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向柜子,那里面装了好多他绣失败的荷包。 他不需要别的陪葬品,赵璃打开了柜门,一个个荷包掉了出来,赵璃抱住它们,只要它们陪葬就好。 不,还有——还有那枝枯败的梅枝。 他留下来了。想必怯玉伮的那枝,已经扔了罢。 “阿娘,”赵璃痛苦地呢喃,“好疼,原来喝鸩酒这般疼啊——” 下辈子,他不愿生在王侯之家。 就做个太平盛世里的寻常人。 赵璃想爬起来,想将枯败的梅枝取下,爬不起来了。太疼了。 三月三的夜晚,大周的最后一位皇帝驾崩。 四月初,晏巉登基,改国号为楚,改元永兴。 晏巉着手清洗势力,那些背叛他的人,夷灭三族。 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敢用曾经那银秽的目光看向晏巉。 他们怕了。 连荀延也开始收敛,许多次称病想要卸职归家。晏巉皆是挽留。 荀延望着自己曾经爱慕的人,不知何时,那份爱慕早就随风散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大楚的皇帝而已。 荀延行了大礼道:“承蒙陛下不弃,臣感激涕零。” 晏巉不放人,荀延就不能走。 离开议事殿,荀延鬼使神差走到莲池那。 夏天来了,他想看看林笑却是不是又来泛舟游湖了。 林笑却好像很喜欢莲花。 他才不像那些人那样,很亲昵地喊什么怯玉伮。他又不喜欢他,那么亲昵作甚,连名带姓地喊才好。 湖面上有莲有叶,就是没有林笑却。 荀延该走了。 但他想等等,没准等一会儿林笑却就来了。 还真让荀延等到了。 林笑却瞧见他,转身就要回去,荀延叫住了他:“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躲我做什么。” 林笑却停下了脚步。 荀延绕到他面前,低笑道:“说真的,我还在这莲池救过你。那时候你准备和濮阳邵成婚。说起这个名字,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笑却道:“你这救命之恩,我不认。” 荀延笑:“果真聪慧,不是个傻子。” 林笑却也笑:“你招惹我,不怕晏巉杀了你?” 荀延笑容缓缓:“想想我最肆意的时光,竟然是在濮阳邵手下做事时。他很信任我,什么都放手让我做,他真的很傻,而我们聪明多了。聪明的人,总是容易反被聪明误。” 林笑却道:“要保命,就离我远些。” 荀延站在林笑却面前,不肯让路:“我算尽别人的命,却忘了给自己算算。林笑却,和我再泛一次舟吧。这一次,我不会害得你落入湖中。” 林笑却看着荀延,缓缓摇了摇头:“你要当水鬼,我不奉陪,我得好好活着。” 答应了晏弥,他不会食言。哪怕这只是他的旅途,只是轮回之一。 荀延道:“那不泛舟,只是在这里看看莲荷,我离你远些,好吗?” 林笑却不解:“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情。荀延,你有遗言,也不该跟我讲。” 荀延笑了起来,他退后一步道:“为什么你在别人面前都跟个菩萨似的,在我面前却张牙舞爪。难道他们是你的信徒,而我不信你……” 荀延望着那不远处的莲荷:“如果我也选择信奉你,割肉献祭——” 林笑却打断了他:“你要游湖,好,我陪你游。” 荀延微微笑了下,怯玉伮始终是怯玉伮。 两只小舟,各划各的,荡开层层涟漪。 荀延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林笑却划了会儿就躺下装睡。 荀延笑了下,也躺了下来,认认真真睡个午觉。 今日的阳光不烈,刚刚好。慢慢的,荀延竟真的睡了过去。 时光仿佛倒流,他回到当初上了林笑却小舟的时候。 林笑却安安静静地睡着,他做贼似的抱住了他。睡梦之中,荀延真诚多了,也不说什么厌恶讨厌的话,非常诚实地遵循本心抱住了林笑却。 不敢逾矩,亲亲脸都不敢,只是羞红着脸抱着。 林笑却醒了,竟没有骂他,而是叫他延郎,一声声延郎叫得荀延心都化了。 荀延说着以后的打算,等回家归隐了,就著书立说,不搞什么权势纷争战乱害人了。 他说他这身本事除了搅动江山朝堂,还有很多很多的用处。 他说就算不当这个官,他照样不会少吃少穿。 梦中的林笑却叫着他延郎,认真地听他说话。 荀延红着整张脸说他没有说大话,不信的话,林笑却亲自跟着他,检验他见证他,到最后就会明白,荀延没对林笑却说谎。 “延郎,我信你。” 荀延做着他的美梦,现实里的林笑却见他睡着了,赶紧划船离开。 岸边晏巉已经等在那里。 林笑却上了岸,晏巉将他抱到怀里,没问什么,牵着他手走了。 荀延这一觉睡到了夜深也没人来叫他。 大晚上的湖可不好受,冻得荀延着了风寒。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荀延醒来后,咳嗽好几声,望见四下一片寂静,才明白原来是梦啊。 回府后,荀延将珍藏的玉佩碎片埋入了土中。 荀延亲自挖坑亲自埋,一铲铲土落下去,尘灰飞洒,荀延道:“从此以后,陛下是陛下,臣是臣。都过去了。” 他还是会尽忠,也只有忠了。 晏巉牵着林笑却回到了凤栖宫。 在这座宫殿里,承载了许多的回忆。 