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月面颊上浮现笑意,说道: “大人说笑了,我又不姓谢。大人说我叛敌通国要治我死罪。那大人妄议朝廷,结党营私也是诛九族的罪。” 听到萧霁月反将一军,萧无崖非但不气不恼,反倒双眸眯起: “既然都是戴罪之人,或者说,不该是汝南侯府的侍读。应该换一种称呼——” “太子殿下。” 萧无崖目光如灼,蕴含无数杀气: “你说卿二公子要是知道你的身份,该如何回应你呢?” 萧霁月沉默许久,过了一阵,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固执地说道: “就是要让他亲自去揭露。” 要让他忏悔一辈子。
第11章 汝南侯府外,除夕夜。 陛下与臣子共览鳌山灯,还没等穿上卿玉案特地选的新衣,卿齐眉和容兰、容陵就被紧急指派给公主守卫,暗中护佑其安虞。 和以前一样,这个除夕又是卿玉案一个人过。 府外的回廊亭边,仰珠神秘兮兮地在桌上放了黑色纸包,仰玉正纳闷着,只见仰珠层层拆开方包—— 是灰色的粉末药剂。 “这是……”仰玉疑惑。 仰珠在瓷杯中撒入一些粉末,再用药匙搅匀: “这可是我们调到世子身边的灵丹妙药!” “你是说——” 仰玉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当她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她赶紧将药剂盖住,压低了声音说道: “姐姐你疯了吗!这可是杀人!被发现要告到衙门上的。” “反正那二公子活不到明年了。只要跟杵作提前打个招呼,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到时候你我都是世子身边的红人,没准当个侯府夫人玩玩。” 仰珠振振有词地说着,忽然她的眼眸闪烁出恶毒的意味: “何况是你当时说的,卿玉案要是死了就好了。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仰玉这才知道仰珠是要拉自己下水,她无助地拉住姐姐的衣袖: “我那是随口一说——” “麻雀不是凤凰,就是飞不上梧桐树!瞧你那胆。” 仰珠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忽然她像是察觉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什么声音!是谁。” 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向卿玉案的寝屋,一不小心被草丛边的石子绊倒。 他方才一直在偷听!是要告状啊。 仰珠气愤道:“你这小兔崽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仰珠和仰玉围了上去,捂住小孩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拖着他的腿向后拉,场面一度混乱。 “呜呜!” 小孩大声发出声音,想让寝屋内的人听见。 他的哥哥遇见很好的主子,在六扇门那种常人无法忍受之酷地,是卿玉案带着他走出阴霾。 他的身体抱恙、朝不虑夕。 他足够聪慧。 他足够善良。 忽然,仰玉手中的布条猛的一勒,少孩子的身体彻底瘫软,头以诡异的角度歪斜。 死一般的寂静。 仰玉半天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直到仰珠提着绛纱灯去照,才发现更为恐怖的事情。 仰玉此刻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她双手颤抖着: “他不会就是容陵的那个堂弟,小……小麟儿吧。” “啪——” 绛纱灯落在仰珠脚下,照亮孩子掐得乌紫的脖颈。 正说着,仰珠伸出手指就往鼻下去探,才发现果真没了气息。 仰玉倏地抽回手去,整个人瘫软在地,满面惊恐: “我……我不是故意的!” “别说废话了!就是活着也得灭口。” 仰珠显得更为冷静些,她重新捡拾起绛纱灯,长长倒了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 “人都杀了。我去处理这边,这个事如果你不想被别人知道,现在就端着这个去!” 她将方才下了毒的茶大力推给花容失色的仰玉,仰玉还停留在方才的事情久久不能回神。 仰玉颤抖着手,死死盯住盘中的毒茶,那杯清茶,在下毒之末甚至还徐徐冒着热气白雾。 “快去啊!你想想,以后是风风光光的当侯门夫人,还是明日午时三刻斩首?” 仰珠拖起小麟儿的躯体,急急地说着。 “我……我想活着。我 想活着……” 仰玉双目失神的端着毒茶,跌跌撞撞地走向寝屋。 “哼。主人不留做错事的命。” 就在仰珠想沿着小路溜之大吉时,阿努娇娇在暗处嗤笑一声。 看不见形的细线勒住了仰珠细嫩的脖颈,还没等仰珠反应过来,刹那人首分离。 屋内。 仰玉双手颤抖地将茶放在卿玉案跟前,不慎洒出了一点。 “刺啦——” 地面腐蚀出一个深坑。 ——『以后对身边的人可要多提防一些。』 是了。 卿玉案抬起头,他不置可否,端起杯盏迟迟没有饮下,最后重新放在桌上。 眼见着卿玉案蹬上暖靴,仰玉还是对之前的事情抱有愧意,连忙赔笑着说道: “二公子要去哪,奴婢跟着去吧?天气凉……公子喝些热茶?” 卿玉案出奇平静地说道: “之前容陵给你们的那些首饰里还有过路盘缠。你们回去过个好年吧。” 仰玉昂起头,赔笑着:“不是,二公子,我们回金陵要十天半月呢——” “回去以后就不必来了。” 