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迦罗眼皮一掀,警觉地把纸张揣回怀里站起身,鞮奴已经闪到了门边,门开了道缝,飘忽的烛火照见余先生皱纹遍布的脸,他披着一件灰褐色的斗篷,被夜雨沾湿。 “大单于。”余先生一进屋躬身行了个礼。 阿迦罗也不废话,直接道:“萧暥要远征漠北,先生可知。” 这话一出,屋内的北狄士兵都大惊失色。 鞮奴愤然道:“我们已经远走漠北了,萧暥还要穷追不舍!?” “萧暥夺了漠南王庭,还不善罢甘休吗?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阿迦罗一摆手,止住众人的议论,看向余先生道:“先生有何计议?” 余先生反问:“大单于以为,中原人要实现跨漠远征,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迦罗道:“主帅。” “大单于是王,看到的总是最高处。”余先生道。 “那先生以为是什么?” “马匹和粮草补给。” 阿迦罗若有所思。 余先生继续道,“中原战乱方止,战马不缺,缺的是粮食。” 鞮奴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设法烧了中原人的粮草?” “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余先生的小眼睛中幽光一闪:“巴蜀为西南粮仓,如今赵崇叛乱,皇帝派魏西陵前往平叛。我们的机会来了。”
第475章 入蜀 春雨绵绵的天气,长乐宫里灯火绰绰。 皇帝崇尚节俭,认为偌大的宫殿都照得灯火煌煌的没有必要,所以只在宫殿一角,点着一盏宫灯。 袅袅的香雾里,皇帝正在伏案批阅奏疏。他看得极快,一目十行,并迅速判断,做出批示。若非如此高的效率,云渊去职,宋敞等人都外放后,中书台那铺天盖地的公务都能把人淹没。好在皇亲勤政,数百个人的工作,他能一个人挑下来。而且不知疲倦,事必躬亲。 由于皇帝极为高效的办公,官署臣工们都不敢怠慢,个个兢兢业业。 此时,皇帝从满桌的书案中抬起头,欣然道:“师兄来了,正好,朕很久没有跟师兄下棋了。” 一边回头对曾贤说,“把案上的公文收整好,朕晚上再批阅。” “喏。” 墨辞直截了当道:“陛下,臣此来是有些话想跟陛下说说。” 魏瑄笑了笑,在棋案前坐下,并一延手:“恰好了,朕也有件事,想要跟太傅说。” 墨辞大咧咧道:“臣比较啰嗦,不如陛下先说。” 魏瑄也不推辞,执黑先行,落子天元,道:“太傅既是玄首,应知玄门有假死之密药。朕想借来一用。” 这一手墨辞倒是没想到,不由问,“不知陛下有何用途?” “飞鹰岭乃入蜀必经之处,朕要让徐放埋伏于此,行刺皇叔。” 墨辞蓦然一怔,“陛下想让君侯假死?” 魏瑄挽袖提子,意味深长道:“漠北远征,劳师动众,靡费国力,当今天下初定,若不能一战而胜之,九州将会再次陷入乱世,朕赌不起。所以朕必须一战而胜。” “而风长离所忌惮者,唯皇叔而已。” 墨辞思忖:“若风长离以为君侯身故,就会放松警惕。” 魏瑄点头:“不但如此,朕这些日子,裁撤锐士营,提拔左袭、左奔,以熊豹营为主力远征,都是为了让风长离和赫连因轻敌。” 墨辞恍然:“风长离以为主帅是左袭,主力乃熊豹营,便会掉以轻心,而陛下却暗中易帅,让君侯率飞羽营远征漠北。” 魏瑄将黑子一扔,发出叮的一声,“至于熊豹营,只是朕扔出去的一枚诱饵。” 墨辞明白了。熊豹营即使全军覆没,皇帝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墨辞又问:“那云渊先生呢?” “他们太仁厚,仁厚之人治国是长处,云先生想以交流互市解决边患问题,朕也不是没有想过,但风长离和赫连因皆有虎狼之心。若不除此二人,边患永不止息。” “朕决心打这一仗。”皇帝说罢轻叹了一声,“唯有彦昭,是朕的私心,朕不想让他再回刀光剑影的沙场了。” “所以陛下裁撤了锐士营?交于青霜代管?” “裁撤了锐士营,他手下无兵无将就不能……”说到这里皇帝语气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 就在这时,青霜匆匆进殿:“禀陛下,萧将军率所属百余名侍卫出城去了。” 什么!魏瑄豁然从御座中起身。 萧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他出乎意料。 一想到萧暥只率百余侍卫奔赴蜀中,他就急火攻心,眼前阵阵发黑,刚才的举棋若定,胸有成竹顿时土崩瓦解。 “阿季”墨辞一把搀住皇帝的手肘。 魏瑄清瘦的手指狠狠掐进眉心,沉默半晌,他道:“任命徐放为监军,即刻前往蜀中,保护彦昭安全。务必把人给朕带回来,彦昭若有闪失,朕灭他全族!” *** 锦都城,赵崇府邸 自从知道魏西陵亲自率兵前来平叛,赵崇像只惊弓之鸟似的终日里惶惶不安,每天要下属汇报多遍魏西陵的大军动向。 谋士贾昧道:“听说魏西陵大军驻扎在南安,正在修复入川的栈道。” 赵崇稍稍松了口气:“蜀道难行,想要修复入川栈道,没有三五个月是完不成的。” 贾昧点头:“但我们也不能懈怠,还需加紧备战。” “你和北狄联系若何了?”赵崇问,如果将来巴蜀不可守,还能抄小道北上投奔漠北。 贾昧道:“主君说了,如今的大单于是大有为之主,大单于愿意和主公联合,逐鹿中原,瓜分天下。” “那就好。”赵崇惴惴不安道, 瓜不瓜分天下先不说,他先给自己战败后潜逃北狄留一条后路。 