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身上也有血,许多许多。 身前的血是斩下张承微头颅时溅落的,身后是离心箭那怎么堵也堵不上的伤口中涌出的。 “嗯。”韩修挺直脊梁,淡漠地应了一声。 少年李恤眉头狠狠抽了一下,仍显稚嫩的脸上涌过破碎的伤痛悲绝。 但只一瞬。 然后他拖着一条伤腿,从床上爬下来,拿过床边的龙袍,从韩修手里接过张承微的头颅,用龙袍包好,抱在怀中,坐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颤。 韩修看着悲痛欲绝的李恤,看着他因为过度紧绷,血开始从绷带下渗出来,将身体染红。 心痛如绞。 这一刻,父子两个的血都在流,一样的伤着,一样的痛着。 而韩修叹息一声,声音低缓地说:“天子,是撑起这江山最高的柱,你不能靠着别人,你靠着别人,天会塌的。” 李恤的血不能再流,至少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无谓的流,所以韩修要断他的软肋,不准他再像依赖张承微这样依赖旁人。 “陛下,以后你再倚着谁,靠着谁,臣——就杀谁。” 话音刚落,李恤颤抖的身体忽然就不颤了。 他抬起少年的脸孔,乌黑的双眼里没有了明亮的星河,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太傅,你的人是冷的,你的血也是冷的。”他一字一句地说,语调平稳,没有怒,没有怨,就只冷冷地阐述这件事。 然后他伸手握住韩修垂低的剑的剑身,跪立着,将剑尖提起来,对着自己咽喉,乌黑的眼睛自下而上,直直地仰望着他的太傅。 太傅,你现在杀了我吧。 …… 你现在杀了我,我就来不及怪你了。 …… 在韩修的注视下,少年终究忍不住切齿一怒,歇斯底里地说:“如果今天你不杀我,迟早有一日,我会让太傅……生不如死!” 帐内,天子跪了他的臣子,眼底一片灼灼的烈焰,正将少年那总想依赖旁人的懦弱一层层烧灼,烤焦,化成灰烬剥落。 帐外,将士们正在为死去的战友唱英雄歌: 击楫寒风过,将士保家国 利镞穿骨,不问归路 卫,山河永固 红缨勒马去,悍然沙场功 吾有热血,解刨从戎 争,壮阔英雄 …… 恢弘苍凉的歌声传进帐内,韩修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心中悲凉又从容,脸上却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半跪下来,将李恤握着剑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好,陛下,臣等着那一日。”他笑着说,看着正在向他殷殷期盼的方向成长的少年,温柔无比地叮嘱:“不过你要先养好伤,收好心,从头筹谋规划。 “你不能再走错路,看错人,你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因为,你的太傅,没那么好对付。” 回忆完一骑关之战发生的种种,韩修坐在天机殿的床榻上,目光悠远,仿佛做了一场苍凉大梦,梦醒时忍不住扶额,跟笋子吐槽:【早知道还要回来,当初就不该说那句“臣等着那一日”的,简直是作死啊。】 【哎,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笋子摇头闭眼,像个小老头儿一样感慨,气的韩修忍不住给他一个爆炒栗子:【我说这话是为了让你安慰我,你怎么还落井下石起来?】 【咳咳,好吧,其实你说那话也对,当时如果你说明真相,李恤一定会一头扑进你怀里,像过去一样死命依赖你。】 【只有断他一切后路,包括你这个太傅,才能确保这孩子一点儿都不长歪。】 【嗯,不愧是盛周的太傅大人,深谋远虑,决胜千里,除了把自己坑进去,简直完美,给你点赞。】 毒舌系统,杀人诛心,诛完还给韩修竖了个大拇指。
第19章 黑化帝王vs清冷太傅19 韩修被诛的悲从中来,双手捂脸,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然后说:【我想过了,得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帮我把证据摆出来。】 【因为旁人的澄清,绝对要比罪人自己的辩解有说服力。】 【这倒是,不过找谁呢?】 一人一系统犯了难,都在思索哪里去找这么个能站在韩修这边,又能说得上话的人。 要知道,当年韩修杀了张承微后,就背上了诛杀忠良的恶名,是因为权利太大,群臣敢怒不敢言,这才没被立刻清算。 而他后来也干脆不要名声了,把朝廷里所有的贪官污吏都给笼络到了手底下,真成了盛周历史上最恶最恶的佞臣。 李恤为了扳倒他这个把持朝政的佞臣,深思熟虑,选贤任能,两厢斗争过程中,帝王权谋被打磨的如刀锋出鞘。 最后终于在盛帝十年,太傅大人锒铛入狱,而他党羽下的贪官污吏也被一锅端。 那一年,盛周可谓臣民同心,欢欣鼓舞,街头巷尾的民谣里,唱的都是盛帝贤明,功在千秋。 他这个太傅当的成功极了。最好的忠臣是他,最恶的佞臣也是他,他是铸剑炉里的火炭,炽烈无情地将如钝铁的少年烧得血肉横飞,然后他又成了锤,将烧成钢的少年千锤百炼,直到最后,刀锋出鞘,成为万人称颂的君王。 唯独可惜的是,这淬炼的过程里,他自己也烧的快没了。 想想自己的处境,韩修自嘲苦笑:“哎,怎么就没给自己留后路?愁人啊。” 韩修犯愁的时候,天机殿有宫女进来通报,说真武将军齐渊求见。 “齐渊?”韩修茫然一下,然后从笋子的数据库里找出了齐渊的资料。 【这人是张承微的表侄,一骑关之战里仅有的几个幸存者。