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绸卷轴代表着至高无上,那小官从椅子上跌下来,爬下台子,一路爬到商旻深的马蹄之下,身上的青袍霎时黯淡。 “大人要带走谁,您尽管带走就是了!” 白衣少年状似满意,回眸遥望,他想救的人跪在铡具之下,手脚都被钳着。 身着褴褛的囚衣的那个人也像感应到什么,俯着身子,僵硬地扭过头。 只一眼,天崩地裂。 那人眸色深沉,眼神里像是闪过了许多不解与委屈。他的鬓角都是湿汗,头发打着绺,像个落魄的哈巴狗。 说起哈巴狗,少年身后的背囊里有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朝着那方断头台狂吠。 “进宝,噤声!”商旻深警告。 可那畜生懂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终于看到了阿爹,想得要紧,得快点要阿爹摸一摸才好。 商旻深被狗扰得没办法了,抓着缰绳,策马端头台前。 “把刀给我。”他只看了眼刽子手。 “刀……这恐怕……” “给我!”少年的语气分明不容置喙,不怒自威。 几十斤重的铡刀在手,萧萧嗖嗖,桎梏着死囚的铁链便被斩断。 他把那刀往地上一丢,呛一声响,给狗吓得够呛,朝他吠了一声。 商旻深背手拍了拍狗脑,“行了,这不是把人救下来了嘛,你这蠢货,叫个屁!” 他昂着下巴,眼神移至穿着囚衣那人,“你,上马!”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回去,声音喑哑,“你回去吧。” “我叫你上马啊!”商旻深朝他吼,小狗也着急地吠了几声。 那人犹犹豫豫,又软趴趴地,爬下了断头台。 马真高啊,商旻深自上而下地睥睨他。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差得还是太多。 “上来啊,等我抱你吗?”商旻深坐在马上,神情冷淡。 旁人未曾发觉,他偷偷捏紧马缰,眼神甚至不敢真正地落在那人身上,哪怕一刻。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响,前来看热闹的民众今天可算是捞着了,在这穷乡僻壤,这么热闹的场景属实是稀少。 “快,上马,”商旻深端庄自持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见那人迟迟未动,商旻深口不择言,“夫君,快上来啊!” 白马驮着两人一狗,在众目睽睽之下疾驰而去。 黄沙纷飞,哆哆嗦嗦的小官终于从怀里掏出卷轴,展开来看,里面……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一对轻骑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人身着紫色锦衣,眉目间横溢着贵气。 “商旻深呢?” 小官瘫倒在地,出神地望着怼在眼巴前的汗血宝马的马头,忽得大哭。 呜呼哀哉——他假冒圣旨,我玩忽职守,我们都要掉脑袋了,掉脑袋了! 商旻深,你你你,你罪不容诛,罪孽滔天啊! . 白色空间是没有阴雨晴天,永远是白茫茫的,是座消磨心智的无尽囚笼。 商旻深望着屏幕里发生的一切,再次呼唤系统:“您在吗,这是第三个世界了,我要知道钟臻的生命值!” 好在,这次终于得到了「真爱拯救系统」的回应,“上一个世界进行得不错,获得的生命值已经输入给钟先生了。” “那钟臻?” “他尚未苏醒,他的生命值尚且过半。”系统告诉他。 “可是,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呢?”商旻深无望地问,“我想念钟臻,想他想到要疯掉了。我在这里见过那么多钟臻,可他们都不是我的钟臻。” “您的钟臻?”系统戏谑地问,“您不是说,钟先生只是消遣和下下策吗,怎么现在这么在乎了呢?” “我,”商旻深一哽,“我当时说的都是违心话。” “既然违心,您为什么要说?” “我……”商旻深沉吟,“可能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钟臻对我有多重要。” “那您现在凭什么觉得钟臻很重要呢?” 商旻深静了一会儿,摸着心口说,“因为这里,会痛啊,很痛很痛。” “那是您的惩罚,您轻视了钟臻的尊严,也轻视了您自己的感情。”系统毫不留情地宣布,“您不仅不重视钟臻,也不重视您自己。” 商旻深点点头,“那,我还能做什么补救呢?” “记忆。” “记忆?” “是的,您可以把您心中的美好记忆交给我,以此交换钟先生的生命值。” 商旻深摇摇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作为交换筹码的吗?” 他脑中所有美好记忆都是关于钟臻的,他怎么忍心交换? “抱歉,没有了,”系统说,“快乐的记忆构筑着我们心中的希望。而希望缥缈却有价值,遗憾的是除了美好记忆,我们再也找不出任何确切的能够代表‘希望’的东西了。” “那么我……” “您请便。” 商旻深留在原地,默默坚守着这座无望城池。 他刚刚是说钟臻的生命值得到提升了吗? 商旻深有些想不起来了。 画面定格在钟臻的脸上,此刻他身上仍穿着囚服,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 諵碸 倒了。 