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月向来重视舞台效果,以前还搞过视觉模型之类的舞美,干冰都是小菜了。 “累死我了。”宁以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打鼓对力度的要求很高,这一场下来几乎没个停的时候,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沈榆仰头灌半瓶矿泉水,又被小甄塞了一板金嗓子喉片。 他们的场次本来就晚,闹到现在已经十点钟。 宁以桥和邱风没什么再去哪里玩乐的精力,沈榆自然也累,但他心里惦记着事儿,郁金香和雨伞被暂时搁置在琴包里,而贝斯闲下来后抢占了花朵的位置。 沈榆四处看了一眼后找不到解决方法,只好抓着花往后园走。 后园那两盏好像高悬了半个地月距离的路灯还开着,左右两幢矮楼也同时亮着灯,沈榆不知道温遇旬隐世不出的时候选了哪幢,犹豫了一会儿,敲了左边那间。 老何的脸从门里探出来,还带点懵,在沈榆说出“我找温老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说:“他在另一间。” 沈榆道了谢刚要退出来,老何在他身后随意地又说一句:“门没锁,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要不要我帮你带?” 沈榆没有一定要求温遇旬非得睁着眼,清醒地听完他演出,也就是随口一说。 “不用了,”沈榆说,“本来就没什么事,我去看一眼就走。” 老何那间屋子是实在用来住人的,里面什么都不缺。温遇旬这间不是,里头东西很杂,一张茶几一张床,一把摇椅一把伞。 透明长柄伞,沈榆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温遇旬没在床上睡,闭着眼躺在摇椅上,头微微往一边斜着,身上搭着老何的薄外套。 沈榆脚步本来就轻,这会儿再刻意含蓄着,温遇旬睡得沉,沈榆摸到他身边都没醒。 顶灯亮着,沈榆也没有留下的理由,摸到开关帮他把灯关了,转身打算怎么来的怎么走。 但意外来势汹汹,要么沈榆命里和温遇旬犯冲,要么就是梦神今夜注定不保佑温遇旬来之不易的睡眠。 灯被沈榆关了,人眼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沈榆回身的时候看不清脚下路,“砰”一声,重重踢上了那把结实的摇椅。 那摇椅很大一个,温遇旬很高但身形偏瘦,沈榆同样,碳素钢上盛的软垫填充棉饱满,宽得能让沈榆也跟着一起躺上去。 沈榆这一下力气用得大,摇椅就算再结实也被他踢得来回晃,沈榆的脚尖遭到力度的同等反噬。 温遇旬不可能不醒了,从摇晃中睁眼,只觉得缺少睡眠的脑子更浑了。 “……”那一瞬间沈榆都想死,连忙伸手截停摇摆不定的弧形碳素钢,“真的很抱歉。” 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温遇旬醒得很不舒服,抬手先揉了揉脖子,再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按。 “你到底要干什么。”温郁旬说。 “我不就没听完全程,”他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冷的,“有必要这么报复我?” 然而沈榆抓重点的能力非比寻常的可以,尴尬都抛去了:“你听啦?” 温遇旬正处在起床的气头上,“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沈榆穷追不舍:“哪首?” “不记得名字,”温遇旬不耐烦的语气渐显,“第一首。” 老何友情贡献的外套随着温遇旬起身的动作被落在了地上,罪魁祸首没有挽回的意思,沈榆现在像个孙子似的,只能他捡起来。 温遇旬走到茶几前喝水,室内开了空调,他睡得嗓子干,倒的热水。 “唱什么的。” 沈榆自知惹了人,帮老何把衣服捡起来挂在一边就没再说话,看温遇旬不待见他也没过多不满,本来打算走了,谁知道温遇旬突然出声,险些吓一跳。 “什么?”沈榆没反应过来。 温遇旬放下玻璃杯,下唇带出一渍水光——不是人造,来源于窗外的月亮。 他就着黑暗说话,语气平静,表情看不清:“你唱的第一首歌,什么意思。” 后园的收听效果没有前厅好,温遇旬听不清准确的歌词,只零星捕捉到遗憾的关键词,以及沈榆嗓音里独一份的柔和。 真的有人阐述遗憾时是带笑的吗? 温遇旬要强,尽力而为的遗憾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会以这样认命的态度,沈榆偏执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还真想见识。 “哦,”沈榆回神,“这词是我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的时候写的。” 岑漫摇想让沈榆搞科研,分课表交到沈榆手里还没捂热,岑漫摇就擅自将表格填好,“理科”后的四方形空格被打了大大一个勾。 其实沈榆也没有多想学文,只是岑漫摇那勾打得用力,笔尖穿透渗出墨,割开的却不只是纸张的纤维。 理想冷嘲热讽,季风吹不走北纬回归线。 “高二?”温遇旬没对沈榆有什么理想发表意见,“你成年了么?” “成年了,”沈榆说,“刚高考完。” 温遇旬是不会问出“考得怎么样”这种问题的,不知道信了没信,没有接话的欲望,沈榆就自己说了:“下个月去J大报道。” 