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停留在眼前的嬉笑怒骂,以为会一直一起这样走下去,却预测不到命运残忍的走势,和鲜血淋漓的收场。 灵府里永远陈述着其主人此生最深的执念,疯魔,贪欲,野心与不甘,所有人灵符之中都充斥着恶念,因为恶念永远比善意更深刻。 他所见过的灵符遍地火烧,恶念疯长,其中最痛苦最疯狂的,当属如今修真界第一人,楚北岌。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过像燕无渡这样的灵府,没有一点恶,没有一点欲,只有拂过耳边的清风,和淡雅的梅香。 就连那个盗他神骨,夺他命格的人在他的心里也是那样清风明月。 木傀儡擅长探测人心,此时却看不懂燕无渡了。他被迫成为燕无渡的替身,学习他的一言一行,风格行事,将他模仿的惟妙惟俏,见过许多人映象中的他。 世人眼中,他恶贯满盈,嗜血残暴。 燕无渡出身第一修真世家薛家,但是只是个边缘得不能再边缘得旁系分支,家中只有一母亲相依为命,远住深山,甚至没有踏入过薛家大门。 传言他幼年杀母啖肉,被薛家收入门中驯化,却又于少时虐杀同门,是天生的坏种,薛家决定将他烧死,以还清他作下的孽。 干元宗掌门宴见月将其救下,收为徒弟,燕无渡却杀心不改,亲手将师尊斩于刀下。 随后被正道人士追杀,遁入魔道,建立了九重地狱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大光明宫,还修习背天逆道之邪术,制造出一池阴蟞,只待机会讨伐正道仙盟。 人人自危之时,楚北岌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将这杀师叛道的余孽诛杀,鏖战之际,楚北岌竟迎来飞升天劫。 所有人大骂天道不公!苍生刍狗。所有人愁云惨雾,哭声震天。 因为燕无渡坠入魔道,能比修正道汲取的灵力更多,修为跨了楚北岌一大截,本就胜算不大,但所有人还是期待出现奇迹。 楚北岌偏在此时得道飞升,遭受雷劫,九死一生,唯一一点渺茫的胜算就更没有了。 天地一片灰白惨淡,仿佛末日在即,失去了颜色。 “天道不公啊!为何正不胜邪啊!” 天道似乎有所感应,天雷“啪”地一下就打在燕无渡的头上。 燕无渡死的不明不白。 …… 而楚北岌眼中的燕无渡,则与之截然相反。 桑歌王由于私心,至死也没有告诉他的子民傀儡成人的秘密。 怀恨在心的桑歌民众将王室唯一的遗孤抓起来折磨逼问。 火烧水浸剥皮拆骨。 一道道酷刑下来,桑歌遗孤只作漠然不解之态,他理解不了他们,理解不了作为人的恶念从何而生。 因为他亦是个没有化身成人的傀儡。 但有一个少年带着他满腔的善意出现,他和那些傀儡不同,他意气风发,所言即所想,坦然而明媚。 “你就是桑歌王唯一的遗孤吗?你好!我是干元宗大弟子燕无渡,是来拯救你的!跟我走吧!” 人一旦生出恶念,身上便生出一股恶臭,楚北岌虽然眼盲,看不见那些人是如何的狰狞丑态,但却能敏锐地嗅到每个人身上的恶臭。 但那少年身上只有白梅与冰雪的凛冽气味,仿佛初春的料峭,楚北岌开始想,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没有他们那样獠牙狰狞的丑态吧。 楚北岌被带回干元宗,他很好奇,善者变恶,身上也会有臭味吗? 因为好奇,他抢燕无渡的功绩,争夺本属于他的大师兄之位,对他恶言相向。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从燕无渡身上散发那股名为“恶”的臭味是什么样的。 但燕无渡永远一笑带过,骂他,坑他,报复他,但仍然生不出一丝恶意。 还是如同初见那样赤诚坦然,大喜大怒,永远那样明白地摆在脸上。 燕无渡会在危难中以身相护,在深夜踏月而来,将出任务时偷偷买回来私藏的佳酿分他一罐,会在灯火阑珊处推开人群,狂奔而来,紧张询问他的伤势。 他不想闻到燕无渡身上的臭味了,他想让他一直如现在这般光风霁月,心无城府。 楚北岌认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从行侠仗义的修者,成长为傲立修真界的宗师大家,直到掌控干元宗,直到飞升,他们都会一起。 但是后来,他知道燕无渡身怀神骨,能飞升成神的只有他一个。 而从前被默认为救世神主转世,神骨天成,终有一日会飞升成神的人一直是自己。 那一刻,贪欲恶念疯长,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滔天的恶念。 “杀了他!然后取代他!成神的本就应该是你!” 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叫嚣,吵得他头痛欲裂。 后来他骗燕无渡成婚,却于新婚之夜剖他神骨,满手鲜血仍貌作仁慈,“忍一忍,就疼一瞬。” 他将燕无渡逼入魔道,任正道对他喊打喊杀,不作解释,养精蓄锐在他飞升之日,将燕无渡挫骨扬灰。 少年曾经恣意盎然的笑与现在满脸血污深仇大恨的脸重合,燕无渡濒死前奄奄恨道:“楚北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北岌仿佛化不了的冰山,迟疑片刻,道:“好。” …… 傀儡看着燕无渡此刻的脸。 他分不清苍生眼中残暴阴毒的燕无渡是真的。还是楚北岌眼中少年意气至真至善的燕无渡是真的。 做他替身的八百年里,傀儡每天都被困扰,为何燕无渡亦正亦邪,为何楚北岌爱他却杀他,杀他却后悔,不愿成神还每日备受业火煎熬。 他真的很不明白人的想法。 如今见到本尊,他以为可以在两个相悖的答案里找到那个正确的。 