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卿玉案的脸已经彻红,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啊呀!” 一语未了,老鸨骤然抽回手,痛苦地惊叫两声。 众人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幕。 “反了啊,反了啊!”鲜血沿着老鸨的手指流淌而下,祖母绿扳指也掉落在地,老鸨一边痛苦着跳着,一边龇着黄牙、叫着身旁的人去捡玉扳指: “捡啊!捡啊!这可是西洋的货,坏了就仔细你们的脑袋!” 但捡起来才发现,祖母绿扳指已经摔出了裂痕。 老鸨一瞬间变了脸色,怒不可遏地说道:“小畜生,你敢咬我!你居然敢摔我扳指!!” 她指掌间的短鞭飞出,狠狠朝着卿玉案抽去,卿玉案下意识地阖眸。 可鞭风掠过卿玉案的脸庞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意。 他疑惑地睁开眼—— 有人生生替他挨了一计。 在他的身前,已然站着一位瘦削的少年,不似初见时的落魄,换上干净衣裳的萧霁月如明月清朗。 那些看起来无可敌及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地痛苦哀嚎起来,应当都是方才萧霁月的手笔。 萧霁月用力扯住老鸨的鞭子,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杀机四伏,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汝南侯府的人,见到侯府的人还敢如此造次,你们是不是活腻了?”
第4章 一听见“汝南侯府”的名号,知道卿玉案就是传闻中的痨病秧子,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变了脸色。 毕竟汝南侯府还有个护犊子的世子卿齐眉,要是知道他们欺负胞弟卿玉案的消息,怕是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见到那些人惊愕的表情,萧霁月眼底又镀了一层霜寒,他从腰间拔出短佩刀,架在其中一人脖颈上,冷言: “还不快滚?” 整个动作干脆利索、行云流水,像是家常便饭。 那些壮汉识时务地从地上滚将起来,麻利地跑开了。 短佩刀入鞘,萧霁月递过手。 天地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只余风雪在耳边隆隆。 卿玉案抬眸接过。 那双手比初见时稍微温热了些。 他任由着萧霁月掸掉自己身上的尘土,心上升起一丝暖意。 那是除了亲兄以外的人,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关切。 萧霁月的话语却并没有温和多少: “你不是侯府的二公子吗,遇到这种人报便出自己的名号,惧他作甚?” “我……” 卿玉案抿抿唇,但是刚想说的话最终却停留在了嘴角,他默默垂下眸。 萧霁月怎么会知道,本来汝南侯府风评不佳,若是自己再报名号,又要被人说成作威作福了。 萧霁月也不再追问,只是扣好他的衣领,刚想辞别,卿玉案却按住萧霁月的手,问道你: “霁月,带我去你以往住的地方吧。” 萧霁月偏过脸,不大情愿道:“只恐有贱公子的眼。” “怎么会?”卿玉案莞尔,“既然之前说好带你回府,自然也不会嫌弃你。” 这么多年,他受过的非议,不比他们少过几分。 萧霁月小声咕哝着:“谁怕你嫌弃了。” 卿玉案扯了唇角,他顺着萧霁月的衣袖,一路轻轻按在他的手背,请求的话语无尽温柔: “如果要带你离开,我就有责任向你爹娘交代。” 萧霁月听到卿玉案如此认真地说出荒谬的话后,不由得嘲讽般的嗤了一声。 多天真的善良啊。 “二公子不是想去吗?好呀。” 萧霁月反手抓住卿玉案的手腕,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迅速带着他奔跑。 卿玉案抓住鹤氅的衣领,不让风吹起。 两人一路奔至深山的庙宇之中,牌匾上写着“冥天河神庙”的字样,夹道两侧的草葳蕤而生,看样子是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脚步声。 萧霁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照亮了一隅天地。 整个庙宇的陈设已然落灰,只有山神像歪歪斜斜地立在堂中,含笑的面已有裂痕,但却擦得干净。 而在神像之下,摆着一个漆黑又厚重的棺椁。萧霁月在棺椁前的两个灵牌前默立了许久。 又要添置一块灵牌了。 卿玉案朝着萧霁月的方向一瞥,在点点火光下,萧霁月眼角那几不可查的泪痕此刻显露无疑。 他也知道萧霁月难过。 “二公子好好看看。见到我弟弟和爹娘了,你满意了吗?” 萧霁月面无表情地说道。 卿玉案也站在他的身旁,忽然“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萧霁月错愕地低下头。 “按我朝律法,凡接家中有已逝人员的孤儿过继,都需向令堂令尊行接拜之礼,以慰已逝父母在天之灵。” 卿玉案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补充道: “我卿玉案虽已毁清誉,但也愿带萧霁月入府,待他如亲眷,护他安稳,令堂、令尊不必挂念。” 随即三叩三拜。 萧霁月别过眼去:“……文绉绉的。” 皎洁凄冷的月光打在卿玉案的肩头,他再三默念誓词,重新站起身,说道: “既已如此,过几日的丧事我便为你全权主持,这方面你不必忧虑。