说话的人却不是卿玉案。 仰玉愣愣地抬起头。 或许是恐惧的缘故,见到来者,仰玉双膝猛的跪地,面色顿时煞白,浑身抖得犹如筛糠。 从转角走出的人是萧霁月。 萧霁月将剑抵在仰玉咽喉,头也不回地说着: “二公子学一学,该如何清除异己者。” 看到泛着杀气的剑刃,卿玉案担忧地抬眸,刚想开头为她求情,仰玉膝行着爬过去,把住萧霁月的黑靴: “萧大人你不能这样啊!明明都说好了等事成之后——” 没等对方说完,萧霁月手下的力道猛的加重。 一剑穿喉。 鲜血溅到卿玉案雪白无瑕的衣摆上。他往后收了收腿,扶着座椅的手随之微微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萧霁月收剑入鞘:“二公子不满意吗?” “……我。”卿玉案垂眸。 “这种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正说着,萧霁月转回身,缓缓朝着他欠下腰。 在昏暗的月色清辉将萧霁月的腰身勾勒的一览无余,骨节分明的手朝脸庞探来。 明明这双手刃过许多脖颈,但落在卿玉案的脸上是轻柔的。 他的指腹温柔地挑去卿玉案脸边的血渍,萧霁月轻启朱唇: “在这个利益纷争的世界,很多人笑意相迎,但也会在背后刺你一刀。所以,异己者或者不利己者都要清除。” 他语气沉了沉:“正所谓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听到这句话,卿玉案的眼眸中有波光流转。 回想起灭门惨案前,也曾有人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卿咏才尚未晋封为汝南侯,还只是随燕安王出征的副将,两家经常往来,燕安王所管辖之地,百姓安居乐业、民康物阜,世人都称赞卿咏才赤胆忠心。 尚年幼的卿玉案,还以为这种安逸日子会持续到永远。 毕竟太子谢玉砌与燕安王谢凋兰兄弟和睦,不仅朝中臣子、多国来朝时或明或暗的也有依附燕安王之意,俨然有太子与燕安王两方势力平分秋色之象。 黎民不饥不寒,故土永不侵犯。就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了。 卿玉案骄傲地想着。 但燕安王府世谢玦却摇摇头。他看着交涉的公文,年少的他已可窥老成的模样: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平静的水面下有暗流涌动。” 那时的卿玉案还不能真正理解这句古文的意思。 最后谢玦的话一语成谶,在先帝宾天后,爱民如子的燕安王突然被扣上了谋篡的帽子,之前跟随他的人全作鸟兽散。 而后太子谢玉砌登基,而卿咏才却在同一时间加官晋侯。 所有的矛头指向了顾命大臣卿咏才,他们不约而同跳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编造、指责,认定是卿咏才污蔑陷害燕安王,罪无可恕。 卿玉案喃喃,怔怔看着萧霁月,反复念着那句话:“……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是巧合吗?会是他么? 可是当年入殓的明明是谢玦本人。 不知怎的,萧霁月越是如此熟识,卿玉案便感觉他难以捉摸。 “知道了。” 卿玉案沉了头,渐渐从滚烫到趋冷脸上,方才萧霁月指腹的余温尚存。 可如果不是他的话…… 心跳声为何会如此明显。 …… 可卿玉案还是想捉住这微末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光不多了。 他决定再勇敢一次。 正待萧霁月要离开时,卿玉案忽然拉住他的手。 他抬起眸,声音渐弱: “阿月,今天除夕,你……你能陪陪我吗?整个汝南侯侯府不剩多少人了。” 毕竟,除了宗秀秀、小麟儿,还有目前在外的管事,以及必要的府邸上下杂役,就连仰珠仰玉都不在了。 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个冬天了。 萧霁月微微俯身,将下颌垫在他的膝间,捧着他冰凉的手,沉沉注视着他。 在卿玉案战战兢兢地等待中,萧霁月缓缓启唇: “遵命。”
第12章 汝南侯府。 转眼到了元宵节,是夜,卿玉案刚喝下汤药,一口腥甜再次涌上咽喉,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可鲜血还是透过指缝溢了出来。 屋内昏暗的烛光下,地上映出刺目的红。 卿玉案看向掌心的黑血,无力地瘫倒在墙角,他的额边汗津涔涔,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紧抿。 ……自己还能熬过这个春天吗? 他朝着窗外高悬却又冷清的明月,颤巍巍地探出手。 我还能见他多少次面呢? 要是现在就能见到他就好了。只是现在元宵灯会快要结束了。萧霁月应当……也不是很喜欢热闹吧。 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 “今天京畿没有宵禁,我带公子去看鳌山灯。” ——是他! 卿玉案连鞋都没来得及蹬,便扶着墙站起,急匆匆地推开门。 一缕橙红的光斜映在卿玉案的脸上,掩盖他病容的苍白,他赤着脚、身上还穿着薄薄的单衣,青丝也散落在背。 他是期盼地望着萧霁月,大口喘息着,心跳还是很快。 “打扰公子休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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