他是没意识地接话,适才闹了个尴尬,连手里攥着的花都笑话他,一片花瓣弯下,沈榆此刻正全心全意拨弄它,试图复原。 温遇旬看他一眼,静了会儿,伸手将沈榆手里的花一支不落,拢成一束全拿过来,又转头随手扯了张章济年放在床头的报纸。 郁金香被报纸包成一捆,温遇旬手指很长,漫不经心地抓着花,还要问他:“这么喜欢?” 这回沈榆听出来在说花,笑了笑,说喜欢啊。 包好的花束被重新扔进沈榆怀里,层叠的花瓣中好像多出什么东西。 沈榆双指夹出来,没见到俗套的示爱卡片。 两张鲜花展的门票,地址在北城区博览苑。 “感兴趣就去看,我给你的这些不算漂亮。” 然而给票的人在下逐客令:“以后周五不必专门来找我,明天开始我不在首都,一个月以后才能回。” 沈榆试探着问:“就是说一个月以后还能来找你?” 今天话说太多,温遇旬又口渴,于是惜字如金:“看缘分吧。”
第13章 被子植物 事实证明,人来世间最主要的任务大约只是渡劫,总喜欢用苦难试图证明自己不泯然众人,好像一帆风顺且没有转折的平淡都不好意思写进人生履历。 温遇旬给沈榆两张鲜花展的门票,他不是没想过与谁同游,只是温遇旬不在首都,从宁以桥和邱风之间强行二选一似乎有点残忍。 于是沈榆去看了两次鲜花展,温遇旬从外地回学校之前,给沈榆发了一条消息。 只有三个字——“学校见”。 温遇旬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怎么联系,这天晚上,沈榆的手机忘记开免打扰模式,因此消息提示音带着震动在枕头上响起来时代替了闹钟的报时。 沈榆摸过手机一看,消息框里不是梦里温遇旬的问候,宁以桥嘴馋北城区的牛肉包:“五个杨小祺的麻油牛肉包,谢谢沈少爷。” 沈榆做了梦还恍惚,抓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那朵郁金香早就不在好友列表内。 那晚在书房里,温遇旬话说得狠绝,好像前一秒沈榆还是帮忙滴眼药水的功臣,后一秒就是抓着琴弦试图逼宫的反贼。 J大的绿化带里移栽了新的植株,鲜花的根须已经埋进土里,工人正将介绍植株的名牌固定在花坛中央。 宁以桥拿到包子很高兴,装包子的牛皮纸袋留给邱风,自己从里面挑出三只,扔进最外面那层隔油的塑料袋。 他们一起赶早课,走到一半却发现沈榆没跟上来。 宁以桥咬着包子又踱回沈榆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么呢,要迟到了。” 沈榆愣愣的,伸手指了下花坛中央的名牌:“写错了。” “……什么?” “郁金香,被子植物门,木兰纲,单子叶植物纲,百合目百合科。”沈榆说,“他们弄错了,不是微子目。” 宁以桥顺着沈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四方形的名牌上确实用白漆喷涂了郁金香的品种介绍。 植物发不出声响,就算遭到指鹿为马的冤屈都没法开口为自己辩述。 做工的工人扯下沾满新鲜泥土的手套,避着花朵从花坛中走出来。宁以桥完全不了解什么植物该是什么纲什么目,却有一腔为植物不平的热血,开口将人叫住。 “师傅,”四周都是赶课的学生,宁以桥不好大声,靠过去说,“你们牌子上的介绍写错了,不是那什么目,是什么来着?” 他转头看向沈榆,沈榆本来也没想惊动谁,顿了顿才说:“不是微子目,是百合科百合目。” 只是小人物的伸冤一般得不到翻供,更何况是一株植物,那工人大哥大约上班也烦,挥挥手,白手套上的沙土漏在地上。 “孩子,你们和我讲这些没用啊,不归我管。” 意料之中的结果。要是鸣冤的路真这么好走,他也不至于昨晚面对温遇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如何才能让温遇旬相信他不是电视剧里自以为抓住主角的弱点,并且得意地攥着假证实行挑衅的话多炮灰反贼。 周一早上八点教艺术概论的老师是系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人快古稀却重返童真心,讲话幽默诙谐,人也和善,唯一不好是乐意点人回答问题。 人生一落总是很难再起,沈榆的位置没那么显眼,居然也被老前辈一眼相中,成为早八课堂上为了儆那些昏昏欲睡的猴而被杀的鸡。 “文化系统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艺术在文化系统中的地位是什么样的?” “西方现代派思潮与西方现代派艺术有什么关系?” “……” 三个问题,但凡沈榆会一个也不至于狼狈到坐不下。 四年前学过的东西谁还记得,何况沈榆以前上课也总喜欢偷偷走神,偶尔漏听一两个知识点,最后考试还得问邱风借提纲。 老前辈没说什么话,挥挥手让他坐下,宁以桥坐他身边,他也不会,但清醒了一点,态度极为嚣张:“沈哥,那花什么纲什么目都能记住,怎么自己专业一个字说不出来啊?” 现在的时局不同往日,隔壁农学院或许对他来说更有亲和感和吸引力。 沈榆不想承认,于是让宁以桥把嘴闭上。 “别啊,”宁以桥顶风作案,还敢和接着沈榆讲小声话,“有事和你说,说完就闭。” 老教授年轻时大约嗓声铿锵,现下一把年纪不服老,端着扩音器在阶梯教室里走来走去。 盯着老教授走远,沈榆转头问他:“什么事?” “莫迪科下周三终止报名,你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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