不寻常。 思及缘由,紫苏心头一紧,当即择近路返回林华殿,片刻不敢耽误。 林珩正准备上朝,尚未走出殿门,就见紫苏气喘吁吁赶来。 “公子,氏族有异,多人未至朝会!” 话音刚落,又有侍人紧随而至,他身后跟着长乐殿阉奴,其怀揣秘信,是鹿敏亲笔写下,由公子原带入宫。 “禀公子,事情有变!” 林原离开宫殿之后,连夜拜访鹿敏,当面道出林珩的条件。 鹿敏本打算早朝之后求见林珩,不料得到密报,有狐氏决意提前行动,今明两日就要围宫。 事态紧急,他唯有迅速调兵,由公子原传递消息。 林珩展开秘信,一目十行扫过,仅是挑了下眉,未见丝毫惊慌。 以紫苏殿外所见,结合秘信上所言,分明是有狐氏察觉异常,一直伪做不知,专为掩饰真实动向,打林珩一个措手不及。 “能得父君重用,同勋旧争锋多年,确实不乏谋略手段,绝非酒囊饭袋。” “狐性虽绞,终究逃不过猎人之手。” 屏风后走出一道人影,正是从临桓城返回的马塘。他与近万国人同行,顶风冒雪抵达肃州。其后离开队伍,提前一日进入城内,向林珩禀报大军动向。 “壬章和陶荣现在何处?”林珩转身问道。 “距城不远,旦夕可至。” “好。” 林珩返回殿内,命侍人去传旨,今日罢朝。 “有狐氏要全力一搏,便遂了他们的意。” 阉奴被遣回长乐殿。 珍夫人守在正殿,消息由公子原传递。他乘坐的马车驶离宫门,飞速驰往鹿氏府邸。 得知今日罢朝,缪良提前来到林华殿,转述国太夫人之言。 “调越甲入宫?”林珩正提笔撰写手令,闻言点点头,道,“可。需尽速,迟则生变。”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缪良不敢耽误,飞速出宫调派人手。 “茯苓,你持铜牌去见放翁,言计划提前。” “诺。” “紫苏,你去正殿见马桂,命他寸步不离守住国君,不容许任何人离开正殿,不从令者杀。” “诺。” 两人领命,先后转身离开。 殿门关闭,林珩从案下移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取出一卷竹简。竹简上写满人名,主要是新氏族,少数勋旧夹杂其间。 “算无遗漏?” 想起有狐达盛传的美名,林珩轻笑一声,提起刀笔,重重划下。随着笔锋游走,有狐达三字被划痕覆盖,斑驳碎裂,再也辨识不清。
第四十六章 “公子珩有旨,今日罢朝。” 丹陛之上,侍人袖手而立,声音穿过廊下,融入呼啸的寒风之中。 丹陛之下,群臣恭敬接旨。 待到侍人离开,氏族们陆续直起身,彼此交换眼神,无一在殿前徘徊,甚至顾不得寒暄,近乎是一路小跑离开晋侯宫。 行出宫门后,众人登上马车,催促马奴快走。 “速行,归府!” 一声钝响,宫门在身后关闭。 声音落入车上人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 马奴挥动缰绳,骏马撒开四蹄,飞速穿过大街小巷。 车行途中,车中氏族推开车窗,发现道路上空空荡荡。路旁建筑门窗紧闭,道上不见一个行人,冷清异常,好似一座空城。 风过长街,掀起昨夜落下的碎雪。 马车经过百工坊,昔日的车水马龙消失无踪,人潮不见踪影。唯有紧张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一派肃杀景象。 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衣甲的摩擦声,杂沓刺耳。 无需车中人吩咐,马奴敏捷调转方向,驾驶车辆进入小巷,避开疾行的队伍。 小巷狭窄,一次涌入三辆马车,登时被堵住。一辆马车的车厢略宽,车轴两侧凸起的木刺抵在夯土墙面,留下两道清晰的划痕。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奴壮起胆子探头望一眼,瞳孔骤然紧缩,持缰的手不自觉收紧,粗大的掌心勒出红痕。 交错的长街上,成百上千的私兵从各方涌入,犹如河川入海。私兵各个全副武装,衣甲鲜明,手中武器闪烁寒光。 “有狐氏的弓兵。” 认出一伙私兵背后的长弓,马奴喃喃出声。下一刻打了个激灵,警惕地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声响。 私兵在道路上聚集,整合的队伍经过巷口,盾甲敲击声络绎不绝。 车内氏族悄无声息。 他们既不跟从勋旧也不附庸新氏族,彻头彻尾地中立,多年在夹缝中求生。 