你也好好看。” 未来你也要如此替我送行。 “多谢。” 萧霁月不置可否,只是他原先倔强地言语,也稍稍软下去几分。 话音刚落,一道划破天际的声音传来,萧霁月敏锐地挡在卿玉案的身前。 萧霁月的耳廓微动,他再次抽出腰间的短刀: “是追杀的人来了。” “追杀?”卿玉案不解。 果然不出萧霁月的意料,两三道暗镖无一例外飞旋而来,目标全是卿玉案。 萧霁月按了按卿玉案的手,眉目微微凛起:“抓住我。不要出头。听到了没有?” “好。我听你的。” 卿玉案还没有搞清状况,只是下意识地去抓紧萧霁月的衣袖。 飞镖如雨点袭来,萧霁月拉着卿玉案来到墙角,手中短刀不断抵挡,足下步法错落有致,四周刀剑彼此摩擦交错的声音震耳欲聋。 “闭眼。” 萧霁月靠近他的耳畔,低声地嘱托道。 温热滚烫的鼻息搔得卿玉案的耳后一阵痒意,卿玉案顺势缩了缩肩,双眼怔怔地看着萧霁月。 “听话。”萧霁月无奈地说。 他挡在卿玉案身前,宽大的手掌挡住卿玉案的视线。忽然萧霁月闷哼一声。 温热的血液溅在卿玉案面颊上。 卿玉案心中一惊: 他受伤了? …… 不知过了多久,刀剑的声音消失,挡在卿玉案眼前的手也缓缓挪下。 “解决了。” 萧霁月扶着心口,脱力地顺着墙倒下,低声喘息起来,卿玉案瞥见他背脊一晃而过刺目的红色。 卿玉案微微瞠目,旋即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他飞快在萧霁月欠身,从袖笼中取出一瓶金疮药。 他小心翼翼地整理了萧霁月的衣领,一道骇人的伤痕在呈现在他的面前,足有三寸的伤痕正渗洇血,卿玉案喃喃道: “这里怎么伤的这么重?” “都是一等一的杀手,招招都来取你要害的。” 萧霁月费力地睁开眼,瞧着他细致地包扎,闷闷地打趣道: “二公子倒是随身带着药。看来是预料到了啊。” 卿玉案解释道:“家兄常年在军营,出任时难免有伤,故此带习惯了。” 萧霁月颔首,又偏过头看他:“怎么,就不问问……方才追杀的人是什么身份吗?或者说——”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戏谑与危险的味道: “或者,为什么我知道是来追杀你的人?” 卿玉案金疮药药粉洒在萧霁月的背脊上,一副忙碌的模样: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过问。” 萧霁月“噗嗤”笑出声,任凭他摆布: “呵。连我这种外人都不防着,之前还是我想要置二公子于死地,二公子可真是……以德报怨。” 卿玉案好不吝啬地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袖做,将他受伤的肩膀包扎仔细。 但是奇怪的是,借着昏暗的烛火,卿玉案瞥见了不止一处伤痕,而且看样子都是陈伤。 但卿玉案并没有多作猜忌,同时他注意到,萧霁月的左手戴了玄黑手套,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温吞地回答道: “算不得以德报怨,何况我是有求于你。” 这也是萧霁月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卿玉案,和平日京城的人描述的不同,在暖融融的烛火下,此刻卿玉案的脸少了病恹气。 他眉眼与鼻梁间有一小痣,衬着清秀的面容更媚几分,但卿玉案的唇却薄的恰到好处,似乎警示着他人要止步于此。 萧霁月看着他眼睑旁的小痣,忽然“嗤”地笑了出来: “二公子就这么信我?不怕我什么时候要杀了公子?” 难道他就没想过,自己来的目的其实还有利用他,来找到当年灭门真相这一层么。 “我看人不会错的。” 卿玉案如是回答着,看到他左手划破了巨大的血口,便想着褪去手套,免得愈合时伤口粘连。 刚刚触及他手掌的那一刹,卿玉案觉察到他指掌的几处硬茧。 萧霁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抽回掌心,他背过身: “这里就不必包扎了。” 卿玉案微微抬眸,有些疑惑:“嗯?” 萧霁月好像刻意隐瞒着什么,他歪过头,额上密汗几行,他强忍着晕厥之意,低低地说道: “……飞镖上有迷药。” 卿玉案慌了神,眼下却不知该如何处理,生怕他捉急地挤出泪痕: “什么?那,那你还有哪里疼吗?” 萧霁月面色苍白了几分,俨然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小公子,你回府吧,不必管我了。” “不行,我若是走,死后谁还帮我收尸。” 卿玉案揽住萧霁月的肩膀,艰难地带起萧霁月的肩膀,一步一步地往外挪移: “乖,跟我走。” 见到萧霁月没有反应,卿玉案着急地眉头都拧成了川字,他紧张地说道: “醒一醒,别睡过去了,等我们回府了,我就找太医,坚持住。” 卿玉案把他揽在背脊上,可惜天公不作美,鹅毛大雪落在两人的鬓边,卿玉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见萧霁月没有反应,他勉强挤出笑意: “你想不想听故事?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霁月,你听得见吗?” 他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接触到那一抹光亮。但是苍天却无情地把他拉回暗无天日的深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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