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序回以完美无瑕,挑不出错的笑,“师叔谬赞了。” 王家宝被压倒在地,脸死死地贴住地面的血迹,横肉挤成一团,他不复刚在的恶恨阴毒,变回原来那个只知道哭爹喊娘的傻子,“娘……疼!疼!好疼……啊!快救我呀!” 王婆癫狂地举起酒盏茶具咂向修道弟子们,然后举起凳子抄过去,“放开我儿子!不许碰我儿子!” 打走修者们后,他扑过去抱住王家宝,“我苦命的儿啊,都是娘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到世上受苦!!” 弟子们不忿,“分明是他杀了人!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 王婆狠狠地啐那弟子一口,“我儿子懂什么!他还这么小!我呸!亏你们还是修道者!只知道生杀!修的都是狗屁道行!一点都不管那贱人……” 她怔怔看向死不瞑目的章心悦,“对!那贱人还会回来的!她那么大的怨气!肯定还会回来的!阴尸母子煞!他们要回来找我苦命的儿!” 王婆爬向刚刚被他打到一边的修者们,“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不要让她回来找我!我不想死!!我苦命的儿不能死啊!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让他们母子魂飞魄散!不要回来找我们啊!” 在场所有人心里为之一惊。 阴尸母子煞的凶名在每个人的心头萦绕,女子孕期与孩童未出世时命格最阴,加以怨气催化,阴上加阴,怨上加怨,极容易化作恶煞回来复仇。 但恶煞没有神智,并不记得仇人具体是谁,便会将生前见过的人全部折磨致死,哪怕至亲,哪怕好友。宁杀错不放过。 在场的人,章心悦都见过,未伸出援手的,也是帮凶,注定被恶煞摧残,死于非命。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阵将其怨念化解,若化解不了,只能绞杀魂魄,是修真界最残酷的死法,魂飞魄散。 虽然生前没做过坏事,死后也没来得及杀生,偏偏要受这样的酷刑。 弟子们一万个不情愿,该绞杀魂魄的,应该这眼前这对活着的母子,他们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时间迫不容缓,阴尸母子煞成形极快,过了今日三更恐怕在场的人都要惨烈死去。 弟子们以章心悦的尸首为中心,四人围坐内圈,八人中圈,十二人外圈,彼此分错相坐,命王家母子跪地由衷忏悔。 王婆假惺惺地哭诉对不住媳妇的话。 从她的话里隐隐约约能听出个大概事情经过。 章心悦本也是富商嫡长女,从前过的也是风花雪月,舞文弄墨,带着一行仆从赏灯看花的日子。未到及笄便名声外扬,都赞其容色倾城,蕙质兰心,与城主之子,贺二公子定下亲事,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王家却悄悄盯上她。 大夫说王家宝痴傻之症是因为阳气太盛,火气烧坏了脑子,如果找一个二月二出生,阴气最重的女子冲一冲喜,这痴傻之症便能缓解。而这人选,孽城里只有章家长女一人。 王婆仗着在盐商界的统治力打压章家,不消几月,章家便潦倒垮台,紧接着买了山匪,劫走上寺庙乞求家族父亲安康的章家女,强行按住她,让儿子王家宝与其行茍合,几个月下来,章心悦顺理地珠胎暗结。 王家四处宣告章家女行为不端,勾引王家独子,还怀上身孕。 贺家派人一通辱骂过后,断了婚约,章心悦好不容易逃回章家,求父亲主持公道,却被一巴掌扇进雨里,才知这世道变天了。 “要么与王家成亲平息舆论,要么,我杀了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还章家世代清白!” 章心悦看着台阶上怒发冲冠的父亲,还有低声议论,指指点点的弟弟妹妹。心寒地回到王家,同意了和王家的婚事。 听者一个个红了眼,有的甚至开始呕吐,谴责声,怒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燕无渡蹲在大门狮子头上,这里将整个事发地一览无遗,观看效果最佳,他从怀里掏出私藏已久的窑鸡腿,开始大快朵颐,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懒得跟着人群义愤填膺的怒骂斥责,如果背后的傀儡师没有控制章心悦,那么他真的看不懂背后那人的目的。 与其在那真情实感,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场戏还能演到什么地步。 燕无渡没心没肺惯了,很快就把方才与楚北岌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 吃完鸡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眯着眼探头,仔细看着他们渡化怨气。 燕无渡并不抱希望,能被化解的怨气就不叫怨气了,这一程序其实很没必要,正反都是要失败的,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给恶煞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正想着,手里的瓜子被抢走了,还被一脚踹下狮子头,燕无渡怒而抬头看过去。 楚北岌正鸠占鹊巢的站在他原本的位置,磕着他原本的瓜子,毫无波澜道:“视野果真不错。” 辟谷过的修道者再吃凡人的食物如嚼蜡吞刃,这是他自己说的。 但燕无渡此时完全没有闲心关注他是否嚼蜡吞刃,他只在乎自己的瓜子被抢了!甚至一个都没留!!岂有此理! 