也是张承微带入军中的一波亲信里,少有的真材实料。】 【虽然你自己不记得,不过数据显示,这人跟你有过两次交集。】 【两次?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一次,是你在天牢自戕八刀救男主那一回,你当时推开男主,扶了个小将离开天牢,当时你扶的小将,就是齐渊。】 【原来他那么早就从军了,我还以为他直到张承微提拔才入军。】 【那第二次就是在一骑关战场了吧?】 【嗯呢,他是跟你一块拼杀出来的,可惜当时你不是你,不然你们现在就可以把酒忆往昔了。】 没想到是这样,韩修不禁怅然,但随即疑惑:【他来见我做什么?】 【难说,不过他既然跟张承微是亲戚,那十有八九是来找你茬的。】 虽然还没见到人,不过这个还真是很有可能,韩修忍不住头大。 不过想到齐渊是难得的外来的人,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于是本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想法,韩修同意见了齐渊。 这位真武将军目测二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端正严肃,一进入殿中,步履生风,周身裹挟着军人的威严肃杀之气。 只一眼,韩修就知道这是个正直刚毅的人,和张承微那种垃圾绝不是同一个品种,加上知道齐渊是一骑关的幸存者,韩修为表敬意,便扶着桌子站直起来。 “齐将军。” 齐渊大步入内,在离韩修五步处站定,端正的面孔确实是冷冰冰的,看上去韩修预料不错,这人来者不善。 于是韩修不禁提了一口气,目光在殿内穿梭了一下,提前规划好,要是齐渊忽然动手,他该利用哪些地势抵挡或者逃跑。 齐渊一双眼紧紧盯着韩修,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么死死盯着,盯得韩修都忍不住发毛时,这人才忽然将视线降低,似是怒火中烧,双拳一攥,声如雷霆地砸过来一声质问:“为什么?!” 军人崇武,敬佩强者,在齐渊心目中,当年带领他杀出重围的人,就是他表舅张承微,所以想必此刻他这一问,是问韩修为什么要杀他心中敬佩崇拜的战神。 韩修看齐渊如此激动,心道得小心应付了,军人性情激烈,可能一言不合就要打了,于是他摆正神色,不卑不亢地答道:“所谓功不抵过,不管张承微后来做了什么,但是阵前指挥失利是事实,也正是因为他的失利,才导致后来牺牲惨烈……” “我是问你为何回来!”不等韩修把诛杀张承微的理由说完,齐渊却再次一眼逼视过来,声音跟洪钟一样激烈,神情竟是咬牙切齿的,而且,而且眼眶发红。 韩修懵了一下,震惊地看着齐渊这十分不寻常的反应。 只因为齐渊这眼眶发红的样子,不像是冲冠一怒,反而像是……像是伤心焦急得快哭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把持朝政,违逆圣旨,杀掉盛周战神,后来更是只手遮天、结党营私,无恶不作的韩太傅,可是全盛周的罪人,这世上,哪还有人会为他哭呢? 怕自己是误会了齐渊的表情,韩修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淡漠而自嘲地笑着说:“看来齐将军是觉得我不该还活着回来,我应该死在被捕的路上。呵,也是,我这种人……” 韩修的反应像是刺痛了齐渊,令他脸上涌过心痛之色,随即他上前一步,定定看着韩修,努力将激烈的情绪压下去,声音低沉幽怨地说:“我问过御林军统领了,你是自愿被捕的。” “???” “所以到底为什么?你明明都已经出逃了半年多,所有人都觉得你已经不在盛周了,只要你不自投罗网,根本无人能抓到你吧?” 齐渊的话越来越不对劲了,韩修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只能给予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额,齐将军过奖了。” 话音刚落,对面齐渊就已经箭步逼到了眼前,韩修本能欲退,却因为受伤虚弱反应慢了,右臂一下被齐渊抓住。 他把韩修的手臂抬起来,撩开袖子,看他手腕被锁链吊的皮开肉绽的伤痂,顿时皱紧眉,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你明知道皇上恨你,你何必回来自讨苦吃?” 话说到这儿,韩修就知道自己没有自作多情,虽然十分意外且不可思议,但是已经可以断定,眼前这位齐将军,真是关心他的。
第20章 黑化帝王vs清冷太傅20 【笋子!】韩修激动不已,立刻在意识中召唤系统。 笋子也很有灵性,激动地跳出来猛点头:【就他了就他了!——站你这边的,又能说得上话的人!】 然而还不等韩修跟笋子庆祝,眼前的齐渊却眸光一凝,沉声说:“我知道皇上不许你死,我猜他是用什么威胁你了,所以你不敢死,不过不要紧……” ??? “居然被封什么秀妃,还在后宫被太监欺负! “当知士可杀不可辱,你是何等高洁的人物,纵使后来行差踏错,一死足矣,怎么能被这般的践踏折磨?” 齐渊含恨的念着,忽然紧紧攥住韩修手腕,像是怕他挣脱,而另一手竟是从腰间拔出了佩剑,眸子看着韩修,目光森寒而决绝:“大人,末将知道你生不如死,所以,纵使事后千刀万剐,也不忍看你活受罪,就让末将,送你干干净净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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