仰赖家族势力不显,拧成一股绳也无法左右局势,他们幸运地被双方冷落,成功避开这场乱局。 吱嘎一声,车厢门开启,车内氏族眺望巷外,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旗帜和战车,目光微闪,无声叹息。 “风起浪涌,势必要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低语缓慢流淌,很快被狂风吞噬,再也无法觅得踪迹。 聚集的私兵穿城而过,队伍前方扬起旗帜。有狐氏为首,结盟及附庸家族分在左右。 旗帜猎猎,车轮滚滚,脚步声重叠,大地为之震颤。 距离晋侯宫百米,另一支大军出现。 战车从两侧飞驰而出,甲兵持盾立在车后。值得一提的是队伍中有大量骑兵,佩戴马鞍马镫,无需精湛的骑术就能策马冲锋。 三面大旗在队伍中竖起,左为陶氏,右为雍氏,中部则为智氏。 三驾战车行至旗下,几乎同时停住。居中一辆车上,智渊拔出佩剑,剑指敌方统帅,怒喝道:“有狐丹,你要造反?!” 有狐丹眯起双眼冷笑一声,不见往日风雅,唯余阴翳毒辣。 “公子珩胆大包天囚禁君上,国太夫人同其沆瀣一气。我等为国除害顺应天理!” 话落,不给对方驳斥的机会,举起单臂用力向下一压。 有狐氏私兵纷纷开弓。 控弦声中,如雨的箭矢遮天蔽日,呼啸砸向勋旧私兵。 没有正式排兵布阵,无需遵从战场礼仪,双方皆未擂鼓。 箭雨落下的瞬间,勋旧私兵短暂混乱,很快在号令声中恢复镇定,一同挺起盾牌。 撞击声不绝于耳,私兵顶住劲矢冲向前,平放尖利的矛戈硬撼对手。 “杀!” 双方同时下达号令。 近万私兵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连成一片,刹那间血肉横飞,肝髓流野。 近战无比残酷,残肢断臂滚落地面,殷红的血飞溅而出,流淌在众人脚下,顷刻汇聚成一个个浅洼,陆续在寒风中冰冻。 喊杀声震天,氏族们孤注一掷,战斗无比惨烈。 战斗中途又有两支队伍出现,分别打出鹿氏和费氏旗帜。他们没有加入战团,而是绕路驰向晋侯宫。 继两家之后,看守城门的赖氏和吕氏接连现身。 有狐达曾疑心他们,设陷阱抓捕两人。怎料赖白不入圈套,顺带救走吕勇。两人合力避开追杀,千方百计藏起行迹,令追兵遍寻不着。 计划落空,有狐达笃定之前猜测,盟友附庸再不可信。 他不得不加急调派人手,仓促间起兵。看似要打林珩一个措手不及,实则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赖白和吕勇出现,意味着有狐氏布置在城门的人手凶多吉少。 有狐达狠狠咬牙,眺望晋侯宫的大门,没有后退半步。 “牵牛车!” 他下令推出战车,以青牛牵引,车板上堆满引火之物。 砰!砰!砰! 连续几声脆响,陶罐砸碎在车上,灯油味迅速扩散。 “点火!” 有狐达一声令下,数支火把飞向柴堆。 火光瞬间燃起,焰舌蹿起两米。 浓烟滚滚,气味刺鼻。周围的私兵快速散开,仍被呛得连连咳嗽。 柴堆劈啪作响,青牛受到惊吓,双眼开始充血。 飞窜的火星落在牛背上,刺痛感令青牛发狂。 牵牛的奴隶见势不妙连忙松手,失去控制的青牛埋头前冲,不分敌我横冲直撞,瞬息搅乱战局。 哞—— 智氏私兵杀死狂奔的青牛,濒死的巨兽发出哀吼,终于趴倒在地。 不等私兵收回短矛,又有三辆牛车被牵出,拉车的青牛更加健壮,拖着燃烧的大车冲向人群。 眼看队伍被打乱,智渊急召智陵,下令以弩射杀青牛。 “射牛!” 智氏私兵在混乱中集结,纷纷抬起手臂平射,对准发狂的青牛。 箭矢如雨,青牛被扎成刺猬,一时间竟未倒地,而是继续前冲。庞大的身躯撞倒数名私兵。两人不幸被顶飞,落地时变成血葫芦,被锋利的牛角开膛破肚。 “让开!” 陶氏私兵悍不畏死,手持大盾撞向青牛。 撼山之力碎裂青牛的脖颈,反向的力道掀飞私兵。青牛轰然倒地,头颅无力低垂。私兵内脏受损,手臂不自然弯曲,伤势极重恐难活命。 正面交锋,没有任何投机取巧,全靠血肉之躯厮杀。 双方的死伤数量急剧增加,新氏族更甚。有狐氏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似要拼尽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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