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知的心砰砰直跳,半点没有因为局势反转而放松下来。直到耳边的声音渐渐静了,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方砚知的眼睫轻颤,因为紧闭而眼前发昏,朦胧的景象眩晕了他的大脑,让他依稀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直到沈舒年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声一声轻唤着他的名字,方砚知这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他看了一眼被按在自己身前的沈舒年,有些歉意地扯动了嘴角,朝他笑了一笑,这才渐渐松开手臂,将人放了出来。 刹那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方砚知心神俱震。他呆愣着转过身来,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了一队人马,变戏法似的上了歌台,将那几个家丁恶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就连那主谋王家少爷也不例外,被一人钳住手腕,以一种擒拿的姿势,被迫弯腰屈膝。 即使是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他依旧很不服气,像是愤怒不解自己为何失败。场面攻守易型,方才还嚣张拨扈的王家少爷此时活像是一只待宰的公鸡,扑腾着那聊胜于无的翅膀。 他的头颅刚刚地扬起,恶狠狠地盯着方砚知,豆大的眼睛里迸射出怨恨的视线。王家少爷或许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一时无法接受落差,时不时挣扎着想要摆脱身后人的桎梏。 身后压着他的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用力,将那肥头大耳的王家少爷重新按住。王家少爷徒劳无功,再也动弹不得,又因为方才一番挣扎,渐渐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只得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 方砚知猝不及防和他仇恨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一时心神恍惚。大惊大喜的情绪转换让他无法承受,方砚知的腿软了一瞬,踉跄着要往地上栽去。 还是沈舒年眼疾手快,担忧着一直观察他的状况,这才让方砚知免了栽倒在地的下场。 他双手穿过方砚知的腋下,依靠自己手臂上的力气将方砚知的身体重量架住。方砚知像是有了依仗,双手勾住沈舒年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所有的期望尽是压在了沈舒年的身上。 沈舒年见方砚知恍惚,以为他是有些吓着了。他像是最慈爱不过的父母,笨拙又紧张地抚摸着新生儿的脊背,想要以此给他们带来力量。 他将手掌贴在方砚知背上,先是从脖颈处摸起,而后一寸寸顺着脊骨往下捋。方砚知的身子绷得极紧,春夏交接的日子里,薄薄的一层衣裳几乎是贴在身上,透出来他那单薄纤细的躯体。 沈舒年鼻尖一阵发酸,哀伤过后又是无尽的愤怒。他趁方砚知失神的瞬间,装作不经意地一抬眼,与阁楼上隐在暗处的人视线交汇,而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藏在阁楼阴影处的神秘人接收到了沈舒年的讯息,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好啊,刚在我苏眠包下的场子里闹事。阁下胆子当真是不小啊。” 苏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那特定的包厢里面出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方砚知没见过的人,正故作悠哉地拍着手心,一步一步地朝着事情发生的歌台上走来。 原本还显得宽敞的乐师台子转眼之间就站了十多个人,一时显得有些拥挤。方砚知的心神渐渐恢复平静,看清楚了自己现在所处情景。 这台上台下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几近百人之数。方砚知一个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和沈舒年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实在是太过不成体统。 他的脸瞬间漫上了一层绯红,在橙黄色的火烛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暖玉的光泽,与他眼中晶莹的眸光相得映彰。在这样的大场面下,方砚知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松开了环住沈舒年的手,想要离他站远一点。 可是沈舒年却不如他所愿。他虽然顺应方砚知的心思放开了他,可是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掌却顺势暗度陈仓,滑入了方砚知的衣袖中。双手相互触碰的瞬间,方砚知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略一挣扎一下,想要将自己的手掌抽出来。可是沈舒年却难得固执己见,非但没有乖巧地松开他,反而手上巧劲一转,不由分说地攥住了方砚知的手腕。 苏眠在自己身前站着,方砚知怕自己的动作大了,让这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察觉到自己和沈舒年之间的异样,便也装作无事发生。两个人的衣袖将那些隐秘的举动遮掩了个彻彻底底,宽大的袖袍弧度像是奔涌起伏的海浪。 苏眠走上台来,走到那犹不服输的王家少爷面前。他垂眸一扫,眉眼之间一片冷气。王家少爷本来还在挣扎不服,与苏眠这无悲无喜地目光相接,立马就害怕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垂下目光,不敢再去看着苏眠。 苏眠冷哼一声,见身边护卫已经将闹事者缉拿妥善,这才长袍一展。他修得的浑身文人风骨和位高权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相互融合,一时之间竟无人刚与之违逆。 苏眠的眉毛压得极低,一双深沉的眼睛扫过台下看热闹的人们。那些书生才子风流浪人被这样的眼睛扫过,无声而来的威压让他们个个都噤若寒蝉,生怕在这个紧急关头触了苏眠的霉头。 “苏某在长乐坊内宴请宾客,本是造福百姓与民同乐的好事。” 他的声音极沉极重,几乎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阐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却没曾想有人敢公然在长乐坊内闹事,强抢民女,行殴打之举。” “苏某管理不善,让长乐坊内的宾客失了兴致,实属不该。可国有国法,苏某必得将这小人行径的主谋上报官府,震慑其余想浑水摸鱼之辈。” 话音刚落,那闹事的王家少爷和带来的家丁,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侍卫押送出了长乐坊。方才他们有多神气,现下就有多灰头土脸。 方砚知抬眼去瞧,押送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是他的耳边,却依稀还能听到几句,那王家少爷对自己绵绵不绝的咒骂声。