夜幕渐暗,他们逃出了小镇,钟臻的下巴搭在商旻深的肩膀上,慢慢的,慢慢的阖上眼睛。 商旻深的手指倏然收紧,不知在对谁叮咛,“救救钟臻啊,救救他……” “回头看看他啊,求你,一定要拯救他。” …… 商旻深行至竹林,白马穿梭于层层叠叠的竹杆间,竟生出些惬意。 已是隆冬,竹叶的颜色浓得像墨,商旻深猛地勒紧了缰绳,心中大惊—— 谁,谁在讲话? 说什么“救救钟臻”? 不是早就救下了吗? 他可不信什么志怪神鬼的,他又不是三岁小娃。 可偏偏,马头正对的就是一处驿馆,驿馆后方辟了一处温泉,他们的耳边都是树叶簌簌和泉水叮当。 罢了,既然是要“救钟臻”,就在此处歇一晚吧,不然这从来都没出过远门的人,在马上跑了大半个时辰,身体该吃不消了。 白马晃晃悠悠地来到驿馆门前的院落里,商旻深侧身下马,钟臻也一边歪斜。 “诶——” 还好小厮眼疾手快,跟他一起撑住了钟臻的身体。 “两位爷,是要在这里停一晚吗?” 商旻深阴着脸,推开小厮扶着钟臻肩膀的手,钟臻的整个人就这么坠进他怀里,“看不出来啊?这人都累晕了,不住这里难道住竹子上吗?” 商旻深向来不是个蛮横无力的人,面貌也生得善,尤其那两只大眼睛,清澈得像是两湾山泉,饮一口便唇齿留香。 因而,小厮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怔了半晌,才重新绽开笑颜。 “哎呀,哪儿的话,我呀就是跟您打听打听,咱家可是好久没有住店的贵客了!大部分的宾客都是来饮茶的,咱家的茶您听过吗,哎呦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香,您要是尝上一口啊……” 商旻深抱着钟臻,将背后的包裹脱在小厮手里,“给他喂饱了,伺候周到了,里面的银钱都是你的。” 踏上木竹楼梯,脚下闼闼地响,小厮拖着沉甸甸的包裹,还有一只消小肥狗不停蹭着他的下巴,他忍着刺挠,“好咧客官,二位的房间在走道最里,那是本店最大的厢房了,您切住着,有什么事情您就叫我。” 话音刚落,最里间的门已经被踢开,又被合拢。 小厮咂摸着,听一身白衣的那人的口音,应该是从北方来的,但是他怀里的那人的囚服又是当地的制式…… 可他管不了这么多,要是真有官府的人追来了,他就马上招认了那人的行踪,说不定还能得笔赏银。 但是现在嘛……还是先伺候好眼前的大佛,在考虑之后的事情咯。 小厮颠了颠怀里的小狗,打算去后厨给他找点肉吃。 . 将钟臻扔到床上,对方的身体又重又硬,跟个大势块儿似的,抱上来已经动用了他的内力。 钟臻的面色仍旧惨白,商旻深在心里骂了声活该,将人推到床里躺好,给他盖上被子。 怎么还在冒冷汗? 商旻深掏出怀里的帕子,是小姑娘的制式,上面绣着红艳艳的海棠花。 钟臻的汗水将那几朵海棠也洇湿了,商旻深看他呼吸平复些才起身,手里攥着手绢,闭目恢复内力。 他自小学习武功,南北的拳法和剑法都还算精通,当年入门时也是想强身健体,勉强延续几年生命;没想到武术对他的影响这么大,他不仅安然无恙地活到了弱冠,竟然还迎来第一次内宫□□。 他的阿兄冒死将他送出城,把他放在他的小白马上,一路南下,跌跌撞撞的,竟然成了别人的妻子。 何其荒谬! 商旻深的心绪紊乱,体内不断流窜着毒液,让他根本无法恢复元气。他现在的身体仿佛一个破了个口子的密闭水桶,只听得命数源源不断地消耗,却没有新的元气注入。 太医推算,他将在三日之内气数将尽,暴毙而亡。 算上赶来的两天,再加上过去的一个时辰,他的生命仅剩十一个时辰了…… 这算什么呢? 商旻深睁开眼睛,望着床榻里的钟臻。 钟臻恰好也在此时睁开双眼,透过微肿的眼皮,看进他眼里。 “阿深……” . 钟臻活快三十年了,是他们村里的头号单身汉。 当年为了给他爹娘治病,钟臻硬是拖着草席,载着他爹娘来到镇里求医。 看病要钱,他便四处打工,做的都是些低贱的零工。 他白天帮人宰猪,放牛,喂鸡,抬轿;夜里给人清理夜壶,打宵禁,也帮风月场里的哥儿姐儿通风报信,逃过东家巡查。 求医十载,蹉跎半生,他也没能留住他爹娘。 那两人还是相继走了,留给钟臻的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以及满手旧疮。 但也没听他抱怨过一句,他掏空积蓄厚葬了他们二人,在他们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说道:“爹娘,放心去吧,孩儿尽孝了!” 回到生他养他的小村,勉强拾回他家的破草房和房后的二亩地,钟臻忽然乐了。 “有房有地,就还有希望,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块地荒废太久了,钟臻按照时令规划,先从最简单易熟的作物耕种,收取后全部作为自己的粮食补给;等土地养好了,就种些稀有的值钱的,拉到镇里还能卖好多钱。 就这么又过了三年,钟臻已经二十有六了,终于攒下了一些老婆本。 屋后的那块田地如今每个季度都有作物收,留下他自己的口粮,还能卖出好多。再加上他在院子里养的鸡和猪,日子美得没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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