但燕无渡灵府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拂过山岗的清风,一尘不染的白雪,和那两个永远如明月的人。 若想成为真正的人,必须了解为人复杂的思想。 他向燕无渡提议,“我们做个交易吧。” 燕无渡莫名其妙,“你这死木头有什么值得的筹码吗?我凭什么跟你做交易。” 傀儡坦然从身体里抽出一根灵丝,“我知道楚北岌所思所想,他的爱恨,他的心结,他的弱点,他的执念,都在这一根傀儡丝里。” 燕无渡不屑,“我要他灵丝干什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做了几百年师兄弟,你不想知道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吗?你不好奇吗?” 傀儡善解人意,一下子问到点子上。燕无渡一下就心动了 楚北岌从前就不爱展现自己的想法,独来独往,孤僻古怪,后来决裂后,更无从了解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燕无渡犹豫地接过傀儡丝,问“那你的目的呢?” 傀儡温和一笑,依旧没有任何意义,“请与我合欢。” 话音刚落,一道蓬勃巨大的青色罡气咂向傀儡,海浪翻涌席卷,万里树林付之一炬,强大的灵力裹挟着万丈尘灰,将木傀儡扼杀得连一丝齑粉都不留。 恐怖的灵力摧毁了近百米的所有东西,包括燕无渡刚拿到手的傀儡丝,然而攻击虽然强大到恐怖的地步,但精确地避开燕无渡。 所以当他回过神来,他正满脸尘灰地站在一片废墟上,手里虚握着已经不见踪迹的傀儡丝。 这杀伤力,楚北岌恐怕是用了十成十的内力。所以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楚北岌这么急于毁灭这根承载了他执念的傀儡丝。 漫天尘灰里,一个身影缓步而来,在吞没天地的尘雾里,那人身形逐渐清晰。 楚北岌毫不掩饰满脸的戾气与阴鸷,他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猎物,势必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眼神虽然阴冷,开口确极度反差,温柔至极,爱意缱绻,令人无端生出无限遐想,甚至有点卑微地恳求的意味。 “过来。”他说,“那边危险。”
第16章 凶刃 四周被灵力冲击得下陷了好几丈,燕无渡此时站在一个人为形成的山丘上。 楚北岌朝他伸手,垂眸收敛起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小心翼翼,生怕语气不好吓到对方,刻意得压低声音,想听上去尽量温柔一些,“当心,别摔到了。” 这态度出现在楚北岌身上简直离奇惊悚。 燕无渡试探地朝他挪两步,满脸白日见鬼的神情,视线停留在他伸出的手上,指节分明修长,颜色淡得几乎透明,透着类似白玉的光泽。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伸手,颤抖地把手递出去,却在空中停顿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在胸腔里蔓延。 燕无渡的手一直在楚北岌手掌上方抖了半天不见落下,甚至有点拔腿就跑的冲动。 楚北岌的耐心被消耗殆尽,握紧他的手腕就往回走,仿佛负气一般,走得很快,让身后那人几度踉跄差点摔倒。 “仙长这样不合适吧,身为仙界魁首,和我一个万恶之源□□鬼在一起拉拉扯扯的,说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有一腿呢。”燕无渡企图装蒜。 楚北岌瞬间将速度放缓,他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对方是想装到底,不可能主动承认身份了。 楚北岌转身从虚空里抽出妄心杀,铜绿破败的刀上的黄符仍在随风飞扬。 他冷沉道:“传言此刀是上古邪神的佩刀,吸食过无数人的精血,故而养成的如此嗜血的凶性,刀刃一旦出鞘,吸不够上万人的血,刀上无法释放的杀伐之气便会反噬其主人,至于下场,无非就是身首异处碎尸万段。” 话落便要拔刀,“这个死法,你满意吗?” 燕无渡一惊,上前按住他的手,下意识大喊一声,“别拔!” 这刀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凶性不可小觑,若出窍不杀万人献祭,反噬的不只其主人,恐怕整座孽城都要化为一片焦土。 还在干元宗当弟子时,燕无渡当时不小心将血滴到刀身,被迫与这把凶刀绑定,自从知道此刀不可出窍,连夜在上面贴满了黄符,将刀死死地锁在里面随身佩戴,不许任何人触碰。 黄符就此成为了这把杀刀的一个标志。 他打架虽然带着刀,但一般不会用刀,都是直接上手,以防意外出鞘,当年谁若是碰到这把随身佩刀甚至靠近他一点点,他都会神经质地大喊一声“离我远点!”或者“别拔我刀!”。 楚北岌看着八百年时光过隙,两幅面容仿佛重迭在眼前,他低垂着打量燕无渡因为紧张而暴起抓住他的手,青筋凸起,骨骼分明,手掌张开将他的手死死包裹住。 只是嘲讽地轻笑。 实际上,他也没有想过要拔刀,故而根本没有用力,想必此刻燕无渡也感觉到了。 燕无渡后知后觉地撤回手,微微侧身挠挠头,仿佛身份曝光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北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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