他爬上石狮子,抓着他的腿作势要把他摇下去,“你是不是有病……” 楚北岌岿然蹲下,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将手里的瓜子连壳带仁全塞进他嘴里,神神叨叨道:“嘘,小声点,要开始了。” 燕无渡简直想杀人,但凡他身上有一丝灵力,他指定跟面前这狗东西拼命! 遥想起上辈子威风的时候,楚北岌岂敢像现在这么狂,身上肯定喜提无数个血窟窿。 然虎落平阳被犬欺,燕无渡无奈望青天,只能认命。 正想着,婚房里列阵的弟子们渡化失败,正要开启第二道程序,招魂再绞魂。 这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直面这样惨烈的人生,忍不住落下不甘心的眼泪。 凭什么恶人当道,人善被人欺,被欺凌的人却要魂飞魄散,死相惨烈。 这就是他们一心向往的道吗,修道真的能维持人心里的善吗?他们开始怀疑了。 但即使不忿,即使动摇,也要继续,不然就是万万无辜的人被阴尸母子煞屠戮。 弟子们开始念起招魂诀。 片刻之后纷纷被反噬吐血,招魂失败,整个王家竟无一丝亡魂! 被敲死的疯狗,死于非命的章心悦,尚未出世的孩子…… 竟都……不存在吗? 燕无渡再怎么样也没料到会是这样,震惊地看向死的惨烈的章心悦,回不过神来。 楚北岌亲昵地勾起他的一缕发丝,在指尖萦绕,贴近他的脸颊,“猜错了呢,章心悦确实是傀儡,但不只它一个,整个王家,都是。” 像被一条冰凉的毒蛇缠上,尽管对方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燕无渡只觉得窒息得无法喘息,一颗心脏被再次撰住,他本能得想拉开一点距离,却被紧紧扣住后脖颈,鼻尖抵上鼻尖。 “答应我的赌注,现在,请交给我吧。” “……你想要什么?” “要你的,全部。”
第14章 真假 此之谓,自作孽不可活。 燕无渡接受现实,并试图商量,“那个,给个全尸好不好?” 上辈子的阴影在度浮现在脑海里,天雷打在身上仿佛神魂被瞬间撕裂,浑身浴火的灼烧感遍布全身,却又遍体生寒,仿佛坠入无间地狱。 他能感觉到骨骼在烈火与寒冰中交错锤炼而响起的“噼啪”声,血肉在天雷的烈火中化为灰烬,血海在灵府沸腾进而冰冻,是寒冷的灼烧感。 耳边有骨骼被火烧得劈啪作响,有血肉沸腾的“咕噜”声,还有刮过耳边呼啸的山风,将他的听觉湮灭,隐约见,那人疯魔的吶喊听不真切。 “燕无渡!你听着,你若敢死!我便先杀薛衍成,再将你守护百年的大光明宫屠戮殆尽,让你心心念念的苍生不得安宁!我说到做到!”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飞升前,必然要受一道天雷锤炼,在这次试炼中,败者化为一捧黄土,生者方可走上万万修道者心中至高无上的神位。 他经受住了雷劫,但他没有成神,他死了,成神的是他对头楚北岌。 擦!这令人生草的人生! 楚北岌闻言,原本似笑非笑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冷沉得要滴水,他一字一咬牙,不容置喙道:“不,好。” 燕无渡苦笑,“这又是何必呢?好歹还有几百年师兄弟的交情在。” 楚北岌目光阴毒地好像要将他看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现在是承认了?之前又在装什么呢?” 之前还得挣扎一下,现在是彻底放弃抵抗了,他问,“不能留全尸的话,我能挑个舒服的死法吗?” 楚北岌看了他一眼,随后紧闭双眼,似乎在隐忍压抑着什么东西,不让他汹涌喷薄而出,良久平息了些,他吐字,“滚远点。” 燕无渡得了个台阶就借坡下驴,“好的,再见!” 他几乎是夺路而逃,一溜烟溜进人群里不见了。 楚北岌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蠢货,你脑子没问题吧。” * 为了不让薛衍成到处乱跑,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赵立序将他的手腕跟自己的绑在一起,以便时时将他看住,可谓牺牲颇大。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薛衍成的拳头还没从嘴里拔出来,只能怒视着他,说不出话就用眼神进行辱骂。 但他已经无暇与薛衍成针锋相对,招魂失败,王家无一生魂,就说明前面发生的种种不过是做戏。 那演下这场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赵立序看向外面沸腾的人群,在看着死相惨烈的章心悦,招魂失败被反噬重伤吐血的干元宗弟子,和无数张错愕的脸。 让人唾弃的王家母子此时深情逐渐呆滞,仿佛傀儡被抽去牵引的线,变得木制静默。 答案似乎逐渐浮现出来。 首先是王家疯狗被燕无渡夺舍伤人,所有人把目光投向燕无渡,以为是冲着他来的,但事实是王家这一整个事件,都是借着燕无渡的旗号将楚北岌吸引过来。 楚北岌一至,立刻将消息传的十万八千里远,所有人都慕名赶来,将人群聚集。 恐怕背后操纵者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冲着楚北岌而去的。 赵立序看向师尊所在的方向陷入沉思。 为神者通明万物,况且楚北岌出身桑歌王室,不可能看不出王家这出小把戏。 那幕后那人想要的是什么呢?楚北岌将计就计的目的有是为何呢。 赵立序与师尊相处八百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生怕行差踏错,做事从来都是小心揣摩他的意思,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摸透他的性子。 石室里那道背对着他下棋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湮灭,他越来越看不清了。
69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