用完膳,洗漱罢,晏巉抱着林笑却上了床。 傍晚的余光里,林笑却突然发现晏巉有白头发了。 林笑却抚上那根白发,晏巉也注意到了。 他笑:“明明没老,好像又老了。” 林笑却将那根白头发拔了下来。 晏巉望着怯玉伮,蓦然道:“如果,大哥想跟你成婚,你会答应吗。” 林笑却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晏巉将林笑却抱进怀里,突然不愿见到他拒绝的神情。血液上涌,口腔里满是血腥,晏巉道:“如果大哥也死了,怯玉伮是不是就原谅大哥了。” 林笑却心中酸涩:“大哥,我没有怪过你。只是,我们是兄弟,兄弟不该成婚的。” “如果我跟大哥成婚,那晏弥该叫我嫂子或哥夫?好奇怪的称呼。” 晏巉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你还是在怨我。” 林笑却湿朦着眼,说没有。 晏巉道:“你可以杀了我。” 林笑却垂下眼眸:“大哥在说丧气话。” 晏巉笑,虚弱道:“我只是在为我们找一条出路。”相爱若不能,相杀也是好的。 “怯玉伮,”晏巉低笑道,“你没看见朝堂上那些人的目光,他们再也不敢那样望着我了。” “怯玉伮,我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些豺狼虎豹都变得顺服。他们低下头颅,不敢用饕餮的目光享用我,而是跪下去,畏惧地逃避地跪下去。” “我好像赢了,又好像失去更多。”晏巉抱着林笑却,轻拍着他的背,“在我的怀里睡下吧。” 林笑却缓缓闭上眼,试图陷入沉眠。 晏巉再也无法强忍,吐出了血来。林笑却想要睁开眼,晏巉捂住了他的双眸。 太狼狈了,他不想怯玉伮看到如此狼狈的大哥。 林笑却泪水落下,他道:“大哥,请太医罢。” 晏巉道:“我的身体我有数,死不了。” “怯玉伮,除非你愿意杀了我,否则我是不愿死去的。留你一个人在世间,我会害怕。”晏巉轻声道,“那么多人喜欢你,可你只有一个,没办法分。如果他们疯了,把你五马分尸会很痛苦的。” “有的人捧着你的头,有的人牵着你的手,有的抱住你的腿,四散的肢体,一人一份,可怯玉伮再也没有了。”晏巉声音更低,“我把他们都杀了——” “留你一个好不好。” 林笑却抱住晏巉:“大哥,你多想了。没有人会害我。” 晏巉道:“不对,是你太善良,不懂人心险恶。”被人惦记的滋味他受够了,怯玉伮只是太傻,不明白背后的可怖。 晏巉将林笑却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会害了你的,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林笑却说疼,晏巉也不肯稍微松开些。 “怯玉伮,大哥该拿你怎么办。大哥快死了。你愿意跟大哥一起去吗。在那黄泉路上,我会背着你慢慢走,孟婆汤我会倒掉,”晏巉低声呢喃,“一口也不喝。” 晏巉慢慢松开了手,林笑却重见光明,他赶紧取出帕子给晏巉擦血,他以前没有带帕子的习惯,只是给晏巉擦得久了,就习惯了。 林笑却对外喊道:“请太医来。” 晏巉没有阻拦。 很快太医便来了,诊断后两人靠在一起,等药熬好了,林笑却亲自端过来喂晏巉。 一勺又一勺,晏巉喝得很慢,他贪恋这时候的温暖,便不畏惧口中的苦涩。 他看着怯玉伮,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的孩子,不该和他这个已经腐朽了心的人一起离去。 他害了太多人,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像他这样的人,大抵是没有轮回的机会了。
第95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5 转眼入了秋。 大楚举办的第一次科举考试,中选者多是饱读诗书的富裕子弟。这年头活命都难,普通人家又哪有时间哪有钱银去买笔墨看书本。 晏巉对此有所预料。其他的举措也并不能立竿见影,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晏巉没有多少时间了。 入了秋,天气转凉。每逢下雨天,旧伤就疼得厉害。 当初受了伤,也没能好好休养。战事紧急不等人。 大楚又有地方起义,世家豪强推举了赵姓宗室,打着复国的旗号席卷。叛乱虽最终平定,但国库几乎见底,好在今年夏没有闹洪灾,今年秋百姓的收成还算不错。 晏巉召集有才干的臣子修律法,谱史书。有个臣子毫不避讳地将晏巉的一些事写了进去,晏巉看了,懒得杀了。 后世任人评说。 林笑却看了,纠正了其中一点,说赵异不是畏罪自尽,他是真的想为绥地做些什么。 他将绥城的事一一说了,臣子听后退下了,也不知改没改,后续的事林笑却没再管。 晏巉抱着林笑却,问他是不是想赵异了。 林笑却不明白晏巉怎么会这么想。 他道:“不是想,只是觉得他虽然……但死之前不是那个人写的那样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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