就在这时主簿田喜匆匆进门,“主公,八百里加急军报!” 什么?!赵崇从座椅里弹起来,匆忙上前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魏西陵已夺下青帝城,正往剑门关进发! 原来,魏西陵一边让大军驻扎在南安,装作修复入蜀栈道,以迷惑赵崇。另一边率轻兵沿江而上,从水路袭取青帝城,迅速打开了入川通道。 贾昧看着赵崇呆若木鸡的样子,赶紧上前劝慰:“主公,青帝城虽失,然蜀道天险,剑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魏西陵用兵如神,也没有办法。” 赵崇的脸色这才有了一点颜色,慢慢地缓过神来,“对对,还有剑门关,下令郝晟率八千大军据守剑门,不容有失!” *** 剑门关是九州有名的雄关险隘。它紧紧扼守住了川东古道,关隘的两侧峭壁林立,堪称鸟兽绝迹、猿猴难攀。 当魏西陵率军抵达剑门关下时,关上的守军已经严密防备。 魏西陵望着剑门关高达数丈的雄伟关城时,眸中不由掠过一丝阴霾。如此险绝之地,奇袭恐无可能,如今之际,就只有强攻了。 就在这时,刘武引着一名蓝衣青年来到了魏西陵跟前,那蓝衣青年是玄门在蜀中的联络人。负责蜀中的情报工作。 “在下季源,见过君侯。”那清秀的青年向魏西陵一揖。 “先生不必多礼。”魏西陵道:“先生可知这剑门关上有多少守军?” 季源道:“剑门关上原本只有两千守军,不过日前赵崇调平夷将军郝晟率八千军队前来驻守,现在,关上守军已有一万。” 魏西陵神色严峻,望向直入云霄的关城,如今关上守军足有一万,而他轻装急行,带来的轻兵只有五千。兵法云,十而围之,倍而攻之。而如今要以五千兵力强攻一万守军驻守的险关要塞,是犯了兵家之大忌。他向来作战稳准,这一次看来是要兵行险招了。 就在这时,山谷间传来几声高亢的唳声,一抬头就见一只鹞鹰在山间盘旋。 玄门的鹞鹰! 季源立即戴上皮质的臂鞲,鹞鹰徐徐停落在他手臂上。 鹞鹰带来了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当魏西陵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当场脸色就沉冷了下来,那个人,太乱来了! *** 次日夜里。 剑门关一侧的峭壁之下,萧暥抬头仰望。 月色黯淡,照着壁立千仞的山崖,峭壁犹如刀凿斧劈一般,只有在山顶横生出几株虬劲的老松。山间飞鸟盘旋,发出声声令人胆寒的孤唳。这是连猿猴都难以攀爬的绝壁。 萧暥抬手接过天狼弓,搭上破甲箭,破甲箭有食指粗,天狼弓则是用龙骨神木打造,硬比铜铁,开弓至少需有五石之力。更何况此刻破甲箭的箭杆上还系了一枚玄门特制的玄铁钩,这使得箭的重量略有增加,发箭的臂力就需要极大。 萧暥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苍寒,春夜里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夜色中他张弓如满月,随着一声尖利的破风声,羽箭带着长长的麻绳射向了峭壁顶端。落下一道抛物线,箭杆上的铁钩恰好抓住了峭壁顶上的一株老树。 随即一名川中籍的锐士便背着一捆麻绳快步两步,灵活地攀着垂下的麻绳上了崖顶。 然后他在崖顶上,又将带上来的麻绳一端牢牢系在树干上后,一端抛下悬崖。 萧暥当即率几名锐士背着绳索攀上了崖顶。 *** 夜半,燃烛照影。 雨声淅沥,照影香幽冷的气息中,阿迦罗沉沉睡去。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枯瘦的身形如一抹鬼影般闪进了屋。 一只如同干柴般的手从灰褐色的衣袖里探出,从阿迦罗怀里取出那几张还带着体温的帛纸。在案头仔细摊开。 帛纸上秀劲的、朴拙的两种笔迹映入眼帘。 就着客栈黯淡的灯光,余先生细细地模仿着纸上萧暥的字迹写了一封信。 出门后,他轻轻摇醒了鞮奴,把信交给了他,“此信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大单于。” 鞮奴惴惴不安地接过来,“可是……” 余先生鹰一般的目光紧盯着鞮奴,冰冷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这件事你若做成了,对北狄有天大的好处!”
第476章 入狱 夜半,剑门关。 峭壁下传来了清冷整齐的脚步声,一队七人的巡夜士卒打着火把巡逻。 就在他们刚刚走过之后,漆黑的夜空中,十来条绳索从峭壁的上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随即一条条黑影便顺着麻绳从峭壁上滑落了下来…… 剑门关外,冷月如钩。 飞羽营的三千士兵已经严阵以待。魏西陵一身银甲,神容冷峻地眺望着高耸入云的关隘。 就在静默的等待中,月轮从树梢转到了崖上。关内静悄悄的,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魏西陵心中甚是煎熬,一想到萧暥要攀岩数十丈丈高的绝壁,他就觉得透不过气来,实在太弄险了。这一战之后,不管那人是否愿意,一定要把他抓回江州去,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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