第101章 本来以为事情了了, 方砚知刚松了口气,伸手去搭沈舒年的手。他这颗七上八下的才刚落地,就看到面前的苏眠对他投来了一个不咸不淡, 看起来没有丝毫情感起伏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这场闹剧彻底砸了苏眠的场子, 他看起来真的动气了。苏眠再也不像在包间里面和方砚知讨论墨块生意时那般和颜悦色。他的眉毛压了下来, 眉心微蹙, 唇角也随着面部神情的变化而垂了下去。 他身上那股子懒洋洋的气质消失殆尽,好像方才的温文尔雅只是方砚知短暂的错觉。现在的苏眠, 浑身凌厉的气势争先恐后地由周身散发出来, 不再是和蔼可亲的邻家长辈, 彻彻底底成为了那个位高权重又恃才傲物的书画大家。 方砚知猝不及防和苏眠的目光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手上也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沈舒年的手。 他突然一阵心慌,想着自己这样救人水火的同时,也算强出了风头。或许苏眠本来就有自己的盘算, 自己强出头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将情境推向了更加糟糕的田地。 方砚知的第六感从来没有这样准过。苏眠看了一眼他和沈舒年,开口的语调却是淡淡的, 听不出任何的喜怒来。 “你们两个, 跟我来。” 说罢, 他便干净利落地转身朝前走去,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是否跟上。方砚知担心自己给苏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怕今日这桩生意彻底黄了, 只得对苏眠毕恭毕敬, 不敢违逆。 他拉着沈舒年的手,赶忙跟上苏眠的脚步,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人给跟丢了。沈舒年看他心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宽慰方砚知的紧张不安,可是长辈还在前头,他也不好跟方砚知咬耳朵。 还是方才那间包间,可是气氛却与一炷香前截然不同。前堂的宾客见没了热闹看,依旧还是吃吃喝喝寻欢作乐。方砚知隐隐约约听得见大堂内的欢愉之声,跟衬托得包间之内一片宁静。 随行的侍从低眉垂目,毕恭毕敬地给他们三人上茶。苏眠略一颔首,那领头的侍从立马心领神会,带着一众仆人退出了包间,还贴心地为方砚知他们关上了房门。 这间包间里面现在只有他们三个活人,苏眠没有开口说话,沈舒年也没有挑起话头,方砚知这个由沈舒年带来的关系户就跟不敢在这对腹黑伯侄面前抖机灵。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一句话说错,就让苏眠在心上记上一笔。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一旁的金猊香炉燃烧香料时细密的炭火声。方砚知本来对苏眠屋子里面的熏香敬谢不敏,现下心中紧张,竟连那扑面而来的熏香味都近乎闻不见了。 苏眠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杯中清茶,随即将茶具放在面前桌案上。瓷器落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声响,也像是敲在了方砚知的心上。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方砚知:“小友今日可知错了?” 方砚知心中一惊,被苏眠这一眼看得汗毛直立。他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却也不想和苏眠起任何冲突。方砚知垂下目光,不敢和他对视,只是梗着脖子,话语有些闷闷的,听起来有些不太痛快。 “方某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任何事,还请前辈赐教。” 苏眠摇了摇头,似是对方砚知的回答不太满意。他将桌边的折扇展开,在自己身前晃晃悠悠地摇着扇子:“年轻人啊,还是行事鲁莽。” 他话头一转,话语顿时尖锐了起来,看向方砚知的目光如同一束审讯灯,不给方砚知任何转圜的余地:“若我今日没有出面替你摆平那些家丁打手,你待如何?” 方砚知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嘴唇有些干了,却没敢上前去拿茶具,只得委委屈屈地用舌尖润了一圈唇瓣,乖巧恭顺地等着苏眠给他的教育。 今日那王家少爷在长乐坊内撒泼闹事,旁人都不敢上前理论,无非就是害怕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一身横肉的打手。方砚知之所以敢上前去,一是因为今个儿是苏眠的场子,他必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宴请之事毁于一旦。 再者,他已然知晓了苏眠和沈舒年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看在沈舒年这个所谓“贤侄”的面子上,苏眠也不会作壁上观,任由自己这个关系户受人欺凌。 可他确实未曾思考,若上述条件均为成立,他今日贸然出头救人于危难之中,又该如何带着沈舒年和那可怜女子顺利脱身。 想通这一点后,方砚知有些懊恼,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今日若不是变戏法一般突然出现的侍卫将那群人高马大的家丁制服,自己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磨难。 若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英雄主义,非但没能拯救那可怜女子,反而还连累沈舒年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受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108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