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他并未透漏过有关萧凤棠的一切,“你是如何得知?” “若我能满足晏衡帝一个心愿,当如何?”祀云并未回答。 “心愿?”左晏衡嗤笑,那又是什么东西,他以为他是谁?“朕的心已经同那个人一起死了。” “你的心没死,它还跳着,和我的一样。” 左晏衡慢慢近到他身边,抬起晏衡剑指着他的脖子,“它死了,在许久之前,而你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和它一样。” “他们都称我算神子,今日我起了卦,卦象说我不会死,但血光之灾难免,你不会杀我。” 左晏衡冷哼一声,“那朕,偏要杀你。” 他手里的晏衡剑往前一递,祀云偏头一躲,剑身擦着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印, “萧公子,萧凤棠。”他自然而然的在晏衡剑刺入他脖子前说出这个名字。 左晏衡执剑的手一顿,停了下来。 祀云摸了一下伤口处渗出来的血,一掐指,“你杀了扎那尔青,将他封入坛中,又一路带着他的尸体屠了杜戈青的府邸,然后马踏胡契,无差别血洗十四部,就是为了替他报仇,为了防止杜戈青一事泄露,影响到你接下来的计划,你还特意封了玄京城,我说的可对?” 左晏衡没说话,他确实封了城,而这些消息他也的确不该知道。 “若我有办法扭转这一切,你可愿相信?” “你能让死人复活吗?还是说凭借你三言两语哄得朕去死?” “我刚刚又起一卦,卦象说,左晏衡与萧凤棠,确实有缘无份。” 左晏衡手腕翻动。 “但是!萧公子临死之前并未对你心死,而刚巧你对他也依旧情深,有缘无份,但非死局。” 左晏衡听着这话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眼底涩然,“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以为是我杀了他,至死都以为是我杀了他,你知道他都受了些什么非人的折磨吗?碎骨钉肉,未对我心死?你想活命但也不该只挑些我想听的来说!” “他心有怨,但不恨你。” “他怎么能不恨我!?他必须恨我!他恨我!而且一定恨透了我!” 祀云叹了口气,他从颈上又摸了丝血,擦到了剑上,“那晏衡帝可以自己瞧瞧。” 左晏衡手里的剑突然变得极热,甚至灼手。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致便整个一黑,他好似回到了那个要命的地牢里,萧凤棠尚有呼吸的瘫坐在那儿,他的手指微微的在地上划着,血印子乱成一团,眼睛虽有些空洞,嘴里却念叨着一个名字。 声音暗哑,但极其清晰。 “左晏衡。” “萧—!”左晏衡才想开口,眼前的景致便瞬间变了回来。 祀云面色泛白的看着他,左晏衡久久怔愣在那儿,他眼睛渐红,耳边一遍遍的回响着那句左晏衡。 里面并无任何恨意,平平淡淡,如同怀念许久未见的故人。 “他,不恨我?”温青都以他的身份对他那般折磨了,他竟然……不恨他? 一直抵在左晏衡心里的绝望和愤怒好像一瞬间散开了,痛楚和苦涩不可遏制地涌向他的四肢,他手里的晏衡剑慢慢放下,低头不语的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 左晏衡不知道那场景是真的还是眼前这个人使了什么手段诓骗他的。 “你叫什么?” “祀云。” “你刚刚说,能满足我一个心愿?” “是。” “什么都能满足吗?” “或可尽力一试。” “为什么?” “人各有择,你为了萧凤棠做了一场近乎如天谴的屠杀,以致胡契的天上都飘着血色,而我自小生长在这里,我也想挽回些什么,如果不能,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你叫祀云。”他眼睛一黑一棕,亮亮的看着真诚。 “对,我叫祀云。” “主子?”司沿担忧的看着他,“别听他的。” 左晏衡没理他,依旧看着祀云,“你要什么?” “晏衡帝有什么?” “一生机运如何?” “你乃帝运,可。” “主子!”司沿拦不住他。 左晏衡将那副人皮面具塞同晏衡剑一并塞进他手里。 “主子,他是骗你的,你别听他的,别去,他就是想要你的命!” 左晏衡想着那道柔柔小小的声音,最终还是拍拍他的脑袋没说话。 他走到祭台最中间和祀云正对坐下,四周跳着三个大巫,祀云从手上解下来一根白色飘带,手指擦破,用带血的指尖从左到右划过眼睛。 “如果你能在长生山上寻到一根一模一样的红色飘带,天神或许可以帮你,只是你杀虐太重,便是帮了你,这条路也会格外艰难,或许最后付出性命也不一定能换来什么。” 左晏衡看着他手里的飘带,一字一句,“我左晏衡,在此起誓,愿以此生,此命,此运,换一个与他道歉厮守的机会,若不能,便换他来世平安喜乐,诸事圆满。” “此生…此命…此运…”祀云目视他的眼睛,“好,那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他嘴里念着不知名的祭语,直到许久,整个人没了血色,才强撑着极其虚弱的身子将那根飘带系在他手腕上,“去吧。” 左晏衡捏紧了那根飘带站起身来。 司沿满目通红,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主子,大氅,披上吧,还有些吃的,也带着。” 左晏衡没拒绝,任他披上。 “主子带我一起吧。” 他好似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左晏衡上前遗憾的给他紧了紧衣裳,“照顾好自己。” “主子!” 他没再多言,转身义无反顾的入了长生山,黑金色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素白里格外显眼。 祀云跌坐在地上,“他可真是个疯子,为了给心中之人复仇,不顾一切做下如此之多。”他知道,他根本就不信他,但是萧凤棠的那声左晏衡他放不下,所以哪怕今日他就是故意诓骗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应下。 他心里还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那口气,散了 。 “不是的。”司沿摇头,“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赤城到能为了看不见的希望,轻而易举舍弃自己的生命和一切,而我,我才是疯子,若是主子回不来,你,胡契,就等着血祭吧。” 长生山上只有积雪,没有任何活物。司沿给他带的东西也丢在了一道峭谷底下,连日连夜的不休不歇的找寻几乎让他的身体直线崩塌溃垮。 左晏衡拖着复发的右腿喘着粗气,浑身脏兮的靠在一处壁岩下。 他抓了把已然成冰的雪麻木的塞进嘴里,视线模糊的看着手里的白飘带,他手上生了冻疮,生怕脓水染到飘带上,特意裹了层在衣摆上扯下来的碎衣上。 二十一天了,一尺开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红飘带,哪里?哪里能找到一根一模一样的红飘带? 他顺着壁岩艰难坐下,两只手将那根飘带紧紧捂在心口,整个长生山几乎都是白的,用不了一刻钟,他的眼睛就会全然看不见,到时候又该如何去寻? 左晏衡不明白,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只有他一个人受苦,为什么还要平白再拽上他呢?他眼前竟是萧凤棠死后的一幕,他真的很怕,他怕死在这儿,他怕死在这里之前,找不到那根红色飘带。 眼睛连着太阳穴疼得不轻,喉咙里也带着一股干裂的血腥味,每呼吸一口都同刮冷刀子一般。 左晏衡歇了没两下,便扶着壁岩努力的站了起来,他抬步往前,却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一阵猛咳。 一股子腥血顺着喉咙涌了出来。 左晏衡咳得心肝肺直颤,整个人蜷缩在雪地里。 圣洁素白的飘带上不小心染了血,他慌乱去擦,只是无论如何都擦不回原来白净的样子。 “阿棠。”左晏衡久不说话,声音晦涩暗哑,“对不起。” 他蜷在那里,视线模糊的几乎连那根飘带也要看不见了,只有上面染血的红色,还能依稀瞧得。 红色,红色…… 他抓着飘带,在黑暗来临前摸索着从腿上拔出匕首,疯也似的扯着自己手腕处的衣裳,一刀刀的划了上去。 长生山上白色的云彩不多时便开始红的发暗,狂风也开始四处怒吼,大地摇摇晃晃,一道破雷穿云而过,横贯天际。 “主子!”一直等在山底的司沿看着满天的异样,义无反顾的冲向长生山门,上山的路突然扭捏断裂,陈年积雪溃坝般向他砸来。 祀云望天叹了一息,嘴中默念,整个长生山的时间空间好似静了下来,只有他瞳孔的颜色肉眼可见的开始变淡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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